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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章十二(2) ...

  •   檠染将见底的茶杯放在桌面上。
      「先生交代的东西,近日已经抵达。」
      檠染朝身后挥了挥手,便见一影卫从后方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原木制的棕褐色方型盒子,轻巧的递给缓步上前的纭屏。
      「这东西还真是难见,若非前年我二叔从瑚畇那儿托人进了十两,怕是翻遍整个云京,也找不着。」
      檠染看着画眉接过、小心地掀开盒盖,仔细的察看里头盛放的事物。
      半晌,方才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保存得很好。」
      画眉边说边将其交给坐在身旁的顾老,只见他端详片刻后,双目微亮,忍不住道:「这天蝉怕已结丝超过30年…嘿、这东西就算在黑市也是不多见阿。」
      顾老的双眼在话音刚落时,微微的瞇了起来,像是快速的闪过几抹凛冽的暗光。
      「那是、能进我蓝府珏库的,不可能是凡品。」檠染清亮的嗓音中蕴含着藏不住的骄傲,显然对于他画中的珏库有着绝对的自信。「不过这天蝉丝就算以这上好的跬木封存,一旦接触到空气,便会逐渐消融,怕是撑不久。」
      「不错、依我看,这天蝉丝应当放不过三天。」
      顾老从桌面上放置的匣子中,取出一双碧绿色、约莫五吋长的玉筷,小心的夹起盒中,蜷曲成一团的天蝉丝。
      他将之举起,确保房内的所有人都能够看得清楚。
      「这丝若我估莫的不错,应当是一50年的母蝉,在其临死前,将毕生精华浓缩吐出,匿于地下起码25年以上,才侥幸被人挖出。」
      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遥遥映照在顾老手中筷子夹起的天蝉丝,折射出一道道微弱却极为剔透的光芒。
      「看这丝团的颜色,乃血中带灰,可推测这母蝉是生生被人打死的。」顾老的脸色随着声音里的阴沉渐浓,也慢慢的泛起一抹足以骇人的厉色。「虽然残忍,却是每个采蝉人都默认的规矩,因为母蝉的的心头血,对于那些曾经受过严重伤势的人,可谓难得一见的良药,所以这东西可不仅仅是蓝大人口中的不是凡品,依我看,若是将之卖至黑市,恐怕会被炒至天价,甚至买座山头也不在话下。」
      但这终究是昧着良心的事。就算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也不该拿别物的心头血来为人续命。做了这折损阴德的事,终是要还的。顾老严肃道。
      也许是被顾老认真的态度给吓到,檠染的神色一瞬间沉了下去,像是按奈着什么,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蓝大人、顾老话是重了些,还请大人不要介怀。」画眉淡淡道:「但顾老所言,却是不得不注意。虽说母蝉的死和大人及大人的二叔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怀璧其罪的道理想必大人也明白。」
      闻言,檠染点了点头。
      「怕就怕在这血债会算在大人头上,毕竟是大人捎人将其从府库中取出来,交予我等使用,就算最后的成品大人用不着,可算来算去,却还是始作俑者。」画眉淡然的语气中含着一丝沉重的情感,深沉的让人畏惧,「这血债是会影响人的命数,血债血偿这句话并非仅是前人的空谈。」
      擅自夺取了他人的血,不论立意,都是不可原谅的重罪。
      就如同杀人偿命一般,都是这世道不可忤逆的道理。画眉道。
      「无论如何,这债既已欠下,便要将伤害降到最低。」顾老沉声打断欲说话的檠染,偏头对着左后方道:「这丝团必须用在正道,绝不可再染血腥,若是有违,这血债会立偿,到时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断断救不得。」
      「听进去了吗?」顾老的声音凌厉的有些尖锐难听。
      「是。」
      这时,一直沉默站在众人视线外的黑影突然几步向前,笔直的半跪在画眉和顾老的中间。
      「若是知晓厉害,这便给你处置吧。」顾老将以玉筷夹好的丝团放回盒中,再将盒盖盖好。「作为岭峣的传人,想必对于处理这东西,有着独到的秘法。如此,你便好好用吧。」
