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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秦舒 ...
秦婠站在树后看了许久。
白杨树下的少年穿着深褐的劲装,腰上别着剑,背影劲瘦,身量极高,是秦婠所识男子中个子最高的一个。这人懒洋洋倚着树杆,头偏望某处,也不知在看什么。
阳光正灼,她眯了眼,踮着脚悄悄过去,手往少年背上用力一拍。
“看什么呢?”
少年被声音吓了一跳,霍然转身,浓眉大眼,皮肤微铜,像旭日初升。
旧日的记忆里,他已经死去五年,秦婠对他的长相早就模糊,偶尔想起来的也只是幼时零星碎片——他带她爬掖城的沙丘,牵着骆驼走过蜿蜒的沙路,给她尝连姨新酿的酒……
驼铃一声一声,和着他荒腔走板的唱曲,响彻她的童年。
少年看到她时呆住,目现恍惚。
“何寄哥哥?”秦婠在他眼前挥挥手。
“怎么是你?”何寄回过神,呸掉嘴里叼的草问道,语气冷然,目光疏离。
“怎么不能是我?今天我回门,听连姨说你在这里,所以过来瞧瞧,你的伤好了?”秦婠上上下下打量他,撇开种种古怪,能看到何寄安然无恙,她心里是高兴的。
何寄往她四周睃寻一番,发现除了秋璃、夏茉外,并无她人,又问:“就你一个?你……夫君呢?”
“被我爹叫去外院饮酒畅谈了。”秦婠想起刚才自家爹拉着沈浩初的模样,一口一个贤婿,叫得不知多亲切,还说卓北安对他赞不绝口,不由摇头,“别提那个纨绔,说说你的伤?”
她此番急着过来找他,除了想确认他的生死外,也想打听到底怎么一回事。毕竟她这才睁眼两天不到的时间,不单是沈浩初脾性变了,连死人都活了?她满头雾水急需答案。
“纨绔?你说谁是纨绔?”何寄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秦婠与何寄极熟,说话从无顾忌:“还能是谁?别明知故问。”
何寄磨了磨牙,甩袖走开,冷淡非常。秦婠纳闷不已,分明是从小到大无话不说的玩伴,他怎会突然间态度大变?
————
何寄往前走了两步就停步,原来在廊下嘻笑的人已经走到演武场上,瞬间又让他的目光胶凝。秦婠顺着何寄的目光,瞧见他所望之人。
才刚因为见到何寄而生的那点喜悦顿时霜结。
婷婷袅袅而来的少女,宛如天边明月,轻而易举就能俘获所有目光,
秦婠目色渐沉,只听到秋璃笑着说出那人身份:“夫人,快看,是二姑娘,还有四姑娘。”
秦家长房男丁旺盛,大太太生到第三个才是女儿,只比秦婠小一个月,所以排行第二,名为“舒”。秦舒从小到大就是秦府的天之骄女,她的模样气质才华,莫说秦府,就是在整个兆京都是出挑的,再加上脾气也好,从无架子,与谁都和得来,因此人缘极佳,是京中各府太太奶奶们最理想的儿媳人选,刚过及笄家里的门槛就已经被前来问亲的人踏破,不过秦大太太并不急着定下她的亲事,秦家大老爷任期已满,不日就要回京述职,官职还要再升,秦大太太正等着这事定下,好能替秦舒挑桩门第更高的亲事。
而沈家最早相中的侯夫人,正是秦舒。
沈浩初喜欢了秦舒整整八年,从十四岁那年在郡王府的赏梅宴上惊鸿一瞥开始,到秦婠嫁他为妇,再到他被人谋害至死,这念想未曾断过一日。
说起来,抛开他做的那些荒唐事,沈浩初倒是个痴情人。这一点,就算秦婠再讨厌他也无法否认。可惜,所爱非人。
“婠姐姐回来了?”温柔的声音再加上清甜笑容,让秦舒的美双倍绽放。
