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魔鬼》生活不是和事佬

11、异形KTV

　　一只巨大的黑色怪兽从头顶俯身凝视着向海东。说凝视，只是一种感觉，事实上根本找不到它的眼睛。它的脑袋像戴着一个长条形头盔，没有五官，头盔下面就是嘴，里面长满杂乱的尖牙，一大坨口水正在往下滴。怪兽的体形有点类似霸王龙，却长着类似螃蟹的光滑硬壳。向海东记起来了，这玩意在电影里看过的，对，就叫异形。顺着这只装饰在KTV大门的异形的□□看进去，里面的大堂被布置得像昆虫或是其它什么在地底下生活的动物的巢穴，墙壁上、天花板点缀着发微光的巨大虫卵，大厅中间站着一个两米多高的体形类似女性人类的异形，最夸张的是墙壁上虫卵间还夹杂着两三个只露出上半身的人，肢体扭曲，面容痛苦地做争扎状。

　　为什么现在人会喜欢这种调调，恐怖、阴暗、病态，尤其是年轻人。有点不可理喻，向海东心里想，见识过这个世界真正黑暗的一面，也许就不会了。

　　“哎呀，领导来得这么早，怎么不先通知一声，也好到楼下迎接。”，一个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向向海东他们大步走来，离着四五步远就热情伸出双手。来人身材矮胖，西装制服，锃亮的皮鞋，稀疏头发被精确地均匀部署在程亮的脑门上，硕大的脸盘，衬衫领口紧紧卡在胖乎乎的脖子上，让人不尽怀疑为什么他不会感到窒息。这么一个男人，这么一副长相，走在外星风格的异世界里，显得那么的不协调，以至于有点喜剧效果。

　　向海东走进大堂迎了上去，伸出去的手很快被来人热情握住。“市局领导吧，你好，你好，在下季腾，季节的季，飞黄腾达的腾，星际娱乐的副总经理，负责异形KTV的日常管理。”，说着，季经理掏出一沓名片，微微鞠躬双手递上一张。

　　向海东接过名片立即表示感谢，同时再次环顾四周。现在才上午八多，KTV还没开始营业，大堂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三个穿制服的保安和一个穿亮片马甲的服务员在总台后面。与此同时，胖经理也在暗自打量着这群一大早就赶过来的警察，吃不准来意。分局倒是电话通知说今天有人来，具体目的却没说清楚，只说是市局来的，电话打得也很晚。来的人很多，几乎都没有穿制服，少数几个穿的制服又不像警服，其中还有几个提着大黑皮箱，领头也和以前认识的公安局领导不太一样。总之，这次警察来估计不简单，不像是例行检查。还好，平时关系理得不错，胖经理自忖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昨天派出所的李副所长给我打过电话，说市局的领导今天要来指导工作，还不知道领导高姓大名？”

　　“客气，我姓向，向日葵的向。今天打搅了，真是不好意思。”，看着对方这么客气，向海东也不得不客套一下。

　　“这是市局刑侦重案大队大队长，向队。”，跟在后面的黄国志知道领导低调，怕缺了声势，于是补上一句。

　　“哦，向大队长，幸会幸会！领导先到我办公室喝杯茶吧。”，胖经理一边继续客套，一边努力回忆公安局的大队长是个什么级别，倒不是怕缺了礼数，而是评估来的人会不会造成麻烦。

　　“谢谢，不过我们赶时间，这次需要你们全力配合，能否把你们监控系统、停车收费系统开放给我们，还有，把前天晚上，就是周二，当班的服务员都请过来。”

　　“呃……”，胖经理一听心里就犯嘀咕：这是那路毛神，上来就要翻家底的架势。不爽归不爽，他毕竟也在这行历练了十几年，这个气还是沉得住的，“哎呀，上周思明分局治安大队的林大队长才来检查过的。我们星际在全市同行业里绝对是最规范的，不管硬件还是管理都符合咱们公安的要求。”

