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嗣》九有秋

3、短笛

　　月一痕为天下第一大帮帮主，有的当然不止是作为一帮之主的霸气，腹有读书气自华，其风雅不输当世文人豪杰，是以追捧他的人也不止江湖儿女，在朝在野的文人雅士对他也是多有耳闻。自桐庐而出，行至沅州府，一路与俊臣吟诗论文，便是不起眼的小景致他也能说出个典故来。

　　自是少有人知，风流才名冠绝天下的第一大帮之主竟是个残疾。

　　玉笙一路白纱遮面，以月一痕化名姜诚的未婚妻苏芷，一路同行。她话虽少，但听得多。顾长青把她当一柄剑磨砺，希望她能成为颜元康的助力，为顾家谋求最大的利益，教授于她的除了闺阁女子所学的琴棋书画，人心算计，更有男儿之才。她必须承认，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她会是顾长青手中最厉害的一颗棋，也是最忠心的。

　　凭她才识，并不算粗浅，但如今听得月一痕一路侃侃而谈，所涉政务经济、诗词杂典、音律乐器，甚至天文地理，都不在话下，随手拈来。便是他身边的属下来俊臣，除了武功高强，偶论兵法，也不在她之下。

　　“ 姜先生可算是完人。”
　　此时几人正落座于沅州最大的茶肆，甚有格调之所。玉笙烹茶之技早已让那两位有所见识，便也没让茶肆侍候之人侍奉。三人而行，玉笙这还是第一次对月一痕露出赞许。

　　月一痕语调轻松，语气悠扬：“难得苏姑娘精口誉赞，姜谋却之不恭。”

　　来俊臣附和道：“姑娘可曾听说齐国有一趣事，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还有风月场，对她们心中所倾慕的男子各有排名，咱们帮主可是位例三榜之首。”这事儿多半和那个自诩风流的三太子有关，否则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又如何得知这天下英才的事迹。

　　玉笙浅笑道：“略知一二。”想当初，第一眼见到月一痕时，心下还在惊叹，外界传闻的清风霁月般的人物，残疾也罢了，怎么竟是个病痨。玉笙给两人递上茶，语音甚是轻淡：“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也罢了，怎么风月场上也有姜先生的名声，这倒让我意外。”

　　来俊臣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齐国有个臭名昭著的公子哥儿，每到一处风花雪月后，总不忘把姜兄的画像大肆渲染，加之月兄十年前在齐国一战成名，可不就传成神化般的人物了。”只是那画像从来只有上半身。

　　玉笙不知十年前何事，只笑道：“怪道如是。想不到姜先生也曾武功盖世。”

　　月一痕自嘲笑道：“什么武功盖世，我自幼便有腿疾，你瞧着我可像习过武之人？不过是给人乱出主意，哄哄人混口饭吃罢了。”

　　三人说笑间，却听隔壁间一阵哄闹。
　　“公子，咱们这儿是茶肆，不是酒楼，您要喝酒，得到对面的香满楼，一品轩不供酒。”说话的人乃是一品轩的茶艺师，声音很富感染力。
　　“本公子就喜欢在这儿喝酒，怎么了？！”说话之人话语似是不清，想来这酒也没少喝，声音虽大，倒还是公子气十足，又自言道：“水姑娘，水姑娘，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想我梁玉，生得也算玉树临风，千里迢迢只为见你一面，你倒好，闭门不见。”

　　玉笙熟知凉国贵族，对赵国上层人士却是知之甚少，问道：“这梁玉是谁？水姑娘又是谁？”

　　来俊臣道：“梁玉乃本朝帝师梁太师之孙，其父是一品军侯，此人生性风流。水姑娘嘛，听说沅州莳花馆出了位姑娘，名唤水云，五年前在京都大放异彩，倒不知怎么又回来了。梁公子追求水姑娘，全赵国的人都知道，只是，水姑娘一回都不曾给过面子。”

　　玉笙笑看着月一痕，似乎笃定他能知道：“姜先生似乎知道更多？”

　　月一痕忍笑道：“姑娘此表情，倒像是我常流连风花雪月之地似的。”玉笙眼含笑意，道：“一路走来，少有姜先生不知之事，想来这梁玉和水姑娘都不是无名之辈，姜先生知道不也正常？”

　　月一痕笑道：“说来还真知道一些。梁公子虽生在官宦之家，倒与众不同，对水姑娘一往情深，但到底天壤之别，好在水姑娘头脑清醒。前些日子，这莳花馆卷入了一场官司，馆主被收押，想来，水姑娘此行，当是为救旧主。”

　　玉笙道：“想不到这水姑娘倒是有情有义之人，她既已离开这儿，又何苦来沾这事非，徒惹事端。”

　　来俊臣虽好武，人却自有几分风流，对这水姑娘似知之甚多：“姑娘不知，这水姑娘落难之时正是被莳花馆所救，若非她自愿留下，莳花馆且不会为难她。虽是身处青楼，情义却比天高。”

　　玉笙道：“听闻此处也还在青石帮辖内，姜先生不管管这事儿？”

