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魔鬼》生活不是和事佬

14、天算不如人算

　　向海东领着弟兄们通宵达旦地忙活一宿，现在正挤在案情研判室里汇总情况。总的来说线索不多，案情依然云山雾罩。

　　首先是异形KTV内部那些七拐八弯的通道，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过的消防验收。这一点对于向海东他们确实非常不利，因为再多的监控探头也覆盖不到所有的包间门，316就是其中之一，它和317并排夹在两个拐角的中间，其中一个拐角倒是有装监控，但朝向通道长的那边。按蒋丽所述，迷药是个重要情节，凶犯要么自己进去下药，要么有帮凶替他实施，如果能确定当晚进入该包间的人，嫌疑范围就可以大大缩小，这自然成为调查的重点。可惜，没有探头能照着316的门，所以只能从通道的监控记录去框定可能进入316的人。陈其良和那晚当班的两个服务员把拐角监控探头的视频反复看过几遍，记下所有经过的人，总计超过150人，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进入过包厢！下个药就是十秒钟的事。

　　高琮来提出考虑到受害者是上完厕所回来才感觉不适，因此应该把重点进一步缩小到那五六分钟内。然而即使是那短短的五六分钟，经过通道的人也达到十几个人。而且，一起看视频的服务员还提醒从外面下药再被端进去的可能性也是有的，那晚受害者喝的主要是RIO，以及KTV自制的柠檬水。这样再加上受害者第一次上卫生间的五六分钟，加上服务员，需要排查的人最保守估计也要三四十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监控视频里那些模糊的人影很多根本确定不了真实身份！

　　当然，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大海捞针式的暴力排查也是常用手段。在很多人的想象里——多半来自影视作品，刑警的生活应该是由惊险刺激的飞车、枪战或是香辣劲爆的艳遇组成，最不济也是像波罗先生那样的充满灵光闪现的优雅推理，然而真实的案件侦办从来不是件令人愉悦的浪漫工作。作为刑警，绝大部分时间是拿着一张模糊到亲妈都认不出来的照片，或是一个十有八九不是真名的外号，满大街打听有谁见过或是听说过；或者守着屏幕，尝试从几百个小时的录像里查找可能的罪犯影像；又或者是守着屏幕试图从厦门岛四桥一隧五个通道几十万张卡口照片中寻找符合某一特征的车辆。真心的，刑事工作中能把人逼疯的苦差事还真是不少，而这些看似简单粗暴的方法恰恰是解决问题的常用手段。

　　除去KTV内部的视频，外围的视频也是不能忽略的，重点就是蒋丽的红色奔驰SLK55 AMG和那辆作案用的厢式货车。停车系统显示奔驰跑车是8：37进，12：08出。画面显示车开出去的时候不是很稳当，收费员回忆，当时林丽娟差点撞在闸机上，而且找的钱也没拿就关上车窗开走了，这也是为什么收费员记得如此真切的原因。离开KTV后，车辆卡口显示奔驰跑车开向环岛路，应该是林丽娟决定先把朋友送回海边别墅的家。途中奔驰跑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黄厝的路边，如果说警察的运气还没有彻底坏透的话，停车的地方被约莫六七十米外的一个监控拍个正着。凶手的货车大约不到半分钟时间就赶到，车头朝外斜停在奔驰跑车后面，也就是厢门的一侧背对探头——看到这里大家才明白为什么车厢门要被精心地安排在侧面，这样一来，视频里根本看不到货车厢朝向路边的一侧，过往车辆也不容易发现异常。

