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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深冬后院积雪皑皑,那最深处的屋子里却比院中更为寒冷。

      屋中只铺了一张竹席,沈晏周身上盖了一张薄布单,冻得脸色青白。他病势沉重,也分不清前院里传来的丝竹声是真是梦。恍恍惚惚间,只听得跪在一边的侍女小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轻声劝道:“大少爷只吃这么点东西,病怎么能好呢?”

      “前院是什么声音?”沈晏周睁开眼,强打精神问。

      “是新娘子过门了,三少爷马上就要拜堂了。”小福回答。

      “拜堂?傅清寒他和谁拜堂?”沈晏周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说是柳知府的千金。”

      沈晏周微眯起眼,轻轻笑了,“清寒倒是学会攀交权贵了,的确是长大了啊。”

      “大少爷……您、您还是好好将息……”小福担忧地看着他神色。

      沈晏周却缓缓闭上眼,仿佛已经睡着了。

      沈家是城中有名的大户,沈家三少娶亲场面自然热闹,流水席摆了整整一条街。这沈家三少也是个怪人,不姓沈却姓傅,听说当年沈老爷深爱一女子,女子却与别人生下了傅清寒,沈老爷待那女子成了遗孀便将她娶回,连带着把这小拖油瓶也当自己儿子养。他本有个名字叫沈还周,后自他十四岁那年离家出走再回来后,就彻底废了那名字,只自称傅清寒了。

      新娘新郎一拜天地,街坊邻里欢呼雀跃,正要二拜高堂之时,却听得屋外一人冷冷笑道:“自古长兄为父,三弟不请我来,拜什么高堂?”

      那声音一如既往轻轻飘飘,却如同重锤狠砸在傅清寒心口。他又来了,他果然不肯放过自己!

      傅清寒转过头,穿着一身喜袍,一言不发地冷冷看着沈晏周。

      沈晏周一身病骨支离,白衫外披了件淡青色的外袍,散着一头长发,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风吹拂过来,他的广袖飞起,露出一截细瘦又苍白的手腕。

      傅清寒紧紧盯着那细弱的腕子,仿佛在看一具杀人的利器。

      沈家崛起于江湖,沈晏周当年行走江湖时更是闯出“倦雪刀主”的名号,天下习武之人无不为之心惊胆寒。傅清寒知道,沈晏周今日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杀人。

      这沈家大少病了多年,家中大权也早已旁落傅清寒手中,城里人现在只知有沈家三少,却不知有沈家大少。如今,这男人突然来,却又是什么意思?城里人大多对沈家洗白前那些事情不甚了了,只知道沈晏周是个商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却不知道他更用得一手杀人不眨眼的好刀。

      “你不要坏我的事。”傅清寒辛辛苦苦求亲,终于和官府攀上关系,眼看沈晏周这老不死的又来作怪,不由心中怒意盛极。他当众不好发作,脸色却已经铁青。

      “主人,要不要我替您……”他身边一个娃娃脸的少年低语,悄悄按上了刀。

      “你不是他的对手。就算他这副鬼样子,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傅清寒用手把他的刀不动声色推了回去。

      傅清寒闭上了眼,深深吸了口气,这才睁开眼睛,目中静如死水,当中宣布:“婚宴作罢,我今日不娶亲了,都散了吧。”

      堂上先是一片死寂,片刻后立马炸开了锅。旁边新娘子微微一动,竟一下子晕厥在地。

      沈晏周轻轻笑了,把手揣回袖子,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不急不迫地踱出了屋子。

      由于这场婚事的闹剧,沈家的生意受到柳知府各种打压,损失惨重。傅清寒烦躁地丢开算盘,按着眉心。

      “沈晏周实在该死!主人的这大半年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了!”娃娃脸少年忿然骂道。

      边上刀疤脸的中年汉子狠戾道:“这位沈大当家病歪歪这么些年,却照旧杀气不减,莫不是在装蒜?主人,您对他仁至义尽,他却不识好歹,我看您也没必要在顾念情面了。不如先断了他的药试探一番,看他如何对应?”

      傅清寒叹了口气,眉头皱得更紧。

      “沈晏周有真气护体,轻易伤不了,主人若是一味心软,怕我们的事终究要坏在他身上。”

      “也罢。”傅清寒摆了摆手,挥袖走出了房间。

      沈晏周自那日闯了婚宴,身体又差了许多。他昏睡了不知几日,睡梦中只想着:傅清寒那日分明气得极了,这几日却竟还不来找他晦气?

      如此想罢,他悠悠转醒。傅清寒不来寻他晦气,他还如何能见到这人呢。

      侧头看了眼床边,只有两个不知放了多久的馒头和一碗清水,想来是看他几日未吃也没换过。药碗却没见着。

      沈晏周轻轻地笑,心里明白如镜,转过头望向了窗外。

      皑皑白雪中,一株红梅开的茂盛。清风一吹,花瓣就飘进了屋子里。看到梅花,沈晏周想起了傅清寒儿时的事,心中莫名感到了几分慰藉。

      转眼莺飞草长,东风渐起。万物生长的季节,沈家的生意却没什么起色。傅清寒把厚厚的账簿丢在桌上,端起茶啜饮了一口。

      刀疤脸男人不耐烦地问婢女小福:“大当家还没死吗?”

