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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火光连天惊变起 命运陡转情意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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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盈微弱的烛光让法华寺的大殿显得昏暗而又阴森,原本宝相庄严的佛祖佛陀罗汉菩萨们或严肃或慈祥或凶恶的容颜在这样的氛围中更是变得扭曲而又诡异。
武悦环顾四周,不由打了个寒颤。
带着她上来的那个侍卫石天背对着她站在门口,不发一语。一路上他都是这样,只是默默地自顾自走在前面。
“我说……这位兄弟。”武悦拍拍他的肩。
“请问,我大概要呆到什么时候?我有点不放心家里人,想尽快回去。”武悦和气地笑着,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温柔有礼。
“哦,这、这要依宋大人的决定。”石天看着武悦的笑容,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怎地好好的就打起了磕巴。
“宋大人?”武悦眼前浮现出那个一身寒气的黑衣男子利刃般的目光。他现在应该在处理那个刺客了,但愿公主已经得救了。
见武悦不再跟自己说话,石天松了口气,他偷偷从眼角注视着她,看着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了大殿门口的石阶上。
她的坐姿很随意,甚至有些失礼。一腿伸,一腿曲,驼着背,以手托腮,目视前方。身上的青布衣衫已经旧得褪了颜色。头发凌乱,甚至都没梳成成型的发髻,只在脑后随意扎了一把。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令她那消瘦的脸庞看起来苍白得骇人,连带着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可是那双眼,那双倒映着月光的美丽的眼却足以让人忽略所有无谓的东西。
女人的眼睛他见过很多,有娇媚的,有纯真的,有亲切的,有漠然的……可眼前的这一双,不属于他见过的任何一种。明明那皎若明珠的双眸就在跟前,可深深地看进去,那神采却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疏离而寂寞。
夜色中,她的目光澄澈而明亮,有着不为外人打搅的宁静。可是那微蹙的眉头却透露出一丝不安,也使她整个人被笼罩在淡淡的忧虑里。
宋凌进来时便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双眼。
“宋大人。”武悦站起身,“公主没事吧?”
“公主无碍,多谢姑娘及时通报。”
也许是确定了武悦是无害之人,宋凌身上原本那迫人的敌意消失了大半,这让她感觉轻松了许多。
也使她发现,宋凌的确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姑娘能否将事情详细说说?”
“啊?哦……好。”将这一晚上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期间为防宋凌追问自己的来历,还顺便谎称了自己是苏家二老的女儿。
“现在尸身还在你家里?”宋凌神色严峻。
“应该是……不过也许已经被埋了也说不定。”武悦耸耸肩,二老说不定会因为太害怕,干脆把尸体处理了。
“劳烦姑娘带路。”他虽然嘴里说着要武悦带路,可转身就走,丝毫没有要等她的样子。石天跟在他身后,擦身而过时歉疚地看了武悦一眼。
武悦有些不爽,可还是跟了上去。
三人骑着马,在林间小道上飞驰。
武悦一言不发地催着马走在最前面,在林间的黑暗中以如此快的速度奔驰使她的精神高度集中。
宋凌和石天紧跟在她身后。
看着前面那个单薄的身影,石天暗暗地想:她看起来柔弱,马竟然骑得这样好,外柔内刚,嗯,会是一个好媳妇……
宋凌的眉头的阴影却越来越深,身上原本收敛了的敌意此刻重新迸发。
小路两边的树枝经常猝不及防地伸到眼前,武悦不住地低头、侧身、前俯、后仰,疲于应付。感觉到后面两骑一直不紧不慢地紧随其后,她不得不暗暗赞叹。因为不满宋凌的无礼,刚才她故意使出全力将马骑得飞快,可身后两人高超的骑术很快就使她放弃了这个有些幼稚的举动。
训练有素就是不一样,她想。
天上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隐到了厚厚的云层里。林间几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马上就要到了,武悦更加仔细地盯着路面。
不知为什么,马蹄下的路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先是大概轮廓,接着是凹凸不平的路面,然后是路上的小石块、路边的杂草……
难道是月光?可是,那些东西的影子又为什么会不住地晃动?
蓦地,她听见了石天的惊呼。
“起火了!”
