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五 忆年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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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再回到子桑时，已是深秋转冬。
凤凰木已落了花，翠绿色的叶子挤满了枝桠。不同于即墨铺天盖地的寒冷，子桑的冬天并不下雪。就像即墨夏季凉爽如秋，而子桑有着火一样的夏，连鸟雀也叫得声音嘶哑。
天鹰堡一如既往地立在苏城中央。走过了即墨的翰明，西钥的多隆达、那贝哆，再是子桑的宇瑛城、洛仓都，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像苏城这般让洛湮感到温暖熟悉。钟离永就站在门前，像平常百姓般迎接自己的女儿。王氏倚在他身侧，李氏在另一旁，手里牵着小玖，满脸的欢欣。
“三小姐、三小姐回来了。”
马儿“呜”一声便停了下来。钟离玦把洛湮扶出了马车，钟离永便快步上前拥住了她。
她很安静地倚在他怀里，淡淡的幸福溢满胸襟。
“爹爹，女儿回来了。”
钟离永摸摸她柔软的短发，声音透着微颤：“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在天鹰堡逗留的几日，她过了像十二年前那样平凡却幸福的日子。
有疼爱她的爹，把她视如己出的大娘和二娘，粘她粘的紧的小玖，总是守在她身旁的钟离玦，从不离身的月瑶。古管家老泪纵横地说着她小时候的事。钟离永听得哈哈大笑，偶尔有泪划过他的脸，他随意拭去。
洛湮竟在这个为家人打拼了一辈子的大汉眼中看到了伤痛。
如果可以，她愿意用一切去交换这样平静幸福的日子。
第十日，洛湮便要进宫了。
几乎大半个天鹰堡都出来送行。
洛湮上了马车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跳下车来撞回钟离永的怀抱，就像十二年前上喧灵山时那般依依不舍。
钟离永慈爱地抚着她的短发。
“快要肩负起一个国家的责任，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撒娇呢。”
许久才愿意放开，洛湮“咚”一声跪下。
她看着钟离永，神情坚定。
“我，子桑洛湮发誓，定当竭尽所能，让子桑国民千秋万世永享太平。”
太阳懒洋洋地洒下来，在洛湮身上镀了层金光。她嘴角含笑，眉目间的芳华绝世无双，纯净与妩媚交缠出另一种动人心魄的美，让周遭一切顿失光彩。
很久以后有人回忆道，那一笑千娇百媚，颠倒众生，比那沧海上明月流转的光华还要明亮炫目。
子桑觉凰早已命人打理好凤庭宫让洛湮入住。
有两排侍女立在若云殿大厅正中央，微垂着头。领头的是一个锦服女子，戴着帽冠，正是虞佳人。
她欠了欠身，微微抬起头，“下官见过洛湮小姐。虽然洛湮小姐贵为公主，是千金之躯。但是在未进行正式封号之前，我等不能直接唤小姐为公主殿下，请小姐见谅。下官是女皇陛下派来伺候小姐，作为小姐今后的导师，下官希望能与小姐和睦共处。这些都是凤庭宫内的侍女，如果小姐有何需要，都请尽量吩咐。”
洛湮浅笑：“大家都是自己人，莫要拘束。这是我的贴身侍女月瑶。往后我近旁只要她一个伺候就好。”
“是，下官明白。”
“月瑶见过虞官人。”
“下官是皇家侍内教导女官，小姐与月瑶唤我虞先生就好。”虞佳人谦卑地欠了欠身，“一天奔波，现下天色已晚，月瑶你便服侍小姐沐浴吧。”
“是。”
月瑶应了声，便领着几个侍女去打水。
夜色朦胧一片。凤庭宫内的寝楼叫做月初楼，因月儿初升之时，便有光华溢进楼内所以得此为名。洛湮望着那一轮皎洁的弯月，轻轻叹了口气。
“小姐不顺心么？”月瑶理了理床铺，“被褥已经整理好了，过来睡吧。”
“嗯。”
“过了今夜，小姐就不用烦恼了。”月瑶笑着拉她，“来，快睡吧。如果怕床生，月瑶陪你睡？”
“你当我三岁小孩子呀？”洛湮轻轻敲了她脑袋一记，爬上了床。
