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谢了》狐箫

1、第 1 章

　　* 锲子 *
　　“允天，如果你的病医好了，你想去哪里？”
　　“江湖。深院庭井把我看的太紧了，我很想看看江湖的自由和潇洒。小谢大夫，你说江湖是什么样的？江湖自由吗？真的很想看看。”东方允天苍白的脸上竟出奇的泛出一丝激动的神情。
　　“那我呢，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小谢心里问着。可终究没说出口，嘴角不禁泛起苦笑，有什么资格去幻想能和他一同浪迹天涯呢。
　　东方允天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摸了摸她的头，那笑容由嘴边漾开，如孩子般纯真。小谢不敢回头。因为她知道，一旦回头，自己就会陷的更深。迷离深沉的眼眸，从她第一天踏进东方府起就被牵拌了一生。

　　* 桃花岛 *
　　“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这一天是比一年中的哪个时候都重要的，因为东方府的老爷是很难得的回来一次的。不同的是，这次老爷却带回了一个小女孩，供为上宾，因为她是唯一可以治好他独生子的神医，桃花岛孤女小谢。
　　小谢就叫小谢，从她出生起，抚养她的金花婆婆就这么叫她的。金花婆婆说，这个桃花岛从前是很负盛名的，祖师爷黄药师是个武学奇才，他一手开辟了这个世外桃源，可是从桃花岛上走出去的女子却没有一个能幸福的，似乎黄药师的女儿黄蓉用尽了桃花岛的好运。郭家二女如此，程英如此，连细姑娘也如此。金花婆婆告诉她，小谢这名字就是她的师父细姑娘给起的。细姑娘没来桃花岛之前是江淮地区一个很有名气的官家小姐，小谢来时，细姑娘正在写字，她的案桌上落满桃花。“原来桃花谢了。”那是她几年来第一次开口：“婆婆，就叫她小谢吧。”
　　那时的小谢只有几月大，她不知道从她流入桃花岛，她的名字就已经烙上落寞。然而小谢更不知道的是在她还没能记得起细姑娘的长相时，细姑娘就走了，一如她一贯的作风，静静地在一个秋雨后永远地离开了桃花岛。
　　桃花岛很静谧，除了蛇虫，就是小谢和金花婆婆。金花婆婆是细姑娘从家里带过来的，她教给小谢的是一切大家闺秀应有的规矩和一些简单的药理知识。桃花岛的所有武功秘籍在细姑娘走前的那夜全都烧光了，只留给小谢一屋子的医书。
　　金花婆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才十一岁的小女孩已经看完了岛上所有的医书，成了名动天下的小神医。她更没想到她临终将小谢托付的人竟使小谢遭遇了这一生的劫。当东方珉找来的时候，金花婆婆像是抓到了救命草，她不能仍下小谢一个人走，眼前那个男人是细姑娘唯一信任过的，她只有将小谢交给他才能放心的去。
　　东方珉带着小谢来到扬州的东方府门前，她突然有一种晕眩，喃喃地念起了细姑娘写满一屋的那句：“桃花谢了。”

