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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熊孩子 ...

  •   推门进家,刘德胜看见墙上的钟正指在十点整。周日一天,他和手下去了趟三明,电化厂宿舍谋杀案死者张玉娇的家。本来已经让人郁闷的加班因为异地迷路、交通拥堵变成纯粹的折磨,等回到厦门,比预计的多花了将近四个小时。不过比起这些,最令人泄气的当然还是一无所获。他们根本没了解到任何对案件有帮助的线索。张玉娇就是个乖乖女,生活简朴、社交简单,除了悲伤,张家父母实在想不出谁会对女儿下此毒手。

      刘德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估摸着女儿已经睡下,老婆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小夫妻俩原本计划着这个周末一起带女儿去鼓浪屿的海底世界,结果又跳票了。主卧的灯还开着,老婆肯定还没睡,刘德胜寻思着进去怎么说两句软话。没等他换好拖鞋,里面的灯就灭了,老婆的意思明摆着——老娘正不爽呢,不想看见你!

      三年前,有一次岗位轮换的机会,同在公安机关的妻子力劝已经正科现职的刘德胜离开重案大队,另换一个轻松点、作息相对规律的部门,甚至还找了关系。然而丈夫刚提中队长没多久,对自己的岗位多少还有点浪漫的英雄情结——毕竟刑事重案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只存在于小说或影视剧里的,加之领导极力挽留,他最终留在了重案大队。这件事让两口子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时至今日,但凡有丈夫因为忙案子顾不上家里和孩子的时候,妻子必然会旧事重提,耿耿于怀。

      随她去,刘德胜心想这几年也被你唠叨够了,不欠你什么。可是等他进到女儿的房间,微弱的光线下看到熟睡的女儿,嘟嘟的小脸蛋,紧握的小拳头,又感觉到深深的愧疚,鼻梁发酸。也许再有机会,是该考虑自己的进退,政府机关终究跟私营企业不一样,能力、业绩未必能带来实质性的好处。不得不承认,老婆是对的,这方面自己还真是有点幼稚——还以为能完全凭实力在单位打出一片天地。

      洗过澡,刘德胜强打精神想抓紧时间再看十页副处晋升的笔试复习题,进度已经严重落后。一想到自己同时还要为命案疲于奔命,姓万的却在家里气定神闲地准备考试,刘德胜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初怎么就没听老婆的呢?气归气,刘德胜还是老老实实拿出复习材料,强迫自己看进去,然而也就是一两页的功夫,已经就趴上桌子睡着了。

      “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突然房间里响起女儿稚嫩到几乎能融化人心的歌声。刘德胜从睡梦中惊醒,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铃声正是女儿的歌声。希望不会又是什么新的杀人案,那简直会让人崩溃。来电话的是支队值班室,但不是什么坏消息,正相反,他们布控的线索竟然触发了预警——有人用张玉娇的银行卡取现!

      “中大奖了!”,刘德胜一扫白天的疲惫,内心满是期待,“看来这次向队错了!这终究只是一起普通的侵财案件,哈!向队也有错的时候。”他兴奋地想着,匆匆出了门,一边忙不迭地通知兄弟们出来干活。

      发出预警的是工商银行位于金山街道的自助柜员机,只取出600块,不得不说这有点怪,但是持有死者的银行卡肯定跟凶手存在某种联系,这绝对是重要线索。刘德胜和手下匆匆赶到金山派出所调取监控。值班是一个姓杨的副所长。时间已然过了午夜,杨副所长一脸困倦,但这种事对派出所也实在是家常便饭,纵容心里有些许不高兴,工作还算配合。运气不错,所里叫来的负责监控的协警是一个精干的小伙子,系统操作熟练,辖区地头也熟悉,也就半个多小时就帮重案大队从一百多路探头里陆续找到关键画面,基本串出一个连续的嫌疑人行踪。

      从视频图像看,取钱的是一个身材矮小人,穿蓝色圆领短袖T恤衫和黑色短裤,时值夏天却戴着棒球帽,还刻意低着头,行迹不是一般的可疑。嫌疑人取完钱,匆匆走向附近一个叫蔡塘的城中村,最后走进村里一栋三层的村民自建房。按那管监控的小伙子说的,那栋自建房一楼是家黑网吧,主要顾客都是些学生。刘德胜喜出望外,心想也该我走一次好运了!还有局里马上要给他们大队两个事业编制,到时候一定要把这个小伙子挖过去,伶俐啊!

