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嗣》九有秋

1、一门双喜

　　凉国、赵国和齐国交界处，有一江湖帮派，名唤青石帮。七十二峰倒江水，俯见峰尖插天底，一舟天上棹海松，回合三万寒虬龙。这诗说的便是青石帮总舵所在之处桐庐。

　　青石帮近十年来，在江湖上颇有名声，据说这得益于该帮新任帮主一次无意间的出手。十年前，新任帮主月一痕上任，恰逢齐国内乱。齐国三皇子杀出一条血路，从宫中逃到了桐庐。万念俱灰的三皇子偶遇月一痕，两人一见如故，言谈中又很是投气，月一痕便给三皇子出了个主意，待得三皇子回齐国没多久，便将其他皇子斩于马下，坐稳了太子之位。从此，月一痕名震四海，而他所辖的青石帮再无一人不服。

　　回想一下，当年，两人不过都是十五六的大小伙。

　　“听说顾丞相的长女倾国倾城，再有半个时辰可就要从此路过了。”
　　“此女并非顾家长女。”
　　“凉国好大胆！”
　　“应该是顾家好大胆才是。”
　　“你一点儿也不担心？”
　　“是谁都不影响。”

　　松石间，月一痕正与飞钱庄少庄主金一鸣下棋聊天，贴身侍卫来俊臣一旁候着。他们说的，正是凉国与赵国结亲之事。

　　凉元和七年，丞相顾长青家中可谓锣鼓宣天，喜气四溢。他的嫡长女顾倾城被皇上封为长平郡主代表凉国和亲赵国太子，将来在后宫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而他的义女顾玉笙，对外一直说是侍妾所出，是顾家的庶女，则是嫁给凉国七殿下颜元康为正妃。

　　七殿下天人之姿，有经天纬地之才，哪家小姐不垂涎。虽说是一个宫女一朝得幸后所生，但好歹是德妃娘娘一手带大的，身份上不过是比皇后的太子差一点儿，比起贞妃娘娘的三殿下总是要好上一些的。况且，三殿下实是个温吞的人，除了继承了天家的长相，其智慧怕是连七殿下的一半儿都不如。便是淳妃娘娘的九殿下，聪慧劲儿是自小便得了圣上夸奖的，也不及七殿下温润细致。

　　嫁给这样的人，实是玉笙三生修来的福份。玉笙唯一的遗憾便是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唯一的亲人杜妈妈不在了，如果她能看到自己出嫁该有多好。

　　当年那一见，玉笙实是钟情，不过奈何自己的身份无论如何都是配不上的，便也不曾起那不该有的心思。哪曾料到大夫人和大小姐竟在看穿自己的心思后，还能答应给她谋求这样的缘分，便是顾丞相面上冷清，言语上却是半点儿没有反对。

　　只是，这和亲真是来得突然。圣上如今只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儿，对方又是身份高贵的赵国太子，总不能找个宫女代替了去。也不知是哪个心眼儿坏的人提起，竟想让丞相千金去和亲。圣上面上不好说，可心里却是同意的，若是封了丞相嫡长女为长平郡主，送给赵国太子和亲也不算辱没了赵国。对于顾倾城来说是高嫁，毕竟往后就是赵国国君的宫妃。怎么算都是他顾家讨了便宜，圣上如今就等着顾长青自个儿来请旨了。

　　没等朝中商议出结果来，得知消息的顾倾城为了家国大局竟同意了，李氏虽不舍，却与有荣焉的在皇后宫中代顾倾城谢了恩。皇家为了显示恩德，还同意了七殿下求娶顾家庶女顾玉笙为正妃。在皇帝看来不过是个庶女，做七殿下的正妃已是越矩的事儿，就当是人家出了个和亲的女儿的补偿。

　　让自家嫡女去和亲，而将庶女嫁给了如日中天的七殿下。顾家如此对待一个庶女，实是有情！

　　两个衣着大红喜服的新娘，被喜娘背着迈出了顾家二门。妈妈婆子丫头跟了一串，挥别了站在二门处喜极而泣的顾家一品夫人李氏。

　　李氏似荣耀至极，站在她身旁的夫人们无不赞她有两个好女儿。只是，顾家二房顾长林的夫人曾氏和大房寡居的陈氏、姜氏隐在李氏身后两步，笑而不语。

　　“老夫人可还好？”李氏问的是曾氏。曾氏陪笑道：“一早拉了两孩子说了那么些话已是累了，这会儿哪还敢扰了她老人家，月画侍候着休息呢。”李氏淡淡一笑，众星捧月般回了后院，继续着这泼天的喜庆。

　　玉笙满心的欢喜，回忆着自己清苦、平淡却幸福的十几年。在一场军乱中，才四岁的她丧父丧母，由乳母杜妈妈护着逃了出来，隐姓埋名，在一次偶然中被顾家收养。她知道自己身世不凡，也曾追问杜妈妈，却始终得不到答案，只说是半点儿不能提起，否则会有祸患。