　　* 遇见 *
　　“细伢子，看你往哪跑！”小谢惊讶地看着一位穿着华服的少妇正追打着一个少年。
　　东方珉有些尴尬，又有些宠腻地冲小谢笑道：“小谢啊，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到这样的场面。”语罢，便叫住那少妇：“晨昕，别和天儿胡闹，来客人了。天儿，还不快过来，什么身子还跟着乱跑。”
　　那叫晨昕的少妇从侍女手中接过手巾，擦拭了一番，这才牵着少年走过来。鹅黄衣衫，静静地抿嘴而笑，全然没有了刚刚嬉闹的调皮，端庄而温柔：“老爷，这位姑娘是？”
　　“她是非儿的徒弟，小谢。”东方珉的眼神暗了一下，继续道：“小谢的医术很好的。”小谢望了望了东方珉，心道：“原来细姑娘的闺名叫非儿。”她因为从未开口叫过细姑娘师父，心里虽然认了她是师父，嘴上却是如何也叫不出来的。
　　晨昕只注意了东方珉的话，不觉欣喜道：“那真太好了，我们天儿终于可以健健康康的了。”说着拉起了小谢的手，又问道：“那细妹妹过得好吗？花瑜兄弟回来了没有？他们俩个真真的古怪，明明互相喜欢却要这般折磨自己。”
　　东方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静了一会才对那少年道：“天儿，你陪小谢到园子里转转，我和你娘有点事要谈。”
　　那少年应了一声，知道父亲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便微笑的拉过小谢的手道：“东方允天，我叫东方允天，小谢大夫，我带你去看好玩的东西。”
　　小谢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到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很多年后，她依旧无法确切地形容。
　　只记得他的眼睛，漆黑而深邃，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泊，似乎陷进去就永远出不来。而中心的瞳仁，却如同大海上的漩涡一般，有一种把人吸进去的力量。那张笑的很灿烂的脸灼了一个很大的印记，从她的胸口烙进心底。她突然想起，金花婆婆常常喃喃自语的话：“人命中就有那么一个劫，碰上了就在劫难逃。细姑娘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遇到了姓花的。”
　　小谢看着眼前的人，暗暗想：“他是那个劫吗？”
　　身后传来晨昕低低的抽泣声，和着东方珉的叹息。小谢知道那位夫人已经知道了细姑娘离开了。
　　细姑娘直到走前都在等那个叫花瑜的男人来吧？小谢心里想着，她对细姑娘的事知道的甚少，大都是金花婆婆偶尔唠叨时的片言片语。细姑娘只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而花瑜是流浪习惯了，他们就像一条直线与一个点的交集，瞬间的相遇却没有终点。
　　她在等他说，我为你留下。
　　他在等她说，我跟你走。
　　可是他们都习惯了自己，都在等着另一方的妥协。

　　* 秘密 *
　　“这里叫‘幽幽园’，是娘以前最爱的地方，不过现在这里只属于我了。”东方允天突然说道。
　　小谢一阵恍惚，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极幽静的水汀，这里像极了桃花岛，没有一丝杂吵，仿佛整个世界整剩自己。
　　“现在桃花岛的花开的正茂了吧？”小谢心里想着：“金花婆婆走了，我也走了，它们一定很孤单。”
　　“小谢大夫？”东方允天看着发呆的小谢，轻轻地叫醒她。
　　“我只是懂点医术，你不用叫我大夫，何况我也只比你大10个月而已。”
　　东方允天摸了摸头，笑容也点傻气：“就想这么叫的。”
　　小谢眼中暗了暗，反手搭上东方允天的手腕，不再说什么了。
　　东方允天看着眼前的紫衣少女，从她被父亲领进门起，就觉得她的全身透着古怪，明明举止行为都似深闺大院的小姐，却有着与众不同的倔强和执着。她会冲着你礼貌的微笑，可眼神中只看到深深的落寞与陌生。
　　“你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虽然顽固难除，但还是有办法可医的。本来只需花上两年把需要的药集全就可，但你胡乱吃别其他的药，病理都乱了，能否根除都不可知。我先给你开个处方，看效果如何再作其他定论。”小谢舒了舒眉头，言语中竟有些责备。
　　东方允天不觉有点好笑，刚刚她还强调只比我大十个月，这会子又像个大人似的了：“娘亲着急我的病，便常常找一些偏方神药给我。”
　　小谢瞅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若是真的只服一种偏方，说不定这病早医好了。”说完将手中的处方递与他：“药补不如食补，你每天按我给你写的食谱进食，先将身上的残余的药性去掉。你每天中午必须喝一剂药，每天的都可能不同，所以你旁晚就来这让我把把脉。”
　　“那我还能练武吗？其实我一直都瞒着我爹娘偷偷练武的，我和金府的俊秀少爷、尚书府的舒儿小姐约好了每天在这一起练的。”东方允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信任眼前的紫衣少女，居然将这个只有他们三个人秘密说出来。
　　“我知道。”小谢看着东方允天惊讶的脸，继续道：“练武人与普通人的气息是不一样的。虽然我不懂武功，但目前看来对你的身体没什么害处。”
　　东方允天高兴得直拍起手来，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红晕。
　　多年后，小谢再也没看到那个像孩子一样拍手欢笑的东方允天，而是有着一双越发深邃忧伤眼的他。
　　她这才知道时间竟是可以消磨一切，就连她最亲近的金花婆婆的脸都已经模糊了。可是她与东方允天的关系却总是似远忽近。他们可以比最亲近的人还能互吐心思，却总有一层隔膜，小谢总归是小谢，允天终究也只是允天。