      40分钟后,刘德胜带着队员,还有派出所支援的10个协警把那个黑网吧团团围住。涉及凶杀大案,大家不敢丝毫马虎,刘德胜先安排两个人到网吧门口守望,详细了解网吧的出入口后,特别是网吧老板为防突击检查而预设的后门后才分派人手,确保每个出入口都有警力把守。为应对最糟糕的情况,刘德胜他们随身揣着三把手枪,协警则带上甩棍。

      部署停当后,刘德胜带着手下走进那栋三层的村民自建房。黑网吧就在一楼,不到40平米的房间里密密匝匝地摆了20多台电脑,装修简陋,门窗紧闭,空气浑浊不堪,带着股酸腐气味。昏暗的灯光下,几乎每台电脑前都坐着人,不少后面还站着人,其中大部分都只是十几岁的孩子。电脑前的孩子们完全沉浸在游戏的虚拟世界中,吆喝着,嬉笑着,咒骂着。

      刘德胜不由得想起早些年在派出所,有天夜里有个农民工样子的中年妇女来报案说自己读初中的孩子两天没回家了。当所里提出要做笔录立案时女人又拒绝,只求所里帮她到附近的网吧找找。所里安排了警车,载着女人把附近所有网吧跑个遍,都没能找到她儿子。最后还是女人自己先放弃——按她的话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一般野几天没钱后自己会回来。刘德胜至今还记得女人脸上混合着焦虑、疲惫、绝望的神情。

      网吧里的人都没有去注意走进来的人,包括本应该兼顾望风的服务小妹,她正对着支在桌子上的手机傻笑。考虑到很多黑网吧对于警察临检都是有预案的,魏晓丽和另一个协警立即控制住小妹,免得她发警报把形势搞复杂了。

      刘德胜很快在满满一屋子的网虫中找到了那个穿蓝色圆领短袖T恤衫黑短裤的,也是个孩子,书包还放在脚边。刘德胜带着四五个人把那个男孩从背后围了上去。男孩看来正在和隔壁的几个孩子联机打DOTA,不停快速用力敲击着键盘,嘴里喊着:“左边,左边,……,注意噬魂,要钻了,……”,兴奋得不行。

      “你麻痹,你干屌!”,当刘德胜伸手去抓男孩的肩膀时,男孩用力挣脱了他,连头都没回,只是咒骂着,又赶紧握稳鼠标,看来正打到节骨眼上。

      “干你娘,再弄我,搞死……”,这次没等男孩骂完,刘德胜索性猛的把男孩的头按到了电脑桌上。“彭”的一声终于惊动了房间里的网虫,男孩的小伙伴这才停下游戏,纷纷投来惊疑地目光。

      “你们是谁,干你娘,操……”,男孩用最下流的字眼粗野地骂着,激烈挣扎,刘德胜他们只好用手铐把他反手铐了起来。看到手铐,男孩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用狠毒、狡黠的眼光打量着来抓自己的一群人。

      “你叫什么?”,为了立即开始讯问,刘德胜借用派出所的讯问室,和郭耀明、林毅新一起给男孩做笔录。

      男孩不回答,只是四下张望着,还特意对着讯问室里的监控探头注视良久,一副全不当回事的样子。事实上这已经不是男孩第一次进派出所了,从书包里魏晓丽已经查到男孩的身份证号,02年出生,在附近的学校读初中。10个月前曾经因为偷东西被抓过一次,不过因为不到责任年龄没办法处理——这大概也是他觉得警察拿自己没办法的原因。

      “名字?”,刘德胜再次问道,毕竟讯问笔录是有制式要求的。

      “我姓操,叫你妈。”,男孩歪着头,懒懒地靠着椅背,时不时又故意看一眼监控探头,一副挑衅的表情。几个询问警察相视苦笑,不过这个气不能动,审讯嫌疑人很多时候就是斗定力,谁先动了气、上了火,谁就失去控制权。