　　不过这段视频仍然提供了重要的信息，虽然模糊得分辨不出车牌号，但货车的外观是清楚的，回溯之前奔驰跑车的路线上的监控视频，很快就确定了货车车牌——闽D93139。当奔驰跑车出现在离异形KTV最近的道路监控画面里，货车已经远远地跟在后面。搞到车牌号码的时候大家着实精神一振，可惜高兴没多久警察们就发现凶手实在是有备而来。车牌肯定是假的，套的是一辆几乎一模一样的圆通快递的货车。这一点向海东是估计到的，意料之外的是，作案车辆此前没有任何卡口抓拍的记录，它被监控第一次捕捉到就已经跟在蒋丽她们后面。为此，市公安局安排二十个协警仔细调阅异形KTV附近方圆两公里内的一个月的监控视频和卡口照片，楞是找不到作案车辆的只形片影！难道凶手一个月以前就把作案车辆藏匿在异形KTV的附近？然后潜伏在那里，耐心地等待自己相中的猎物和合适的机会？想到这里向海东不禁头痛起来，他不怕那些所谓聪明的罪犯，但是耐心——尤其是那种异于常人的坚韧——往往才是刑事侦查的噩梦。

　　然后是那些心不在焉，一问三不知的服务员。警察问过每一个那晚当班的服务生，不是“没注意”，就是“不知道”，聪明点的就说“我很忙！忙得团团转！”。不过话说回来，谁又会去留意每一个檫肩而过、毫无异象的顾客呢？

　　最后，毫不意外，技术处束手无策，包间被打扫、使用过；水壶、杯子被强力洗涤剂清洗过——也其实本来也不大可能从KTV上百的水壶和上千的杯子里找出蒋丽她们用过的；车子被焚烧过；现场被雨水冲刷过，能提取的痕迹都很模糊，基本不能提供指向性。

　　向海东的结论依然是凶手很精明，手法老练，考虑周全，准备充分，估计会是个极难搞定的家伙，仅此而已。他告诫手下，这个案件恐怕没有捷径，唯有耐心、细心才能击败凶手。然而，向海东这些试图振奋士气的话在手下那里只意味着那个让人极度厌烦的词——加班，尤其不幸的是，今天是周五！很多人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心里盘算这该怎么回去向老婆孩子或是女票解释。

　　自打昨晚接到中学时代暗恋对象的秘密指令，邓建回家苦思良久，心痛地认识到宅男可悲的一面——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找谁问。下了班都是直接回家，同批入警的聚会基本不去，办公室串门联络感情从来不懂，除了同处室的同事，外单位的他就能没认识几个！所以这个看似简单的任务竟然让邓建头痛不已，他不得不从故纸堆里翻出多年前同批入警的通信录，总算找出一个叫陈其良的在重案大队。邓建在回忆里苦苦搜寻这个叫“陈其良”的家伙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邓建的计划是中午到食堂去“逮”陈其良的，即使几率并不高。可是这天上午任务偏偏很多，等离开机房已经快过饭点。邓建急冲冲赶到食堂，已经都是挑剩的菜，还好瞅见一条炸鱼，个头挺大。邓建果断出手拿起盘子，然而等鱼一翻动，露出另一侧焦黑的一片，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条体型颇大的炸鱼为何会幸存到现在。邓建回想起那个老故事，好多孩子都去摘李子，只有一个不去，理由是如果甜肯定早被人摘光。他本想放回去换个菜，一抬头看见食堂师傅正冷冷地盯着自己，只能悻悻地放到托盘里。

　　菜当然不是今天的重点，重点是陈其良——天啊！邓建心中惊喜，真是撞大运了，陈其良正做在食堂过道的一张餐桌边，四个位置还留了一个，天赐良机啊。其实并不是邓建想起来人家长啥样，而是他后来总翻出培训结业的集体照。

　　邓建快步走过去坐在陈其良对面，生怕被人给抢占。一坐下，就听着那桌的三个人正谈论竞聘的事——最近食堂里似乎也没有别的话题。除陈其良，还有一个政治部的和一个好像是治安支队的，反正邓建都叫不出名来。

