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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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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如今怕是也有十四个年头了罢。
王四伸手轻轻抚过眼角,那略显粗糙的触感让他明白,这时光当真是个无情的东西。
时间终究是不等人的。
可我老了……
妳却依然那样的年轻、一如当年。
王四叹了口气,小心的将手中的信纸搁在燃烧的烛火旁,任由蔓延而上的红焰,逐渐而缓慢的吞噬了绢白色的纸张。
这般好的信纸,就算他在卖命十年怕是也用不起。
不过这世道向来如此,他沉沦挣扎了数十年,也早已看透。
若不是尚有一丝执念,他早就一刎脖子,俐索着去了。
何苦在这里出卖自尊,活的比人还不如。
想着,王四看似憨实的脸庞掠上几抹骇人的阴狠,轻道:「主子说的可是真的?」
「是。」站在离窗棂不过半步之遥的黑衣男子道:「主子说了,若事成,便让你携了王姑娘的尸首离去。」
一直没有多少动静的王四在听见那熟悉的称呼时,尽管狠命的压抑,却仍然无法自己的溢出一丝轻微的呜耶。
低微到里头有多少涵义都不得而知。
「我知道了。有劳军头了。」王四淡淡道。
被唤作军头的男子,见对方没有再续言的打算,便转身欲从窗户跃出,却在迈步的瞬间,顿了下,犹豫道:「王姑娘……怕是撑不久了。」
言罢,也不管后面的动静,轻身一掠,人便失去了影踪。
「婉娘……婉娘……」
王四疲倦的以手遮脸,掩去凌乱散落在五官上面的悲哀。
雁失其侣,自当哀鸣而死。
可它王四真不是个东西,尚还苟活于世间,做着这从前万分瞧不上的勾当。
可他没有办法。
狠心的收拾好心情,王四脚步蹒跚的走到衣箱边,从最里层掏出一身近似纯黑的褐色长衫,僵硬的套到身上。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混合着皂角清香的古怪味道,从那衣衫上源源不断的逸散在空气中,不过半息,整间陋室皆是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王四眼角轻颤,半晌,却还是没有半声叹息。
他从长衫的暗袋中取出一同样色调的面具,附上脸庞,才慢慢地走到窗边。
「这么好的月……可惜妳再也看不到了。」
王四凝视了那几近浑圆的满月,才依稀想起再过几日便是十五。
想他如今也近三十,却连一个能陪自个儿赏月的人都没有了。
是阿、都没有了。
王四自嘲一笑,兜了兜衣襟,学着黑衣人的动作,轻巧地越出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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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初春,花开正好。
可对于他而言,却是历经一场生离死别。
他记得很清楚。
无论是那人的容貌,或是在紧握住自己后,满怀悲伤的闭眼,就此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妳说、为他人卖命了一辈子,却只有今天活得像是一个人。
这番话,就此成了醒不来的梦靥,纠缠了他十数年,直至今日,他依旧活在梦境中。
他总是忍不住的心想,为何咱们两人都是这般傻。
可他却总是一个人沉默赏完十五的满月后,又坚定的完成主子下达的死令。
是阿、他傻,可他纵有万般不舍,却没有办法看着旁人如此糟蹋她的尸首。
至少入土为安吧,不然抱着她跳入潜骨渊也不错。
上穷碧落,求一辈子也不得,至少两人尸骨相缠,黄泉路上可以相伴。
他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粗糙的破旧布包,轻柔的摩娑着。
里头装着几枚银针,算是她留下来的最后念想。
妳说妳怎么舍得呢?
他轻声叹了口气,尽管满含无奈,却仍不掩宠溺。
怎么可能忘得了呢……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只在他面前落泪。
他王四可以忘却一切,却怎么也放不下她临终前,沿着颊畔缓慢的滑下的一滴晶莹。
他短暂的一生,就停留在那里。
随着那滴泪落到地上,碎成了千万,最终也不免消失于空气中。
他想、我的人生这么短,为何痛苦却那么长……
王四如待珍宝般地将布包收回怀中,置放在最靠近心脏的左胸口上。
是阿、妳舍得……
可我王四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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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四仔细地将散落在河边碎石上的银色粉末收集起来。
若他猜想的不错,这些粉末看似平常,可却能够在月光的照耀上,散着柔和纯净的珠光,必不是凡物。
惭愧他金石懂得不多,说不个所以然。
可他知道这物的用途。
想来……也是能让大人满意。
王四想到多年来的宿愿终将成真,忍不住无声微笑。
却没有想到正是这一瞬的失神,让他失了防备,赤裸裸的现影在敌人的耳目下。
「等你好久了。」
低沉的男音拂过王四的耳垂,温柔的像是四月春风。
可却愣是让他不寒而栗。
王四瞳孔扩张,不自觉的咽下口唾沫,却没想到反而让自己的咽喉更靠近恒亘在喉结处的匕首。
「看你武功路数应是濚瀼一脉的。」黑衣男子无视对方肢体的僵硬,慢斯条理地缓声道:「怎么?如今江湖容不下你了,竟想得到投敌卖国?」
尽管男子的声音并没有多少凛冽的寒意,但却是那话中透出的些微冷讽,让王四格外难受。
就好像有人拿着一把钝刃往他心口上□□,一下又一下的在血肉中进出,痛得他脸色煞白。
可是他无话可说。
这是我的选择,跪着也必须走完。王四咬牙想道。
早在他拿刀夺命的瞬间,他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王四、早已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了。
「想不到……自诩料事如神的那位也会有失手的一日。」王四轻声道:「当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语罢,王四嘴角悬上一抹清浅的笑意,然后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这次倒是……终于可以放下了。
只是可怜他连再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王四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笑声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听,可总比泪洒当下的好。
想他堂堂一条汉子,却尽做这杀人玩命的阴险事,不说老天放不放的过他,就是让他苟活,他都嫌没那个脸皮。
如今死在对头手上,倒也是干脆。
王四想着,动作也不慢,只见他猛地偏头靠近那黑衣男子,不待对方反应,轻声在其耳畔喃喃几句,随后便向前一扑,干脆利落的撞在剑刃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就连那黑衣男子也未料到王四的死意已决,虽在最后一刻,反转匕首,却还是无法阻止对方的势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撞了上去。
虽说剑背未及刃部锋利,但奈不住王四力道大,还是撞出个狰狞的口子,但好在伤口不深。
「兄弟阿……想来我刚才说的你也是有底吧。」王四边说边咳着血,尽管不像他所以为的一击毙命,但至少他还可以开口。
他王四不是善人,何况被压抑了十数年的怨恨,更让他不甘心就这样阖眼去了。
最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王四怒争的大眼,迅雷般的蜿蜒上条条鲜艳的红丝。
「让他们死……他们死……」王四幽微却坚定的嘶哑着,努力将自己多年来抑制的恨,透过这难听的声音,传达给对面的人听。
就算两人素昧平生又如何,他知道对方会听进去的。
就凭他俩的敌对,他就会听进去。
王四不断溢出鲜血的嘴角微微勾了勾,顺着胸涌而上的睡意闭上了双眼。
婉娘……说好尸骨同葬,如今我怕是要失信了。
望你黄泉路上还能等我一等。
在即将昏睡过去的前一刻,王四努力地想抬起手臂,取出安放在胸前的布包。
可惜他早已失血过多,连最后这么点力气都没有了。
婉娘……婉娘……
王四在心中柔声唤着,任由无垠的黑暗将自己垄罩。
然后、缓缓地咽下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