      “孔修杰,你说的话公安机关都会记录下来,万一哪天真上了法庭,你的态度也是判决的依据之一。你给我放老实一点!”,郭耀明带着威胁的口吻说到,讯问的时候他一般唱白脸。

      “我还未成年,你们能拿我怎么样?老子又不是没进来过,切!老子口渴,想喝水。”,男孩屌屌地说着,一边还抖着腿。

      刘德胜递了一瓶矿泉水给男孩,他唱的是红脸。

      “这么小气,不能给瓶可乐吗?有烟吗?”,男孩干笑着,大概是跟电影里学的,不过毕竟还是孩子,这么做并不能激怒刘德胜他们,有的只是为他感到深深的悲哀。

      “你还挺有见识啊。也对,我们早点问清楚,你就可以早点回去玩游戏。”,刘德胜让自己也带上轻松的微笑,“你是蔡塘中学初二(4)班的学生吧?”

      “知道了还问,傻逼。”,男孩想着刘德胜的话,心里盘算着也许还能来得及回去再打几把。

      “有没有你的父母、老师或是其它监护人可以过来一趟的?”

      “没有。不需要。”

      听完男孩的话,刘德胜满意地在电脑上做了记录。可是旁边本来一直没吭声的林毅新突然开口问道:“你应该就住附近吧,父母的手机号码总该有吧?”

      “不知道。不想说。懒得说。”,挑衅的笑容还在孩子脸上。

      这时林毅新感觉到自己的脚被碰了一下,但没当回事,接着又说,“你别以为我们查不出来,你家住的是蔡塘路……”,正说着突然感到脚又被碰了一下,力道颇大,这才意识到是旁边的郭耀明在踢他。林毅新一脸疑惑地看着前辈。

      “你跟我出来一下。”,郭耀明压低声音把林毅新叫出讯问室,刘德胜也没拦着。

      “华东政法高才生是不?就你懂刑诉法是不?你的驴脑袋啥时候能开窍?”,一出门郭耀明就对着林毅新数落开了。林毅新一脸无辜,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那熊孩子都说了不知道,你老纠结他父母手机号干嘛,巴不得来个监护人来跟我们闹是不是?你闲,你时间多,我可还想赶紧了事回去睡觉呢。这可不是你们大学课堂里的法治天堂,这是他妈活生生的社会,懂了吗?长大了吗?我的毛头小子!”

      “哈哈哈”,正在一旁的魏晓丽被郭耀明的话,更被林毅新脸上又难堪又有点不服气的表情,给逗乐了。骂完,郭耀明回身走进讯问室。

      “菜鸟,给姐买点夜宵去。”,魏晓丽落井下石,一脸坏笑。

      “岁数比我小,充什么老大。”,林毅新抗议到。

      “岁数没你大,经验比你老道。你有没有考虑过也许银行卡是这孩子从家里偷出来的?嗯,这意味着啥?通知他父母明智吗?多跟哥哥姐姐们学着点哈!”,魏晓丽故意把“学”字念成“骁”,说完仰着头也进了讯问室,留下林毅新一个人在派出所大厅生闷气。最终他承认魏晓丽说的有点道理,于是到附近给同事们找夜宵去了。

      “知道为什么被叫进来?”,讯问室里的交锋还在继续。

      “谁知道,有人脑袋被门夹了。”,男孩依然不肯松口。

      “你打游戏的钱哪来的,网吧的服务员说你一次性买了5个人十个小时的时间,还要了十几瓶饮料,将近200块,这可不是小数目,你妈累死累活干上一天也赚不到两百块吧?”,郭耀明的白脸唱得不错,要领就是尽说些让嫌疑人糟心的话。

      “干你娘!”,男孩恶狠狠瞪了郭耀明,眼神中满满的敌意。这个眼神反倒让刘德胜对男孩减少了一些些厌恶,至少母亲的辛劳在他眼中不全是毫无干系的事情,应该还不是那么冥顽不灵吧。刘德胜决定更加直接一点。

      “十一点零三分的时候你用这张银行卡取了600块钱,对吗?”,刘德胜边说边让魏晓丽把卡拿去给男孩看。

      男孩盯着卡看了好一会,不是在辨认,而是在考虑怎么回答。“是,我捡的不行吗?”,男孩收起了刚才挑衅的表情,狡黠的眼睛里添上谨慎的神色。

      “瞎扯!捡的银行卡背后还写着密码?!”,郭耀明作色质问到。男孩下意识地看一眼卡背后贴着的粘纸,上面清楚地写着“密码:347219”,其实他看过多次,早背下来了。

      “反正我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其它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在哪里捡的?”,郭耀明追问到。

      “网吧的厕所里。”,这次男孩回答得痛快,估计之前就想好的。

      “只有你一个人?”