远远望去,她一张小脸颊瘦颌削,眉黛唇朱,皆生得精巧,身上是樱草色的绫袄儿与松花色的蜻蜓点荷月华裙,脚上是双金蝶翘头履,小巧的金蝶露在裙裾外,别致可爱,叫她夺目的美貌里又藏三分亲切,似星夜月明,众辉交拱。
说话之间,几个人袅袅而至,走在前面的除了秦舒之外,还有二房的四姑娘秦雅。秦雅生得方颌浓眉,比起秦舒,又是另一番明艳的美,只是到底太过张扬,失了端柔,比不得秦舒那般入目生情。
秦婠驻足站在原地,扶上秋璃的手,等她们过来。
“二姐姐,她既已嫁入侯府,便是侯夫人,再称姐姐可是不妥了。”秦雅轻摇手里团扇,亲热地挽着秦舒的手臂,目光却淬毒似看向秦婠。
“是我疏忽了。”秦舒笑着拉秦雅行礼,“咱们快给镇远侯夫人行礼。”
说行礼不过笑语,秦婠品阶虽高,但姐妹情分还在,若搁从前秦婠必不会受她的礼,毕竟在秦府里她素来将秦舒视作最亲的姐妹,可如今……秦舒料错了。
秦婠不动,由着她行礼。
秦舒这礼行了一半收不得,只得盈盈福身,温声道:“秦舒见过侯爷夫人。”
秦婠方虚扶她:“二妹妹多礼了,你我姐妹情深,何需这等虚礼。”竟生受她这一拜。
旁边的秦雅揪着团扇的流苏,并不随秦舒行礼,只冷笑:“这才当上侯爷夫人就拿起架子来?二姐姐你平日待她那样好,如今她一朝飞上枝头,恐怕早忘了当年情谊。也不知这抢来的亲事,滋味可好?”
听秦雅说得太过,秦舒忙扯她衣袖,小声道:“阿雅,别胡说。”语毕又向旁边站的何寄略欠身,扯开话题招呼道:“何公子。”
一直沉默的何寄此时方抱拳:“何某见过二位姑娘。”
“我算算时间今早的剑术课要结束了,所以过来接两个弟弟回去,不想遇见婠姐姐,听说婠姐姐与何公子是旧识?”秦舒笑问。
“不过少时之交,大了以后就没有来往了。”何寄正色回答,耳根后泛起红晕。
这话听着要与她撇清关系,秦婠眉头顿时拢起。
“婠姐姐所交之人,向来特别。世家小姐与山野武夫,倒像话本里的。”秦雅嗤笑道。
这番话连秦舒都听得眉头大蹙,轻喝道:“够了,四妹妹。”她眉目一敛,便透出几分与笑时相反的凌厉来,再看秦婠,秦婠仍是笑眯眯模样,她心里倒有些奇。
秦雅话说得难听,若搁从前,秦婠早该发作与秦雅撕嘴皮子了,今日居然沉住了气。
“时间不早,若是剑术课结束,我便接他们回去,母亲还在屋中等着。”秦雅不再说话,秦舒只朝何寄道。
“已经结束,可以回了。”何寄颌首,对秦雅的话不以为意,并未动怒。
“二妹妹,四妹妹。”见两人要走,秦婠忽叫住两人。
“姐姐可还有事嘱咐?”秦舒回过头,笑得甜糯。
“我此番回门,给姐妹们都带了些薄礼,现如今应已送到你们屋里。”秦婠上前,亲热地拉起她的手,眨了眨眼,“不过我另给你备了份礼。”
秦雅冷哼一声,秦舒失笑:“多谢姐姐了。”
“我给你做了条石榴红的留仙裙,用的是宫里赏的缎子,算是谢谢你在三月赏樱宴上帮我的情谊。你借我穿的那条留仙裙也是好的,可惜被我糟蹋了。”
此语一出,秦舒的笑忽滞。
“什么留仙裙?”秦雅拔高的声音针扎一样传来。
“这是我与舒舒的秘密。”秦婠冲她得意地抬抬下巴,仍是旧日没心没肺的模样。
秦舒笑得略勉强:“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多谢姐姐。时候不早,我该回了。”
语毕她拔开秦婠的手,领着人匆匆往校场中央将两个小公子接走,只有秦雅一步三回头,不住狐疑地望着秦婠,想一探究竟。
秦婠就只是笑着。
上世她被人叫了五年毒妇,这辈子,便如人所愿。
————
“你为何欺负她?”何寄冰冽的声音冷不丁在秦婠耳边响起。
秦婠拿出绢帕拭了拭刚才挽过秦舒的手,慢条斯理回答他:“我几时欺负她了?”