　　生世之迷至今未解，除了杜妈妈临走时交与她的那柄手掌见长的木笛，再无任何线索。但她终究是幸运的，幸运的被顾长青收为女儿。无论未来的路有多艰辛，无论要帮顾家谋求怎样的富贵，到底是嫁给自己中意的男子，岂有不尽全力之理。

　　只是，这成亲之路为何长了许多？
　　玉笙抛开女儿家的羞涩，轻轻掀起盖头，往外叫了一声：“珠儿？”
　　并没有回答。
　　突然，耳边传来厮杀声。
　　“怎么回事？”心里的恐惧一点点升起。抢婚？绑匪？以她现在的身份，难保不会有人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无论是丞相还是七殿下，都会因为她而束手束脚。

　　玉笙幻想着也许是哪个不要命的为了钱财又或是私仇，想以她要挟七殿下或者丞相。但下一秒，现实便将她天真的想法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一个蒙面黑衣人掀了帘子，慌乱中，玉笙猛的将头上重重的头冠朝那人扔去，趁机逃出了轿。

　　那黑衣人并不慌忙，眼看着玉笙跌跌撞撞慌不择路的奔跑。黑衣人不慌不忙的跟在玉笙后面，一步一步逼近。到得一悬崖处，终究还是落入黑衣人之手。

　　那黑衣人讥笑一声，玉笙打了个冷战，居然是个女的。她故作镇定却仍是颤抖着声音问道：“大胆狂徒，你可知我是谁？”

　　“死到临头竟还摆谱。”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不等玉笙反应，那人已掐住了玉笙的脖子，只那么轻轻一使力，玉笙便已觉得难以呼吸。

　　“主子说了，要让你死个明白。”那人淡淡说道，看了看玉笙已经憋得通红的脸，又道：“我是真没耐心说那么些没用的。”玉笙被这人掐着脖子，发出不清楚的声音问道：“谁是你主子？为何要杀我？”

　　但主子的话不可违背：“一颗棋子而已，死就是你的归宿。你听好了：你如今身在赵国境内，被杀也不是顾夫人和大小姐的错，不要记恨顾家，更不要记恨于我，你的命宝贵得很，如今作了殿下西征的借口，也不枉殿下疼爱你一场。”一边说着，又把玉笙的嘴给塞了。

　　“一个奴婢而已，若非因着你这张漂亮脸蛋，又怎么会被丞相大人和殿下选上，还真当自己水鸭子能变天鹅不成。”那人似在笑，可玉笙却觉得寒意四起。下一刻，那人拿出一把小刀，往玉笙脸上轻轻一划，血不住的往外流：“大小姐说了，论美貌，她永远得是第一。”

　　一刀一刀，疼痛直扎进心里。大小姐，那个笑容似花的大小姐，玉笙从来不敢拿自己和她比，她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玉笙满面是血，惊恐的看着这人，又听她道：“万丈深渊，你若有命，只找那骗你上了贼船的债主去，顾家也好，殿下也罢，只别来找我，我不过是奉命行事。”黑衣人笑道：“当然，你是不会有命的。”随后，她被扔下悬崖。

　　松石间，下属的回报声打断了三个轻年的谈笑声：“帮主，和亲队伍被人劫杀了，我们的人在山下找到了顾小姐。”

　　“如何了？”

　　“刚入赵境，我们的人还没来得及出动，队伍便被劫，无一人生还。顾小姐......顾小姐......”

　　金一鸣大笑道：“月兄，这回看你如何收拾，这可事关两国。”

　　月一痕面不改色，悠然靠在他那张特制的软椅上，轻声问道：“顾小姐怎么了？”
　　那属下拧了下眉头：“顾小姐尚有一口气，只是容貌全毁，已辩不出原貌。”

　　来俊臣不禁一寒，很是怜惜的说道：“这就是所谓的大阴谋？手段也太狠毒了些，对个美貌女子下手，他们可也舍得。”来俊臣生性洒脱不羁，武功高强，与月一痕自幼一处，两人一文一武，虽是主仆，情比兄弟。

　　金一鸣一只手放在额头上，无奈看了看来俊臣：“凉国乃边陲小国，用和亲的方式换取更多的资源，哪怕使些小手段也是可理解的。但和亲女子入赵国境后被杀，这可就不是小事了。月兄，你待如何？”

　　月一痕右手执黑子，一下一下落在左手心，人还活着，这就有点儿难办了。月一痕淡淡一笑，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人又不是我杀的，有何担心。”

　　“有何担心？人家就是冲着你手上的青石而来，到时你可就是夹在赵国与凉国之间的肉馅，到底是赵国所为还是凉国所为，你总得去查清楚吧？”

　　月一痕朝金一鸣笑了笑：“我都没慌，你慌什么？怕他们吃了我？”说话间眼中已没了柔色：“那也得吃得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