她猛地抬头,远远地透过树木间的缝隙,她看见了她已住了半年的那三间小小的茅屋。
这样的黑夜,这么远的距离,她本应看不见它们才对。
可是,那一片跳动的火光怎能不被她清楚地看见?那火光那么明亮,明亮得几近刺眼。它穿透了层层树林,像一片灿烂的霓虹,欢迎着武悦回来。
四周突然全然寂静,听不到风声,听不到马蹄,只有心跳被无限放大,振聋发聩。
武悦的马突然如箭一般向火光射去。
越来越近,心却越来越凉。
那三间茅草屋早已坍塌,大半的废墟已成焦炭,火焰虽然还在燃烧,势头却已经弱了。
没有人,茅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苏大娘和苏大爷没有逃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武悦来不及等马站稳,便从马上跳了下来。
她向那噬人的火焰冲了过去。
“姑娘!”宋凌跟着从马上跳下,一个起跃,挡在她的面前。
“让开!”武悦发疯一般地推他,“你让开!我要救人!”
她的双眼红得几欲滴血,她不能眼看着一切再次消失在她眼前。老天已经夺走过一次她拥有的温暖,难道连现在她仅有的这些都要夺去吗?
她不能再承受这种痛苦了。
“你让我去!让我去啊!”武悦狠狠地捶打着宋凌,眼泪如雨落下。
宋凌牢牢地抓住她的肩头,任她的拳头落在自己的头上、身上。
这个刚才还潇洒随性的女子,现在就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原本美丽的眼中充满了伤痛、恐惧、绝望,一声声嘶哑的喊叫仿佛带了血,刺痛人心。
一直以来,冷静是宋凌最引以为傲的资本。面对棘手的敌人时,武功往往并不是决定胜负的第一要素,只有比敌人更加冷静沉着,才能在对决时找到敌人的弱点,制敌先机。
这种状态他已经保持了二十年。
可是现在,听着那声嘶力竭的绝望哭喊,心竟然乱了。
那种悲伤是那么真实,那么凄厉,近在咫尺,他却无能为力。
察觉到自己心理的变化,宋凌顿时烦躁起来。
他对自己有些恼怒,除了主子,他不能容许任何事情对自己有如此影响。
他闭上眼,快速地出手。
哭喊声顿时停歇。
武悦只觉得颈侧被什么轻轻的一触,下一刻,便意识模糊地不知倒在了谁的怀里。
武悦不想醒过来,却不得不醒过来。
梦里翻来覆去只有两个场景:漩涡和火焰。
它们像复读机一般,重复播放着她的恐惧,让她一次又一次地绝望。
失去了原本的世界,失去了关心自己的人。眼睁睁看着一切从眼前消失,怎么努力最终仍旧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太可怕,锥心蚀骨。
她要逃离。
“她醒了!”
睁开眼,武悦看见一个女子坐在床边,怜惜地看着她。
武悦疑惑地打量四周,一间古朴干净的房间,窗边还有一个人,不过那人在接触到武悦的目光后便飞快地扭头看向窗外。
是宋凌。
痛苦的记忆瞬间涌回脑海。
她想痛快地大哭一场,可是眼睛干干的,像是用尽了存储的泪水。
她把用力地睁眼,还是不行。
“我哭不出来。”武悦的声音和眼睛一样干涩。
“苏姑娘……”华衾叹一口气,“不要勉强,这些……都会过去的。”
“我怎么哭不出来了?”武悦兀自睁着一双眼,愣愣地看着屋顶。
她偏执地与自己较劲,试图发泄心中积郁已久的情绪。
“这……”华衾担忧地握着武悦的手,“宋大人,苏姑娘的样子不对啊。”
宋凌依旧顾自望着窗外,不发一语。可是面色却越发阴沉,握剑的右手,骨节渐渐发白。
“啪!”武悦突然猛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快哭!”她疯了一般用双手抽打自己。
“苏姑娘,别这样……”华衾惊慌地制止武悦挥动的双手,“宋大人,快来帮忙!”
宋凌冰山般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慌乱。他几步迈到床前,用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武悦的双腕。
双手被制,武悦渐渐不再挣扎,可一双眼仍旧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华衾不忍再看,转过了身子。
宋凌脑中浮现出那双月光下的美丽眼眸。同样的一双眼睛,可那些让人捉摸不透的神采此刻却消失无踪。
心头涌出一阵怜惜,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温暖干燥的手掌轻柔地笼住了武悦的双眼,一切都被这只手暂时地隔离在外,能够看见的只有指缝间透进的温暖红光。
终于,掌心中触到了一丝温润的湿气,接着,湿气迅速地蔓延开来。
手微颤,心已乱。
华衾惊愕地看着宋凌,相识多年,她从没在这个铁面大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心痛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