被子暖烘烘的，有熟悉的味道。洛湮自然知晓月瑶怕她认床，特地用以前在天鹰堡的暖香来熏床，心中感动一片。
“谢谢你，月儿。”
“莫要这样说，明日一早，一切都是新的，小姐安睡罢。”月瑶替她盖上被子，转身吹熄了蜡烛，关上房门前她又说了一句，“月瑶就在隔壁，小姐有事可以出声。”
月瑶轻轻搁上了门。心里想到明日一早小姐便会忘了一切，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洛湮躺在大床上，床榻软绵绵的，还带着熟悉的熏香，她还来不及多想，便已沉沉进入了梦乡。
以前老南宫将军尚在世时，钟离永到城北将军府上时便会捎上洛湮。
老南宫将军总是笑眯眯地把她抱在膝上，总是说：“这洛丫头水灵灵的，长大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嫁给我们玮儿可好？”
而钟离永则在一旁笑着不发一语。
而后他们会聊国事、聊朝廷，洛湮无心听，便跑到院子里去。
将军府有偌大的庭院。春天开樱花，夏季绽白莲，秋日盛□□，腊冬怒红梅，姹紫嫣红，从未寂寞过。唯独没有她所喜爱的凤凰木。
然而这一天，她却瞧见了开得入火的凤凰木。是夏。
有一个少年在树下舞剑。他穿了一身玄黑，那软剑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势如破竹，又轻若流云。他有着深刻的眉目，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带着英气，冷酷而又坚定。
洛湮看得晃神。
“谁？！”少年剑锋一转，指向躲在一旁的洛湮。她微微一愣，随即展开笑颜。面对剑锋，丝毫没有惧意。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的，而且个子比她要高好多。在她看来，他就像娘所说的神话故事里的天神。虽然她没见过，但她想天神就长得这般模样。
少年面露讶色。这小娃儿竟然不怕？他收起剑，方想起今日钟离伯伯过府，问道，“你可是钟离家的人？”
洛湮点点头，冰蓝的眸灿若星子。
少年微微一晃神。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蹲下来看着她。
“那你又叫什么名字？”软软的稚嫩嗓音让他心头一动。
“南宫玮。”
“我叫洛湮。”小女娃甜甜的笑，笑得双眸眯成弯月。
“原来叫小湮儿呀……”少年露出少有的笑意，伸手戳了戳她粉扑扑的脸蛋，滑腻的质感竟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湮儿？你为什么要唤我湮儿？”洛湮惊喜得睁大眼瞅着他。
“好听呀。”
“我也觉得湮儿好听。可是爹爹他们都叫我洛儿。我喜欢你叫我湮儿，湮儿以后叫你玮哥哥好不好？”洛湮扑倒在他怀里，像只小猫儿般蹭了蹭，“是湮儿一个人的玮哥哥！”
南宫玮怔了怔，还是应了声，“好。”
他拥住她娇小得不可思议的身子，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心底温柔一片。
那一年，他们相遇。
洛湮三岁，南宫玮九岁。
以后每一次到将军府，洛湮都找南宫玮玩。他们追逐打闹，钓鱼捕鸟。南宫玮看见她脸上可爱的红晕就觉得心中满足。
老南宫将军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比南宫玮要大上许多，据说与南宫玮的亲娘只差数岁。而南宫玮虽是庶出，却要比大哥出挑能干。老将军自然重视他比大儿子要多。大夫人怀恨在心，常常动不动遍寻南宫玮晦气。
那一日，洛湮刚入将军府便往南宫玮的住处跑。跑得匆忙，一下不留意便“咚”一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哪个丫头不长眼撞到本少爷？！”对方恶狠狠地问道。洛湮撞得头昏眼花，回神一看，那人竟是将军府大公子。
“对、对不起。”听闻大公子风流成性，不务正业，常常流连勾栏瓦子，还性格暴戾，甚至有毒打奴才之说。见到传闻中的大公子本尊，洛湮想也不想地就要开溜。