　　* 虚妄 *
　　小谢心里总有些羡慕舒儿小姐，她虽然为尚书府的千斤，却不像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总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她会调皮地和俊秀、允天闹成一团，也会有安静研究武功的认真劲。
　　“小谢大夫，你一定是流落民间的公主、小姐什么的吧，我真没见过你更淑女的女子了。”舒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身边的，小谢手中的笔微微颤了一下：“桃花岛的武功一定很厉害吧，小谢大夫，你什么时候教教我们吧？”
　　“我，不会武功。”小谢眼神中有着隐隐的疼，如果她会武功就能和他们更贴近了吧。
　　“不会吧？桃花岛的武功在江湖上那么盛名，你居然不会武功？”舒儿惊讶地睁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说出去谁都会不相信吧，曾经那么盛名江湖的桃花岛武功居然就在一个女子手中消亡，细姑娘哪怕是一点点的痕迹都没留下。小谢心里想着，为什么细姑娘要那么讨厌武功？金花婆婆说，细姑娘极珍爱岛上的一切。可是镇岛之宝却也是由她亲手毁掉的。曾经细姑娘是江湖中屈指可数的高手，可是在遇见花瑜后，她废掉了自己所有功力，终日养花写字。又是那个叫花瑜的男子，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小谢大夫？”
　　“因为桃花岛的女子不需要武功。”小谢静静说道，头始终未曾抬起。可是她的心里却如一块巨石坠如水底，沉沉地。她永远都记得金花婆婆学起细姑娘说这话的绝望的神情。
　　“丢丢，就你话多，刚刚那招你悟出什么没？”金俊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了，看了小谢一眼，拉过舒儿到一边。丢丢？这是舒儿小姐的小名吗，只有金俊秀这么叫她吗。就如只有舒儿小姐敢叫金俊秀是桃子一样。
　　小谢看了他一眼，微微扬起了嘴角。这样的一个男子，有着阳光般的笑容，纯真而真挚，在他的身上仿佛永远看不到任何伤痕与阴霾，纯净的像镀了一层宝石般的光泽。
　　“今天我们早点结束吧，我爹的一位故友要来，我的早点去准备准备了。”舒儿有点扫兴的撇了撇嘴：“又要回去那种大小姐的衣服了，下辈子才不要做女人！”
　　金俊秀看着她俏皮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摸了摸舒儿的头道：“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吧，这辈子就先做好你的大小姐。”
　　东方允天将剑插入剑鞘，笑道：“小谢大夫，你看他们多般配，看来我们不久就要吃到喜酒了。”
　　小谢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道：“像他们这般无忧无虑，相互真诚相待，又门当户对的恋人怕是世上仅有的吧。”笔中写下最后一味药，看着东方允天，心里突然泛起一丝留恋，再过几日他身上的病也该医的差不多了，到时的她是离开还是留下？
　　她从来不曾想到东方允天这病竟会花去她三年的时间。三年？其实她可以更快的就医好他的吧。是真的想彻底根除病根，还是只是自己的私心？小谢突然觉得自己变的是如此的可笑，看着水中华服少女的倒影，有一种深深的凉意。鸡身上插再多的羽毛也成不了真正的凤凰。她选择了这虚妄的外壳，那颗自由的心就再也得不到自由了。