　　“小范围的民主跟本说明不任何问题，任何问题！投票的时候真有人会去在乎你干过多少活？白日做梦！”，治安的哥们有点小激动。

　　“所以呢，机关里人缘最重要，干的越多，得罪越多。稳死没稳活。”，这话是陈其良的，末尾是句闽南谚语。政治部那个年纪相对较大，微笑地听着两个年轻的在抱怨。

　　邓建一向不太懂迎来送往，连寒暄客套都经常磕磕巴巴，以前他一直不以为意，最近也逐渐认识到这真是挺不好的一个缺点，尤其是现在。邓建心里颇酝酿一阵，搜尽枯肠，终于想到一句：“嘿，兄弟，怎么样，最近忙不忙？”，邓建努力地想让自己显得随意些，但“兄弟”这个词出口的时候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考虑到他们之前几乎都不太打招呼，“兄弟”这个警察间最常用的称谓之一还是让邓建觉得极度别扭。

　　听到对面的人说话，陈其良把目光转了过来，脸上露出些许意外的表情。“哟，邓建啊，怎么也这么晚？”

　　听到人家一下就叫出自己的名字，邓建内心尴尬不已，刚想继续追问陈其良的工作状况，好把话题向蒋丽的案子引导，结果坐在边上的政治部的突然问到：“喂喂，小邓，上午办公系统怎么又不能用，我们好几个文等着发呢，今天周末，别又像上次那样，搞得大家都不能按时下班！”

　　其实今天邓建就是因为办公系统宕了才整这么晚的，刚才已经恢复了。问题是，邓建既不记得人家姓啥，也不记得人家的职务，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人家。“领导”，邓建在混乱的脑袋里总算拎出一个词来搪塞，“不好意思，上午系统崩了，不过已经修好了。”

　　“我说咱们市局这个办公系统也太破了吧，一个月坏好几次，而且经常是你越急它越出毛病。”，政治部的继续抱怨到。邓建心里这个郁闷，办公自动化正是他管的系统。天晓得那个破系统是啥毛病，总是间歇性抽搐。每次这种时候，他总会回想起当初公司来推销的时候把自己的产品吹得天花乱坠，然后就会恨不得把公司的那个商务抓来结结实实抽一顿。

　　听着人家的抱怨，邓建挤出一个略带谄媚的微笑，心里想着今天您老能不能先放过我，还有其它紧要的事呢！还好，同样急于改变话题的不止邓建。

　　“最扯的是，竞聘的人也参与投票！你说谁会相信对手能把票投给你，当然是痛下杀手了。所以一个单位一次参与竞聘的最好不要太多，要不互相踩，踩到最后一个也上不去！”，治安的还在继续对所谓民主推荐大加挞伐。

　　“其良，又搞什么大案呢吧？”，不能再拖了，邓建决定直击要害。

　　周末泡汤，陈其良本来就不爽，被这么问，有点来气：“奶奶的，别提了，明天还得接着干。一周两起命案，简直崩溃。后面那一个被活活烧死在坂头水库。噗～”，吐出一块肥肉后，他伸出筷子指着邓建盘里那条鱼说：“烤得比这还焦呢！”

　　邓建看着那条焦了一半的鱼，对它残存的最一点食欲也消失殆尽。至少话题已经走上轨道。“呵呵，被你说得都吃不下去了。案子那有进展吗？就你说的这起。”

　　“嘿，存心的是不是，没听我刚才说要加班吗？像是有进展的样子吗？”，陈其良心里暗骂，早没了继续跟邓建聊下去的兴趣。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还在天上飘着呢！”，接着就埋头吃起饭来。

　　“一靠关系，关系够硬，啥都不是事；二靠运气，运气到了，啥都不干也能上；这他妈的最后才是工作。”，这时治安的那位已经吃完饭，但是谈性正浓，没有急着走的意思，一边慢慢地叠空盘子一边继续自己的宏论，“所以也别太难为自己，人算不如天算啊！”

　　“什么人算不如天算”，政治部的默不作声听半天了，现在终于开了金口，“我看是天算不如人算才对。”

　　听着这话里有话的意思，同桌的另外三个人都看着他。

　　“什么人算天算，大家都在算，说白了是你算不过人家罢啦。”，政治部的一语惊人。

　　“哈哈，果然政治部的，刘处真是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