“这谁家小鬼？”大公子一把扯了洛湮回去，把她拎到自己面前。一瞧见她出尘的美貌，尤其是那双澄澈的蓝眸，所以骂人的话都往回吞，两眼直直得盯着他。
其实大公子长得不俗，甚至有些与南宫玮相似之处。只是浑身有股邪气，还有那对桃花眼，让洛湮看着就觉得不舒服。
“小美人……”大公子伸出手去碰触她的娇颜。滑嫩嫩的质感让他怔了怔，随即笑眯了眼，“虽然你还这么小，不过长大定是绝色美人。跟了少爷我包准你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你走开！”洛湮花拳绣腿就往他身上砸去，企图推开他愈欺愈近的脸。可是抵不过他的蛮力，只好惊慌失措得扯着嗓子呼救，“玮哥哥！救命啊！玮哥哥！”
她脑海里此时空白得就只剩下他的名字了。
“大哥，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小女娃，会不会太过分了？”
清清凉凉的声音，在洛湮听起来就像天籁一样动人。
“玮哥哥救我！”一见到他，她便失了方才打人的撒泼劲，无助地抖着身子。
“二弟，你会不会太多管闲事了？”
大公子邪邪地笑着，手里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反而愈加用力。
“痛……”洛湮皱起小脸，泪水扑簌而下。
看到洛湮眼中流转的泪光，南宫玮心口一痛，眼神又沉了几分。
“放，还是不放？”
他冷冷地开口。见大公子仍没有丝毫动作，便瞬间抽出软剑划了一个美丽的弧度。大公子的发带应声而落，脸上被划开了一道小口子。不深，但鲜血直流。
“哼，你给我记着！”大公子放开洛湮，忿忿离去。
洛湮扑到在南宫玮怀里，身子抖如落叶。
“乖，没事了。”南宫玮柔声哄着，与方才判若两人。但仔细一听，便能听出他声音中的压抑。那是一种担心失去的害怕。
“啪！”一声。吓得洛湮倒吸了一口气。
“你算什么东西？！敢打我儿子？！”
大夫人训斥着跪在身前的南宫玮——正是为了大公子被伤一事。旁边还跪着一个清秀的少妇，捂着嘴哭得梨花带雨，而大公子则立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着。
“啪！”又一巴掌。南宫玮颊上肿胀，嘴角淌下鲜血，却仍旧闭着眼不发一语。
少妇扑倒在大夫人面前，握住她的手腕，“求求你！大夫人，别打了别打了。是玮儿不懂事，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她又转头看着儿子，“玮儿呀，向大哥大娘道个歉。快呀！”
那少妇正是南宫玮的亲娘。
“现在谁闯祸就要谁来承担！我就是要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他只是庶出！和你出身一样低贱！凭什么打我儿子？我儿是嫡长子。你这孽子再能干南宫家也不会由他继承！别以为老爷护着你们母子俩就嚣张到爬上咱们头上来！”
洛湮慌张地朝大厅方向看着，又恐错过些什么，时不时往屋里瞧。
“怎么还不来……”
“啪！”又一声，打得洛湮心儿提到了喉咙上。
她咬咬牙，便往屋里冲去。
“不许再打玮哥哥了！”洛湮张大手臂护在南宫玮身前。
他听到声响，张开了眼。
这个不怕死的丫头，站在那儿也不及他跪着高，竟要来保护他？
他开口想喝退她，一张嘴，便牵扯到伤口撕裂般地痛，让他开不了口。
“这哪来的野丫头？！来人！拖下去！”大夫人喝令，仆人们便上前七手八脚地要把她抓起来。谁知他们一靠近，南宫玮便摸索腰间的软剑，唯恐他们伤了她。
“今早要欺负我的是大哥哥，伯母你怎么打得是玮哥哥？这不公平呀！”
“你、你、你！你懂什么！”大夫人气得脸色灰白，指着一众家丁，“还愣什么？！这丫头胆大包天，不仅袒护这孽子，还污蔑大少爷！快抓住她，杖打！杖打！”
手拿棍棒的家丁很快一拥而上。洛湮毕竟还是小孩子，一见那阵势脸色一变，南宫玮已拔剑护住她与亲娘。
“反了！反了！”大夫人气得几乎晕厥，声音尖细：“快！快！拿下！”
“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老将军及时赶到，怒喝一声。