　　听完这番话，向海东心想经理大约是误会了他们的来意，正待解释。胖经理又紧接着说到：“虽然这几年KTV行业不景气，星际的经营却有声有色，靠的就是一条——绝不允许黄赌毒等丑恶现象在我们这出现，为消费者提供一个健康安全的娱乐场所。”。接着，胖经理直视着向队的眼睛，特意加重语气说道，“我们的这个经营理念市局的冯副局长也是很认可的。”

　　说半天这才是最重要的一句啊。向海东忍不住笑了，本想立即说明来意，但被身后的黄国志抢了先。他听着胖经理吹嘘半天早不耐烦了。

　　“季总，我们也都觉得您这特高大上，光监控系统就甩人家几条街，这些探头都是进口品牌吧。”，黄国志的话听着像恭维，但胖经理听出小伙子口气不删，知道后面有话，所以没接话茬。

　　黄国志朝着大堂一个角落紧走几步，抬起头，踮着脚，伸长脖子，晃着脑袋张望，一边装腔作势地说：“是啥牌子来着？我看看，R-S-T，哎呀，看不全，给花球给挡住了，可惜。不过，季总，这个花球倒真挺漂亮，位置也恰到好处啊，堪称点睛之笔。”

　　向海东顺黄国志眼神的方向，看到天花板一角那个对着KTV大门的监控被一个暗红色的纸花球给将将挡住。其实这也算娱乐场所的惯用伎俩之一，顾客可不喜欢到哪嗨一下都要被盯着。既然“上帝”们不喜欢，那这些监控隔三差五地“一不小心”被花花草草或是什么灯笼彩带之类挡住就不足为奇了。黄国志他们昨天已经通过网络调看过异形KTV的监控，早发现这个梗。现在既然这位大经理不给面子，少不得要给他点难堪。

　　被当场戳破牛皮，原以为这位季总多少会有点狼狈。没想到，胖经理完全是江湖老司机的做派，没有一丝尴尬，没有一丝迟疑，立马冲着大堂里的一个瘦高的男孩子大喊：“小孙，马上给我过来。”

　　被上司怒气冲冲地点了名，小孙一路小跑，一脸蒙圈，“季总，怎么啦？”

　　“那个球都挂了两三天了，怎么还没拿下来！搞什么，这么件小事要交代几次？！”，胖经理指着天花板上那个花球一脸严肃地训斥到。

　　小孙也是个超级灵光的家伙，也就楞了那么零点几秒，立即领会经理的意思。“哦，是这样，季总，原来的旧梯子坏了，没办法换，昨天总务说会去买，争取今天营业前取下来。”

　　“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场地布置要注意不要挡住警示牌或是监控探头。怎么这么不长记性！赶紧问问梯子到了没有。”，听了手下的“辩解”，胖经理又数落两句。小孙非常配合地点头诚恳认错，然后装着问梯子去了，一路上都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疯狂点赞。

　　“失误失误，前几天中秋布置大堂，我休假不在，新来的小伙业务不熟，一不小心把探头给挡了。让领导见笑，我们立即整改。”，等小孙离开，胖经理换上特别迷人的笑容。

　　向海东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胖一瘦，一高一矮，默契非凡地唱着双簧，深深为胖经理的镇定自若和小孙的神反应所折服。不过恶人还需恶人磨，只听黄志国悠悠地又问到：“中秋啊，不知道贵公司过的是哪一国的中秋？”

　　胖经理被这么一问，脸上的笑容僵了。

　　“季总层级高，一些琐事可能不太了解，去年娱乐场所视频联网扩容后，所有监控资料我们局里可是能存二十天的。”，这话是纯粹是黄国志编出来吓胖经理的，联网是真，扩容和存二十天则纯属虚张声势。胖经理看来终于被唬住了，张着嘴半晌憋不出话来。

　　“按市局存的历史资料，这球最少二十天前就挂上去了，敢情你们的中秋赏的是月牙啊！”，黄国志继续穷追猛打。这时向海东轻轻拍拍手下的肩膀，出来打圆场，“哈哈哈，没事啦，季总，今天我们不是来检查的，就是做点调查工作，给点方便吧。”

