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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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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这里就是你所说的扶风县?”林河背着萧如晦站在前方扭头问身后的护卫。
“对啊,我跟殿下之前来过,殿下还夸过这里的绿豆糕!”
护卫兴致勃勃的从后面赶上来道,“对了,我记得他们还有家酒楼不错,就在城门口那边,老白干带劲,他们家酒旗子特别高,往前走走就能看见了。窗外还有几株桃树,老板人不错,当时还送了我几个,味道不错。”
“怎么不走了,世子,走带你去喝好酒去。”这几天相处下来,护卫虽然对林河还是有些戒备,但也是能够一起喝酒的“塑料兄弟”了。
萧如晦看了一眼自家傻乎乎的护卫,有点不忍心告诉他一个事实。
“扶风县没了。”林河回头看着护卫,“淹了。”
“怎么……可”护卫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眼前一片汪洋泽国,什么桃树,什么酒楼,什么老白干,全都没有,只有泛着黄色的水面。偶尔能见一些破碎的木屑,或许之前是锅盖,也或许之前桌子板凳什么之类的飞快的漂来,又飞快的漂走。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李白的诗句读起来自然是气魄万千的,当真见到却是葬送了一个县城的繁华所换来的。
“第四个被淹没的县!”萧如晦盯着水面,“再没人管下去,怕是整个青州都能漂起来了。”
林河皱眉:“有人来了。”
护卫手中的刀猛地拔出,寒光熠熠,即便在暮色下,也亮的惊人。
惊得来的人也跟着后退几步,隔着十几米就开始喊话。
“你们是什么人?”
林河见状喊了回去:“我们是外地商人,遭贼了。”
护卫依旧小心戒备在周围,那群人也不敢靠近太多,走近了才看清这几人穿着棉布衣服,虽然有些脏乱,但是精神头还是有的。
“你们是?”林河迟疑,“我们是这扶风县的衙役,在这堤岸上巡逻,查看水情的,你们是外地客商?身上有路引吗?”来人问,身上穿着简单的皂吏衣服。
之前在远处没看清,这几人走近之后才发现是两男一“女”,面貌俊美,衣着华丽却沾满污迹,看着很符合他们说的遭遇山贼的客商。
见状,护卫掏出身上藏着的两张路引,遭了就两张路引。护卫心下一惊,林世子身上应该有证明身份的路引吧,不然的话,说不定要被官府缉拿,不过林世子的身份,万一传出去,会不会泄露行踪,引来刺客……
“你们两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差大哥看着路引。
这名字……林河嫌弃。
护卫点头:“我叫张三,这位背上的是……”
“是李四的媳妇吧,我懂!”差大哥拍了拍林河的肩膀。“小两口感情很好啊,妻子受伤了也不离不弃,好男儿!”
护卫:!!!
萧如晦:……
林河:(ω)这位真是好眼力!
“应当的!应当的!”林河脸上染上薄红,眸子里满是高兴。
萧如晦趴在林河背上,盯着林河泛红的耳垂,发丝纷乱繁杂的纠缠在一起。
护卫凑到萧如晦身边:“主子我上去跟你解释一下?”
林河:??解释什么??
萧如晦自然理解护卫的意思,解释什么,无非是解释自己并非是女子这事。而这事,萧如晦从小到大不知道跟多少人解释过多少回,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懒得解释了。
“罢了,随他。”
护卫恭恭敬敬的退到身后保护萧如晦。萧如晦的样貌自然是英俊的,只是与林河偏阳光的外表不同,萧如晦的样貌更加偏向中性,甚至可以说女性化。应该说幸好萧如晦还算高大,若是再矮一点,估计哪怕穿着男装也能把他当成女人。
毕竟几乎集齐了被京城所有纨绔子弟调戏记录的萧如晦,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足够说明他的英俊(美貌)。
而现在国色天香的萧如晦暂时将水患的事情抛开,想着林河,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说实在,要是萧如晦找个僻静点的地,说不定林河就直接告诉他了,他打算好好保护萧如晦,也好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不过,萧如晦是不可能这么直接的去问他的。因而萧如晦也就失去了一个得到答案的机会。
而林河丝毫没有察觉身上的人究竟在想着什么,而是淡定的跟在差大哥的身后,随着一群差大哥来到了安置点。
林河的目光一眼就落在了安置点中央的那口锅上。
那口锅大得很,锅里熬着粥,也许不能说是粥,而是粥水,透亮的几乎能能够当镜子照。旁边到是围满了灾民,神情麻木,衣服上或多或少带着污渍。见到带着林河过来的老人的时候,脸上才有几分活气。
随后看着周围,连片的茅草屋,壮年男子正在搭建更多的茅草屋,妇女还有稍稍弱体弱一些的人,有些在摘野菜,也有些给众人分发着米汤。
衣着褴褛的灾民们对林河等人的来临并不在意,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之后便接着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差大哥给了林河一条毯子让他安置萧如晦之后,便拉着护卫去搭建草屋了,他们正缺劳动力,林河留下来照顾萧如晦。
萧如晦搭着一条毯子,身上还穿着林河的衣服,即便十分狼狈,也不能掩盖他的魅力。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便怜惜的看着他,接着端来一碗清汤一般,却热腾腾的米汤,递到萧如晦手上,心疼道:“孩子,你受苦了,来吃点热的。”
萧如晦沉默的接过去,并未下口,而是问道:“老人家,这扶风县究竟是怎么了?”