      “你上厕所还带人吗?”,男孩得意地笑了。

      “那你也没问是谁的卡,就拿着去取钱?”,刘德胜心想这孩子伶牙俐齿的,怕郭耀明先把自己问恼了,及时接住。

      “不是偷,不是抢,我怕什么。就算偷的,抢的,又能把我怎么样,老子还未成年。”,男孩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哈!看来你还挺依仗自己未成年人身份的,你越觉得肆无忌惮,当发现这个身份保护不了你的时候,就越慌乱!就拿这个做突破口吧。”,刘德胜心里盘算着,拿定接下来的策略。

      “我说小伙子,你已经十四周岁了,不完全是未成年人了啊。”,刘德胜和气地告诉男孩。

      “那也要杀人放火那种,至少偷东西不怕,更不可能因为捡东西没还就把我关起来。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男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们好了没有啊,哥们还等着我呢。”

      “看来你是真的挺懂,不过既然这样”,刘德胜说着拿起手机起身走到男孩边上,“给看点东西。”

      男孩忍不住瞥了一眼刘德胜的手机,立刻被屏幕上的照片给死死勾了去,照片里是一具上身裸露的女尸,血肉模糊,开膛破肚,身首异处,画面极其血腥。这其实是很早以前外省的一个凶案的现场照片,刘德胜觉得很有震撼效果,就存在手机里以备不时之需,当然照片本身跟电化厂宿舍的凶杀、跟男孩事实上毫无关系。

      男孩的眼光被残忍的肢解画面给牢牢吸引住,刘德胜则弯着腰近距离观察着,几乎是和男孩头挨着头。此刻笑容已经凝固在男孩脸上,本来一直再晃动的腿也停了下来,刘德胜可以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这就是银行卡的主人。”,等男孩深深沉浸到画面之中,刘德胜凑到他耳朵边轻轻说到。

      稍稍停顿,刘德胜又说,“我们是还不能给你定罪,说这就是你杀的。但今晚就足够把你扔到看守所去,像你这样十几岁的小男孩在里面可是很受欢迎的。”,刘德胜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戏谑、恫吓的成分,听在男孩的耳朵里像是魔鬼恶毒的耳语。一瞬间,刘德胜红脸转白脸。这一招也是刑警审讯中常用的,一开始白脸红脸唱双簧,时机成熟红脸突然翻白脸,往往可以有效突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这一次看样子效果就不错。

      男孩终于露出慌张的神色,矿泉水就在手边,却不停地用舌头舔着嘴唇。男孩根本没去过凶案现场,否则肯定知道警察在骗他。但是很明显,他不知道。刘德胜得出结论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毕竟讯问室里的监控可是一直在录的,跟被讯问人耳语本来就不合规矩,时间长就更说不过去。

      “这张银行卡到底哪来的,小伙子,如果说不清楚,你的麻烦可就大了。”,刘德胜给男孩半分钟消化刚刚听到的话,然后才继续追问银行卡的来历。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前天晚上我突然在书包里发现的这张银行卡。”,男孩总算被镇住,老老实实做了交代。他猜测是前天自己在网吧打游戏的时候有人塞在他书包里的,犹豫了两天,晚上忍不住去ATM机上取了六百块钱。

      听完男孩的交代,刘德胜立即返回黑网吧,希望能找到两天前的录像。可惜,那家黑网吧根本没有安装监控设备。刘德胜和手下的满心期待再次落空,确切说是被凶手结结实实戏耍了一番。看来向海东的判断是对的,凶手的目的绝不是简单的侵财,而是和死者另有关联。刘德胜沮丧地发现自己折腾一晚又回到原点。

      剩下来的事就纯粹是种折磨了,明知道是无用功,刘德胜他们不得不把笔录做完,千方百计联系上男孩的家人,做好扣押银行卡的手续。等男孩的父亲骂骂咧咧地把人带走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十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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