5、五代十国·山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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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进展比钟散想的要惨烈，也更难熬。
七月末的时候，辽军已经在薛怀让封地内肆意妄为，骑兵队在钟散带领下尝到的甜头越来越少，反之，无能为力感越发强劲。
太多平头百姓死在眼前了。
钟散还记得，那个刚生过孩子的女人被辽人拖走时，强忍着没有看他们这个方向一眼，只为了他们能够平安带着孩子离开。
不到半月，他们救了八百多人的性命，秘密安置在深山老林中，但更多的人，死在了辽军报复性的杀戮中。
这期间，曲离还为她挡了一箭，伤及元气。
钟散变得越来越沉默。
直到八月，变局出现。
白再荣所领的恒州镇国军终于起义攻入军府，占据甲库，麻答撤兵走保北城，与辽援军对抗镇国军。
收到消息后，钟散第一时间将区区一百人的队伍拆分成五只小队，昼夜追赶，到达恒州支援。
短短几日，钟散浴血奋战，杀得昏天黑地，不知时间年头。
汉民的尸体叠着辽军的尸体，堆在城内城外，已经发出令人窒息的臭味。状况持续到恒州大捷，守城将士草草清点尸首，钟散才知道，这一战，光是无辜百姓就死去两千余人。
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吃一顿饭，躺下来睡个好觉了。
曲离看着她日日盯着麻答的消息，得知人逃往定州的第一时间，便离弦之箭似得，冲去马厩，策马出城去了。
曲离只好追上。
钟散如今就是一根绷紧的弦，不能猛地松开，那样人就会垮掉，能有麻答来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也是好事。
……
八月末。
定州这方出了些许变故。
钟散收到的消息是，只有麻答率少量随从逃往定州，可真的追过来以后，却发现早有个大麻烦等在此地。
是耶律阮。
听闻他与淳钦皇后为夺权，两军在横渡隔黄河列阵，如今竟然能抽身悄无声息来定州，恐怕已经是大权在握。
白桦林混着红松和栎木，掩护了浩荡骑兵队的形迹，这支队伍身穿清一色精甲，身下是契丹战马，身上装备有弓四把，长□□各一柄，俨然是大辽皇帝手下的皮室军。
耶律阮就骑在马背上，已是而立之年，典型的契丹人长相和身形，身后是被几个骑兵押解的冯道等人。
曲离做好赴死的准备，打算让钟散带家主离去，自己拖延一线生机。
钟散却紧盯着马背上高高在上那位，一边驭马前行，一边嘲讽：“我该叫你乌云，还是耶律阮？”
耶律阮自打钟散出现，视线便没有离开过。
闻言笑道：“我听将士们说起边境上的‘山鬼’，就猜到应该是你，所以我冒险前来……”
“来？”钟散云淡风轻，“来做什么？杀我，为你的宫分军报仇？还是赏我，以谢我当年在河间救你一命？”
耶律阮压住火气：“我不是有意骗你。”
“哦，那你可得庆幸你骗了我，不然，”钟散展露笑颜，“我定然一刀斩了你。”
听到这话，耶律阮反而不气了，他看一眼落后半步的曲离，又回眸看向冯道：“钟散，你救过我，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提的要求。”
钟散凝视良久：“放他们走。”
耶律阮这才松了一口气，示意放人。
冯道年事已高，被架的久了，有些站立不住，钟散眼疾手快，翻身下马一把扶住，嘴上还嫌弃道：“瞧瞧你这老胳膊老腿的，瞎折腾什么啊？”
老爷子轻声笑笑，担忧地看向钟散。
钟散摇头：“无碍，他不会伤我。”
冯道还想周旋，却被钟散有些粗鲁地丢给曲离，曲离张了张口，到底没能开口说些什么。
护送这些个文官回去的路上，曲离一直在跑神，等把人安全送到城外大营，曲离还没开口，冯道便挥挥手：“去吧，你们两个命硬的。”
曲离垂眸一笑，翻身上了马。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已经很久未曾覆面了。
曲离赶到胡杨林一带，已经没了人影，他怅然若失，一路冷着脸回到大营前时，却见不远处一片沙地垒起的小丘上，传来一阵呼唤。
那是钟散的声音。
曲离猛然抬头，看到钟散的身影，又涌出失而复得的激动来。他策马转向高丘，快到时直接翻身跳下马，顺势坐在了钟散身边。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沉入地平线尽头。
钟散看他满头汗的样子，不禁笑道：“你找我啊？”
曲离僵硬着点点头，随后补充道：“不能让你为家主牺牲自己。”
钟散露出个了然的微笑，也不戳破：“没人能让我牺牲，能左右我选择的，只有我自己。”
曲离轻轻拢了眉心，觉得不对劲。
钟散以手做枕，平躺在高地上浅笑：“说起来，那老头儿也算是为黎明百姓操碎了心，可惜了，天下反过头来，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家主常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曲离坐着，看山坡下的大营，“昔日我不明白，如今算是懂了。”
钟散懒洋洋附和：“是是，不求名留青史，但问遗臭万年嘛。”
曲离难得勾唇无声笑了。
“命途颠沛啊，以前总觉得人活一次，得有气节。”钟散再度开口，倒像是要跟曲离谈心，“可如今觉得，气节这东西藏在心里，为更多人能够活着，也不错。”
曲离有些诧异地看向钟散，她也回视。
漫天星辰下，不知过了多久，曲离才沉声问：“你答应了耶律阮什么？”
钟散的笑浮于表面：“我顶了冯相的名额，自然得去契丹做羊倌。所幸，还能自己选个地方，我看河间就不错，离大汉也近一些……”
曲离眼中一黯：“非去不可？”
“牧羊罢了，何处不是牧，就像老爷子一样，只要这天下是百姓活着的天下，管他姓李还是姓张。”
曲离还想说什么，张口的瞬间被钟散轻轻一拉扯，倒在了沙堆里。
钟散看像无垠夜空：“冯相即已安全，我确实可以毁约不去，我救过耶律阮的狗命，他也不会拿我怎样。”
“只不过，我还是想亲眼去看一看，石敬瑭拱手送出的燕云十六州是何等风采。”
“曲离，”钟散侧目看向他，“这世上没有永恒的黑夜，也没有永恒的生命。”
“可若是为心之所向，坚守道心，天知，地知，你知，便没白活。”
曲离一瞬不瞬地看着钟散。
他想说我与你一起，可到底还是知道，去了也只是钟散的拖累，加上如今的大汉也不过是秋后蚂蚱，最好的方式……便是投军。
于是他忍住，勉强露出一个笑：“我曾代家主问你，可愿为万民死，那时你还犹疑……”
钟散轻轻搂了他一下，柔声道：“现在，我可以回答——我愿。”
不是为这天子庙堂，而是为世间意，万民心。
我的道，便是不惜以身百死，穿破永夜，见天光。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代十国·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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