老人叹口气,“青州河,青州河,一盆河水半盆沙,河流九曲沙万里。青州河本就是年年水祸之源,只是这水祸一般霍霍不到扶风县,往年的时候,扶风县甚至要从上游买水。”
“买水?”一旁的林河惊奇道,看着刚才那片泽国的样子,真看不出来往年的扶风县需要从上游买水。
“对,因为扶风县与青州河之间还隔了一个九江县,扶风县的地势要比九江县的地势要高一些,雨水足的话,往年的话水顶多到九江县。雨水不丰的话,我们扶风县就要从九江县买水了。”
“今年的雨水并不多。”萧如晦出声,随即目光与林河相触,互相都知道对方目光里的意思。
第五个被淹的县。
“是啊,但九江跟扶风县终究变成了这一片泽国。”老妇人叹息。
“分洪?”林河不由得出声。
老妇人笑笑,尽管发丝斑白,一身粗麻布衣,脸上的笑容却慈祥安和,口中却如杜鹃啼血,声声刺心:“你们知道开封城吧,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东京梦华录》中描绘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样繁华的开封城,岂是我们小小的九江县与扶风县所能比拟的。”
老妇人的语气无可奈何,若是不将水引到扶风县与九江县,那么危险的便是开封城。身为旁观者自然觉得情有可衷,身在泄洪区,作为被抛弃的人,能说什么呢?
萧如晦目光晦涩,这一切本可以避免的。今年的雨水并不多,甚至比往年要少的多。泛滥的不是河水,而是这青州河大大小小官员的贪婪。
老妇人说到这里,周边有围着的妇人,有的目光露出憎恨之情,有的露出栖栖遑遑之色,更有人骂起来。
林河安抚的拍拍萧如晦肩膀,知道他现在很不好受。
萧如晦低下头,垂下的发丝遮掩住他的脸庞,无人可察觉他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稍时,萧如晦抬头,举起手中粥碗:“扶风县的粮仓也被淹了?”
若是刚才说水淹之时,老妇人尚且平和,说到粮仓之时,老妇人却神情激动:“淹了,自然是淹了!上游人不当人子,分洪时并未通知两县,若不是前面的九江县稍稍阻扰,恐怕我们连这点薄粥都吃不上!”
林河看着清可照人的粥碗,看着神情激动的老妇人,心狠狠的沉下去,歉疚如毒蛇一般撕咬心房。
他们本当是这些人的保护神,却成了水患的刽子手。
林河一生二十多年,只知道漠北风沙寒苦,塞外将士流的血成河,却从未想到过,关内百姓的眼泪也能成河。
他一直告诫自己,将士是朝廷手中的剑,将军天生的职责便是为朝廷取来胜利,他一直为将士天生的荣光而感到荣耀。
而眼前的老妇人在自己面前控诉之时,林河却耻于告诉她,自己是朝廷命官。
萧如晦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雪,随即他沉声问道:“夫人有如此见解,不知是……”
“扶风县县令是我儿。”老妇人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那是真心宽慰与自豪的笑容,“他去青州府要粮去了,现在这边主持的是县丞王大人。已经去了五日,想必要回来了。”
萧如晦跟林河都沉默了。
眼前这个款款而谈,身在灾民堆里,甚至来好心照顾受伤的萧如晦的老妇人,竟然是一县之长的母亲。
林河见过弃城而走,却带着一家老小并金银珠宝仓皇逃窜的官员,也见过为免城破,自己妻儿遭受侮辱,自己先动手杀之之人。他们的家眷从来都是绫罗绸缎,吃的是香米,穿的是绮罗。却从未见过一县之长的母亲也在灾民堆里,喝着同样的粥,穿着同样的粗布麻衣。
林河忍不住鼻子酸了。
难怪此地灾民众多却井然有序,难怪此地粥薄到如同清汤却依然无人抗议。
“大夏有您儿子这般人物,总算还有能看得见晴天朗日的时候……”萧如晦赞叹道。
老妇人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坦然受之。
“张先生,张主薄回来了!”远处传来喧哗声音。老妇人脸上一喜,林河猜想是老妇人儿子归来,只是为何不曾听闻有人喊县令大人。
被人称做张主薄的人,跌跌撞撞来到老妇人面前跪下。
老妇人伸手欲扶起张主薄,脸上带笑,口中道:“张主薄你回来了,我儿呢?莫不是在后面押解粮食。”
林河见状也朝张主薄来处张望,他也挺想见见这位县令大人的。
“万县令死了!被青州府斩了!罪名是侵吞赈灾粮款以及护堤不力!”
萧如晦手中的粥碗掉落在地,满地的白色汤水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