没有指名道姓,但她知道他在说秦舒。
“你已嫁入高门得偿所愿,又何必到她面前摆这架子?”何寄压压指骨,发出噼啪声响,眉锋也高高扬起,像剑刃般。
“我欺负她?何寄,我堂堂侯夫人,她们见我行礼是本份,再说我刚才可没拿剑指着逼她给我行礼,你说我摆架子?我摆什么架子了?”秦婠仰头冷冷看他,连“哥哥”也不再唤。
阳光的阴影里,她尚显稚嫩的面容上已不见澄澈目光,那眼神带着死过一次的痛绝与疯狂,像醉酒后踩着丝线凌悬半空的人,无畏无惧,何寄从她身上察觉到割喉的锋利,没来由失语,像窒息一般。
身量只及他胸口的小姑娘,已经没了从前的稚气。
“何寄,你是不是看上秦舒了?”见他不语,秦婠继续道。以两人交情,她无需对他遮掩。
“别胡说。”何寄回神,不自在地转开脸。
“醒醒,你们是不可能的。”秦婠已然看透。那样灼热滚烫的目光,她在沈浩初眼里见过——沈浩初每次见到秦舒都是那样的目光,风刮不去,雨打不落。
“为何不可能?”何寄闻言低头,刀子似盯着她,他不喜欢听到这句话。
“她是公侯小姐,你是什么?你凭何娶她?”秦婠直言。重归而回,她的温柔不再。
“你说的这些门第之见,秦舒不在乎。”何寄固执道。
秦婠眯起眼,视线变得扁长,本该死去的何寄也变得陌生,这一世到底出了何变故,她已难捉摸。
良久,她才开口:“我不过看在你我旧日情分与连姨面上劝你几分,你愿听便听,若执意如此,就当我从未说过。”
语毕她扶着秋璃的手走出几步,背着何寄又道:“我以为沈浩初是第一蠢的男人,没想到你也犯蠢。若是秦舒愿意嫁入侯府,这亲事又怎会到我头上?她连镇远侯府都看不上,又怎会看上毫无功名官爵的你?你好自为知。”
“你此话何意?嫁入侯府是你的手段,与她有何相干?”
何寄冲口问出,然而秦婠已远,只留背影予他,像从前每次争执过后的分别,一年远过一年。
————
兴致匆匆地去找何寄,不想竟碰了一鼻子灰,秦婠心情不佳。何寄最后那句话依稀绕于耳畔,她很难相信素来洒脱不羁的何寄会说出那样的话。不过也难怪他,外头风言风语传的都是她使计嫁入侯府,但亲耳听到何寄笃定的话,她难免寒心。
她以为,这么多年交情,他该信她为人……
嫁入侯府,怎会是她手段?
一直以来,沈浩初爱的是秦舒,喜欢沈浩初的却是秦雅,她不过是舒雅二人博弈的牺牲品。
那条石榴红裙,改变的岂止是她一人风平浪静的日子?
唔……猜出来了吗?
另,秦舒和我小婠儿的恩怨,下章写到……你们就知道她为何会嫁入沈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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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秦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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