　　“咳……那领导这次来为的是？”，胖经理看见领导出面给台阶下，连忙挤出个微笑。

　　“我们来办案。”

　　胖经理眯着眼回忆一下，不解地说到，“可是最近我们没出什么乱子啊。有报警吗？是什么类型的案子？”

　　“凶杀哦！季总，和贵场所的格调很配哟。”，黄国志揶揄到。

　　“凶杀？！这里？！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吧！怎么可能！”，胖经理不由得音量大增。

　　“人不是在你们这被杀的，但是受害者坚持是在你们这被下的迷药。”，黄国志一边回答一边耷拉着嘴角，把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下药？”，胖经理张大了嘴巴，楞住了。半晌才又说，“何以见得就是在我们这被下的药？你们有证据吗？这种事可是很严肃的……”

　　“刚才说了，受害者咬死了是在异形着的道。”

　　“受害者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就不需要查证吗？”，胖经理抗议到。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这次是向海东接的话茬，“我们这位受害者可不是普通人，她说是你们这那就是你们这，她可不是能讲理的。如果不赶紧把她的气顺了，让你们关门那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听到向海东的威胁，胖经理颇不以为然，“向队长说笑了吧，厦门可是法治模范市，我们林董经常说自己接触过那么多城市的大领导，就数咱们厦门的李书记、刘市长最有法制精神了。”。胖经理这话说得委婉，不过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算市委李书记、刘市长那里我们也是说得上话的，异形KTV可是不容他人轻侮的。

　　“是啊，厦门的领导最讲法治了，哎呀，就是不知道讲不讲得过□□。”，黄国志手捏着下巴，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装出一副陷入思考的模样。向海东心里暗笑：这小子还真有点天赋。

　　听了黄国志的话，胖经理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的领导。向海东微微倾向胖经理，低声说：“恐怕这个事大大超出厦门这个圈子，可真是些惹不起的主。”

　　此刻，胖经理内心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心想尼玛早说不就得了，非要在这消遣大爷一早上。恼归恼，胖经理听出里面的轻重，立刻拿出利落的工作作风，开始安排查排班表、通知人员马上到单位、交代开放监控和停车收费系统的权限，倒也有条不紊，颇有章法。

　　期间向海东还特意叮嘱不要张扬，也不要跟员工透露情况。对此，胖经理连连点头称是，其实不用说他也会保密，毕竟传出去对公司没啥好处，更何况都不知道会惹到省里哪位大神。他甚至连具体牵扯到哪位权贵都没打算问。胖经理的敬业心还是值得肯定的，眼色也是一流的。

　　有了胖经理的配合，工作进展顺利，不一会原来空荡荡的大堂里已经挤满一大群哈欠连天、牢骚满腹的KTV员工。为方便管理，异形的员工是统一住宿，宿舍就租在附近的公寓楼里。平日里他们都是很晚起床的，毕竟娱乐场所都是要营业到三更半夜。员工都到达以后，警察分成五六组人也忙活开了，两组询问那晚当班的员工，一组查监控，一组查泊车收费系统，还有一组一来就开工，查的是KTV外围的监控。

　　安排完工作，向海东带着黄国志和技术处的人走进KTV内部那些阴暗幽深的走廊，由于没营业，两边的包间都开着门，里面黑黢黢的。胖经理在前面领路，有点沉默，大概在琢磨要怎么减少这件事带来的不利影响。到了316包间，向海东让技术处的人戴上手套鞋套先进去，自己站在门口往里面先查看一阵子。包间不大，和外面的风格不一样，没有一点外星异世界的元素，深紫色的基调，墙壁是带有紫罗兰花纹的马赛克，凹字型长沙发，茶几的边缘还有一圈淡紫色的光带。向海东不大指望能从房间里提取到什么痕迹，案发后包间已经又营业一整天，即便当初凶手真得留下什么痕迹也被清洁员和后来的顾客给破坏了。还是寄希望于其它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