      小福畏惧地绞着衣角:“大少爷整日地咳,病得愈发重了……”

      “你每日都说他病得越来越重,那日却如何还有力气大闹婚筵!”刀疤脸男人大怒道。

      “够了。”傅清寒打断了他对婢女没完没了的训斥。

      “主人顶着柳知府的压力劳心劳力,那病鬼却落得每日清闲,我真是不服气!”刀疤脸男人愤愤不平。

      “当初你不是庆幸他病得起不来,我们把握沈家大权么,如今倒又嫌他不管事了。”傅清寒笑了下,“我想去琉岛进一批海货,这等新鲜玩意想必京城里的女人喜欢。只不过最近铺子里的钱周转不开,看来免不了要去做一桩道上的生意了。”

      夜色深了,傅清寒回了自己房间,坐在窗前擦刀。那是柄黑色的长刀,映着月色通体冰寒。

      窗外隐约传来咳嗽声,断断续续怎么也止不住。过了好久,咳声渐弱,那人才开口道:“你很久没有擦过这把‘斩黄泉’了。”

      傅清寒不愿意与他多说,依旧静静地擦着刀。

      沈晏周从窗棂外伸出一只苍白细瘦的手,按在了傅清寒的手上。

      那手冷得像冰一样。

      沈晏周的手过去分明很温暖,他的抚摸很温柔,他……傅清寒反手抓住了他的腕子,一把将他从窗口拉了进来。

      沈晏周跌坐在窗前竹榻上,朝傅清寒微微一笑。

      “我以为你已经病得起不来了,没想到竟还能半夜爬窗。”傅清寒手中刀一翻,利刃横在他的脖子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沈晏周不以为意,不躲不闪,反而把瘦削的下巴枕在刀面上,“我病不死的,我只能被你杀死。”

      “所以如果你不杀我,我就会一直活着,”他笑着贴着刀刃凑过来,贴耳道,“你只有亲手杀了我,才能摆脱我,三弟。”

      这话沈晏周不是第一次说,他屡次诱惑着自己杀了他。年幼时被这个最信任的大哥宠纵又背叛,而现在他又希望自己杀了他。

      没人能看透沈晏周,没人知道他想什么。或许,他只是疯了吧。傅清寒叹了口气。

      杀了眼前这个男人,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自由,多么可贵啊。傅清寒的手突然用上了力道。

      大约感受到了脖颈被利刃切开的疼痛,沈晏周微微一颤,但很快他便安静地闭上了眼。鲜血不断流进颈窝,腰侧,大腿,脚趾。

      傅清寒把刀拿了下来,起身走到桌前重新擦拭包好。

      沈晏周睁开眼端详他的背影,“虽然你掌了权,但沈家家主却还是我,这个身份还有利用价值。除非你把沈家的一切都控制在手,否则你不会杀我。”

      傅清寒没有回答。

      “是不是,三弟?”沈晏周用手按着颈侧的伤口,笑起来。有什么可笑的?他却笑个不停。

      “沈晏周,你疯够了吗?滚出去。”傅清寒终于被他惹怒了。

      沈晏周收住了笑,捂着口咳嗽不止。他倒着气,痛苦地拧着眉,却问:“你要去杀谁?”

      “与你无关。”

      “你要杀琉璃岛的鬼王孙,是不是?”沈晏周却逼问,“官府出价三万两悬赏这恶徒的人头,你需要钱。”

      “我说过了与你无关!”傅清寒严声作色。

      沈晏周又笑了,“我可以替你杀他。”

      傅清寒一怔,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那具病躯之上,唯有这一双眼眸一如既往,深邃沉静,仿佛深海,澄之不清,扰之不浊。

      “你想得到什么?”傅清寒敛容问,沈晏周这个男人可从来不是这么乐于助人的人。

      沈晏周松开按着伤口的血淋淋的右手,伸过来触摸傅清寒的脸,鲜血不断从他的指缝间滴落,“我每替你杀一个人,你便好好再叫我一声哥哥,好不好?”

      “疯子。”

      沈晏周又笑了,“你看,你就只会说这些。我们兄弟又何必每次都剑拔弩张。”

      “为何如此,你心里清楚,”傅清寒漠然道,“你我也不是亲兄弟,不必如此称呼。”

      “住口,”沈晏周受惊一般退了两步,“清寒,当年你离开了就不该再回来,你既然又回来了,我们……就还是一家人。唯有这一点……我绝不容许你否认!”

      兄弟?傅清寒只觉得此刻矫情于此的沈晏周,可笑至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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