花厅里顿时一阵岑寂。洛湮忽然“哇”一声哭了。
“我的小洛儿？怎么了？”老将军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哄着。
“玮哥哥早上为了不让大哥哥欺负洛儿，不小心害大哥哥受了伤，现在伯母把玮哥哥打成这样，洛儿好难过！”
“是这样吗？”老将军沉着脸看向大公子。
“老爷，是这孽子伤了安儿，妾身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这丫头信口雌黄！污蔑安儿还出言冒犯妾身！”大夫人尖着嗓子替自己儿子辩解。
“我才没有胡说！”洛湮嘟着小嘴，大眼被泪水洗得晶晶亮，鼻头通红，模样好不委屈，“刚刚夫人打玮哥哥耳光时，我听见夫人说得好大声哪。说南宫家不会让玮哥哥继承，什么嚣张，还提到玮哥哥的娘亲。伯伯，什么叫出身低贱？”
老将军火气更甚：“夫人！你这话也说得出口！”
“老爷，这丫头在胡说离间我们之间的感情，妾身绝对没有……”
老将军一拍桌子，大夫人和大公子纷纷跪下，“还在说谎么？！这样的胡话小孩子怎么会胡编乱造？如此不堪入耳的话一个小孩子又怎么会懂！我看你这架势分明是要把洛儿捉起来！瞧瞧玮儿这脸肿的……夫人哪！你宠溺安儿我不说，甚至是玮儿他娘第一次滑胎我也念着你的身份没有责罚。如今你是连玮儿也想害么……？罢了罢了。这么多年夫妻，这休书我写不下。我这就派人把你送到别院去，你好生想想吧……”
话未说完，大夫人便苍白着脸晕过去。
洛湮年纪虽小，但也听出了些端倪。再看看被老将军扶着哭得双目红肿的二夫人，心底一阵颤抖。这么说来，玮哥哥的娘亲已经被害了许多次？思及此，她又有些心惊，偷偷看向南宫玮，他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他一抬眸，便瞧见她盯着自己看。洛湮忙不迭朝他绽开笑靥，冲过去拉住他的手。
“玮哥哥，痛不痛？湮儿给你呼呼。”
南宫玮开口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而是蹲下身来看着她。
洛湮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唇边的血。
他们靠得好近。近得他可以数清她长而卷翘的睫毛。
她朝他的伤处轻轻地呼着气，凉凉的。
然后软软的、滚烫的，落在他的伤处。
是她的吻。
她抚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轻声地问着，“疼么？”
然后泪流满面。
瞬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暖溢满他的胸襟。
那一年，她五岁，他十一岁。
次年秋，将军病逝。南宫家家道中落。
在她六岁那年，他的母亲去世了。
那时她因为习字学识而很少再往他家跑。但时常惦记着他。这一次，她来了。
偌大的灵堂空空荡荡。
二夫人的灵柩就摆在正中央。白纱就这么飘拂着，灵堂的气氛分外压抑。
那时她还不懂什么是死亡。只是因为他们睡着了，肯定会醒来。后来才发现老将军去了，便不再有人抱她在膝，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水灵灵的丫头，嫁给我们玮儿可好？”那时她哭了很久，如今看见待她极温柔的二夫人冷冰冰地躺在那儿。她想哭，心里却空荡荡的。
然后，她看见了他。
他穿着雪白的孝服，沉默地往铜盆里烧着冥钱。一如既往的眉眼因岁月而平添了成熟，只是眉头间那份清冷愈加深刻。他也看见了她，手中烧纸钱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没有笑，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别开眼继续手中的动作。
“玮哥哥……”她的心揪成了一块儿，她走过去拉住他的衣衫，“我们出去走走？”
他又愣了一下，然后才颔首。站起来身来竟已比洛湮高出一半多。
谁也没有说话。将军府里早已不复当年的姹紫嫣红。唯独他的院落那株凤凰木依旧开得如火灿烂。