　　月一痕无奈笑道：“官府拿人总有理由，又非江湖追杀，岂是我能管的。”说着，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说道：“这几日大雾，不若在沅州休养几日。在这儿我还算得半个主人，向导还是当得的。”

　　三人出了一品轩，黄三叔和三婶正赶了车过来。不料突然来了一股人流，左推右搡间，玉笙不意被轻轻撞了一下。而离她不远的，正是跌跌撞撞的梁玉，他身旁正有那个撞了他的人在给他道歉。

　　“没事吧？”月一痕从车上探出头来，看了看雾色中的人群，拧了拧眉。

　　玉笙拍拍衣裳，道：“没事，雾太大，人太多，被撞了一下。”她正提裙准备上车，发现腰间的锦袋已不异而飞：“我的短笛不见了。”

　　月一痕见她神情十分慌张，眼里几要蓄出泪来，忙道：“俊臣，可看清刚才那些人？”
　　来俊臣道：“没看清，不过，这地界儿上还没有找不回来的东西。”玉笙见他如此肯定，马上露出感激的眼神：“那就麻烦你了，这个......对我很重要。”

　　月一痕道：“你先上车。”说着又对俊臣道：“我们在老爷子那儿等你。”话音刚落，便听梁玉惊道：“我的钱袋呢？谁看到我的钱袋了？”

　　月一痕向来俊臣点了点头，对黄三叔道：“三叔，走吧。”

　　玉笙满心都在遗失的短笛上，根本没注意到梁玉掉了钱袋子，也没注意到月一痕和来俊臣之间的哑迷。

　　“不过一柄笛子，姑娘不用着急。”月一痕存了试探的口吻，听在玉笙耳里却是百般的不舒服。她瞪着月一痕道：“不过一柄笛子？是啊，以月帮主的财力来说，这样的笛子堆成山也买得起，不过于我来说，这是乳母给我留的念想，世间独此一柄，无价之宝。”

　　“我并无看轻的意思。”
　　近半月来，月一痕对玉笙的试探不止一两回，只是玉笙如今面目尚未恢复，仍需薄纱遮面，否则，他又何苦如此试探。她若真是那人之女，长相定会相似。

　　玉笙也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紧张，忙缓言道：“姜先生无所不知，该知道我并非顾长青亲生之女。我于四岁多时被顾家收养，外人都当我是顾长青在外的私生女，此前与我相伴的只乳母一人。”

　　月一痕不着意的问道：“你的父母呢？”

　　玉笙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四岁以前的事儿哪还有印象，只记得我与乳母在凉国都城流浪了很久。我父母是谁，家中可还有亲眷，一无所知。顾家待我很好，十多年来，我早就把自己当成顾长青的亲生女，哪还会去想其他。”

　　顾长青从小就告诉她，她是几个孩子里最聪明的，以后也会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所以他待她似乎特别严格。如今想来，顾长青也许只是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去涉险吃这份苦。顾长青想称霸朝野，手上少的只是军权。他要用两个女儿换取两国最有权势之人的支持，也许，玉笙往深了想，他要的还更多。

　　月一痕正想与玉笙深聊，突然听得马嘶叫一声，车厢左右一晃，似在紧急停车，他和玉笙便撞作一团。
　　“怎么回事？”月一痕赶紧单手支撑着车厢一壁，另一手将玉笙牢牢扶住。

　　“帮主，有个妇人突然冲了出来，蓬头垢面的，还受了伤........”黄三叔很是稳健，此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吓住，突然又道：“后面还有人。”

　　月一痕坐定，撩开车帘往外看去，车前不远处是一个满身是伤的妇人，穿戴似乎不错，只头上的点缀珠饰已是散落，后面紧跟着跑上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虽不算狼狈，但手臂上也受了轻伤。
　　“妈妈，快跑。”

　　突然，又听梁玉道：“水姑娘，你跑什么？”
　　又听得车后两丈远一个男子的声音：“你们还不快逃！”接着便是兵刃相交的声音。

　　不管原因为何，这妇人和水姑娘显然是被人追杀。月一痕左手稍一翻覆，手上便多了一片金叶子。青石帮主万不可能容忍别人在他的地盘上如此名目张胆的追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尤其还是桐庐所在的沅州，传出去他是半点江湖名声也没有了。

　　金叶子在他唇间发出一种特别的声音，似音律又似号令。此曲别人不知，江湖人却不得不知，这正是青石帮的金锡令。

　　此曲完，车后的兵刃再没了声音，一切似乎归于平静。月一痕眼下泛着冷色，果然是江湖杀手。哪个官府之人会怕他这曲金锡令。
　　玉笙下车时，月一痕已坐上了软椅，驱椅往马车后而去。动作如此之迅速实出玉笙所料。

　　玉笙对青石帮了解甚少，但经过刚才那一曲，可想而知青石帮在江湖的地位。她跟在月一痕身后，既有担心也有好奇。

　　“青石帮境内，实不该有如此惨斗。若是私怨，青石帮愿居中调停，不用闹到耍刀弄枪的地步。若是杀人......”月一痕冷冷一笑：“金锡之路上，恐怕得先问问我青石帮。”

　　雾色中，那群黑衣人似没了动静，等得片刻，便一言不发的纵身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