　　* 天涯 *
　　刚跨进客厅，就听到东方珉爽朗的笑声，那笑声中分明带着赞赏之意。小谢有些意外，能让这东方珉赞许的人还真是不多见的，当下也不禁有了好奇心。
　　“哦，小谢大夫来了，天儿，你也快进来，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
　　浮云飘萍侠天下的云天涯云姑娘。”东方珉的脸上事从未有过的暗喜，能请到一向行踪飘影的云天涯那是每个人的梦想。
　　小谢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白衣女子。眼神交汇的一霎那，小谢突然觉得背脊一凉，眼前晃过很多景象，曾经细姑娘的那些话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回想，金花婆婆说，人命中就有那么一个劫，碰上了就在劫难逃。遇到东方允天是一个劫，遇到云天涯是另一个劫。原来她连个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这个传说来自天涯的女子，这个在各地都留下过踪迹的女子，这个从来都没有过败绩的女子，这个没有一个人能在她心中留下痕迹的女子，这个充满了传奇的女子。
　　她笑眼盈盈，眼角却透着对任何人的忽视与对这世间的不屑，身形略微消瘦却能感受到她每个细胞的凌厉。
　　“小谢大夫么？原来并非传说的那么清冷。”依旧是笑语，却略带着失望：“不知你与我那师妹比起来，谁的医术更高一筹。”
　　平安？那个只居住在天涯谷的哑女医师。
　　“原来云姑娘还有个师妹？”东方珉有些惊讶地问道。
　　云天涯微微一笑算作回答。
　　是啊，有这样一个传奇般的师姐，那个从不显山露水的哑女医师又能有几人知道呢。
　　“小谢的医术从来只是为了救人，并不想与任何人相比。”小谢静静地答道。
　　云天涯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轻轻地笑出声来：“我喜欢你......”说罢便是一笑。
　　小谢的身子一硬，她也有耳闻传说云天涯对任何男子的追求都无动于衷，对女子却是喜好，难道......？
　　还没等小谢反应过来，却听云天涯又道：“......的回答。不枉我这一趟。”看着小谢窘迫的脸，云天涯更是笑得有些得意了。
　　小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中忍不住暗暗啐道：“讨厌的家伙。”可心中怎么也没办法对她讨厌起来。这样一个被称为传奇的女子，最大的魅力就在于让人一见折服。
　　一个转身却看到身后的东方允天，惊讶、向往、倾慕，这满满她从没见过的神情一下子全都涌在那张清瘦的脸上。
　　“云姑娘，江湖是什么样的？”东方允天像是憋了很久，重重地问出这一句，眼神中尽是诚恳与期待。
　　云天涯一愣，先是一笑，然而瞬为迷茫：“江湖？江湖不过是一个人的天涯。”
　　东方允天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咬了咬牙，突然上前一把抓过云天涯的手，脸顿时通红，瞬间蔓延倒耳根脖颈：“那么，天涯就是我的江湖！”
　　云天涯从没想过有人敢这样抓住自己的手，倒是一下子显出少女的慌张出来，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天涯毕竟是天涯，认真着看着面前这个不知死活人的脸，回想着他刚刚说的那句话，突然一阵释然，嫣然一笑道：“我喜欢你，这次真的。”

　　* 知命 *
　　在云天涯踏进东方府的第五天，毅然决定嫁给了东方允天。没有任何聘礼、没有任何大闹的场面、没有任何欢天锣鼓，这样一个传奇女子选择了最简单的最淡然的引退。
　　即使是江湖人有多少对东方允天的嫉妒与怀恨，有多少蠢蠢欲动想捣乱婚礼。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忽视挂在东方府门前的浮云锦旗，那是云天涯的身份，没有谁敢得罪云天涯的，除非他想得罪天下。
　　在新婚的当晚，小谢收拾好包袱，留下药单，悄声离开了东方府。
　　“桃花岛的花在想念我了吧。”小谢喃喃地说道。
　　“我想到那个传说中的江湖中去，与心爱的姑娘一起携手看夕阳。”允天浓浓的眉，英挺的鼻，薄薄的唇，微微翘起的嘴角漏出淡淡的柔和的笑意。
　　声犹在耳。小谢只能是个旁观者，只是他生命中一个过客。从来他都只当她是个姐姐，替他医病的倔强冷静的好大夫。
　　那个传奇的白衣少女出现在他面前，小谢看到了他从未在他眼中出现过的光彩。那一刻她知道了，该结束了，都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