为什么，这样的夏天竟是分别的季节？
“玮哥哥……”有什么梗在了她的喉让她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呐呐地唤他的名。
他突然蹲下身来抱住她。
她贴着他的颈脖，听到他沉痛得窒息的心跳。然后有灼热的温度顺着她的颈灼烧着她的皮肤。
后来才得知二夫人被那禽兽大公子玷污，悲痛欲绝上吊自尽。当时，大公子以二夫人的性命相胁，迫着他不敢轻举妄动。奶娘与他就躲在角落目睹了整个过程。奶娘说当时他就这么颤抖着，满手满面的血泪，他竟咬着自己的手背咬到出血……
洛湮才知道当时埋在她颈间落泪的南宫玮有多么痛苦，心里一阵揪痛。
后来她上了喧灵山。有关他弑兄而被流放的事、平反有功被封将军的事、娶了月家千金的事，都被端木瑾和钟离永有意地瞒了过去。
让她以为，一切都仍如她想象的美好，让她以为，他们的未来，他们的一切会是美满得毫无悬念。
洛湮梦见了自己执笔描画他的眉眼、他的身姿；梦见了他们在将军府重逢那天；梦见了他们双双跌入未名湖；梦见她心急如焚从西钥赶回为他去毒；梦见他在她体内疯狂；梦见了他握住她的手温柔地笑；梦见他跪在地上，说：“未来的女皇，臣南宫玮愿效忠你一生一世，死而后已。”
梦境如此真实，如此美好，又如此伤人。
睡梦中的洛湮笑靥如花。
泪水却悄悄浸湿了整个软枕。
南宫玮倏地睁开了眼。
那是梦么……？为何如此真实？他竟梦见了他和洛湮的点点滴滴，从小到大。他刻意不去触碰那一方角落，却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地思念她……
如果没有南宫安，如果没有那件伤害他母亲的事，如果他没有弑兄，如果他没有被流放，如果他没有遇上月相，又或者他没有让洛湮离开他，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南宫玮握紧拳。但若没有月相相助，他又如何能以罪人之身平乱立功，晋封为将军重返故园，重新遇见他的湮儿呢？这个世界充斥着权势、等级的纠缠，如此肮脏、不见天日，他只能把洛湮推上皇位，用自己的所有去保护她。即使被她所恨，被他人唾弃——要知道，她的痛，会在他身上千倍万倍地割着血肉。
“夫君？”月胭媚轻唤他。
“嗯？吵醒夫人了？”南宫玮转过头看她。
她摇摇头，“醒来好一阵子了……方才见夫君笑得好温柔，梦见什么了么？”
“不过是少时一些事罢了。”
“快乐么？”
脑海里闪过洛湮小时候调皮的模样，他扯唇笑了笑，“快乐。”
月胭媚眼神流露出一种悲哀：“既是快乐，那又为何会流泪？”
南宫玮愣了一下，伸手摸脸，触及之处竟皆是冰凉。
“夫君方才不停地唤着同一个名呢……夫君知道自己唤什么吗？”
他沉默。看了看那张与洛湮、与月胭娥相似的脸，翻身下床。
“夫君，以前你待姐姐也是如此么？我想，既然我们已成亲，我便希望夫君眼里只有我一个。”月胭媚咬咬唇，把话说完。
穿衣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很快穿戴整齐。
他走到床边，替她掖好被子。
“夫人多心了。为夫眼里只有你一个。你有身孕，别胡思乱想，快睡吧。”
她张口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见她合上眼，南宫玮便往外走。
清晨雾未散尽，有些许凉意。
他立在满树苍翠的凤凰木下向远方望去。
那个方向，正是子桑皇宫。
他在梦里所唤的那个名字，他当然知晓。他藏在心底，一刻也不曾遗忘过。她记得也是这样的时节，他们相拥。那时的他，像是要把那名字可在心上般一遍又一遍地唤着。
可惜，如今的她，已然远去。而推开她的人，正是自己。
世上还会有比这更悲哀的事么？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五 忆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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