      「不过由于这东西染血,因此若非满月之夜,断不可以手触之,否则寒血侵体,这样的病征,就算是老头我处理起来也很是麻烦,所以定要注意些。」顾老说完,便将盒子递给半跪下的影卫。「好了好了,净跪着干吗?看着碍眼的很,还不赶紧起来。」
      影卫埋头接过盒子,却没有依言起身,而是转向画眉的方向,静静等着交代。
      「顾老体贴,你便起来吧。」画眉淡笑道:「我昨日算过,明日便是满月,你若是画好了,便赶紧动手吧。」
      影卫起身,朗声道了声「是。」
      「一群迂腐的家伙,当我老头的话为耳旁风,吹过就散了是吧…哼」顾老不满的冷哼了声,却还是从袖袋中掏出一锦帕,将桌上的玉筷包裹起来,递给影卫,「这你拿着吧,想来也是用的着…这东西邪的很,小心为上。」
      影卫点头应好,却没有主动接过顾老欲递上的帕团,而是将探询的目光转向画眉。
      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才接过帕团,并低声道:「多谢顾老体恤,属下记住了。」
      闻言,顾老原先因为影卫动作而怒睁的眼,倒是和缓了许多,甚至有些长辈看着晚辈的慈和,「好了、记得不要折腾我这个老头…不过若是需要帮忙,便来厢房寻我或是眉ㄚ头,这两日我们都会一起。」
      「是。」
      「等等等等…」檠染眼见三人的谈话要告一个段落,便忍不住的出声打断道:「我怎么越听越胡涂?」
      檠染狐疑的眼神扫过影卫手中的盒子,见他手指指间布满厚茧,却很明显是长年手握配剑慢慢磨出来的,而非如同那些专门抓药施针的药童,因为从小就以针为业,所以经年累积下来,难免在手指上留下些不可抹灭的痕迹。
      况且就他所知,太子影卫营中,专师医药的,并没有这号人物。
      「这天蝉丝不是要给殿下治病的吗?」檠染微微瞇了瞇眼,「还有…这影卫我怎么从未看过?」
      影卫闻言,原先要开口解释,却被突然上前的纭屏按住了肩膀。
      他身躯一顿,犹豫了下,还是沉默的退后一步。
      「蓝大人。」纭屏快速地行了一个礼,见檠染没有表示拒绝之意,便自然道:「这影卫编号13,是前年由太子下令编入主子麾下,直接听命于主子。」
      「且于去年三月,被主子派往蜀汫,调查沨泧余孽一事,直到上月月中才得令返还,故蓝大人未有印象,实是情有可原。」
      「喔、沨泧啊…」檠染的声音像是渗入几许耐人寻味的怀念,「这家伙过了这么久,依然死心不改…呵。」
      檠染若有所思的挥了挥手,微侧身让身后的影卫上前,替自己湛茶。
      「不过沨泧这家伙的谨慎可是堪称顽固的…你到底是灌了什么迷汤,才能让他卸下心防?」
      对于他口中的沨泧他可是印象相当深刻。
      虽说他真如世人所传的残暴嗜杀,但也确实当得起一代枭雄。
      当初为了逮到他,他可是费了不少心力呢、呵。
      「属下并未灌迷汤。」相较于檠染的不正经,影十三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相当严肃不苟,甚至是超越他年龄的老成。「属下只是伪装成沨泧手下正受宠的言官,收集大人要的情报。」
      「喔?」檠染颇讶异的挑了挑眉,毕竟他口中的言官不论容貌,还是性情,都和眼前这看来古板的影卫有很大的区别,究竟对方是如何成功混入沨泧的眼皮子底下,安然的完成任务呢?
      檠染微微一笑。
      「蓝大人可知江湖事?」一直低头品茗的画眉,突然打破沉默道。
      「略知一二。」檠染挑眉道。
      「那可知一府二阁三派?」画眉续道。
      这回檠染撇嘴略带无奈道:「虽说久居朝堂,但也不要小看我们蓝家的情报网。」
      画眉点头道:「那想必蓝大人一定听过十余年前,被芸风所取代的岭峣吧。」
      见檠染阖首,画眉便接着道:「这岭峣一脉稀少,向来只收有缘人,不讲根骨,只求一双巧手。」
      「这我倒是略有耳闻。」檠染皱起一双利眉,「岭峣一派,以针术闻名天下,可以说是江湖上数一数二以银针施脉,而能传承百余年不倒的大派。」
      「不过正因为功法所需,故在岭峣,内力修行倒是其次,反而更看重弟子的心灵和手巧。」画眉淡淡道:「这些以蓝大人的本事不会查不到,不过…」
      画眉的声音突然微微一顿,有些犹豫的看了影十三一眼,见对方依然维持一贯的面无表情,才续道:「这岭峣看似以医术传承,却甚少人知晓,其实是以一只狼毫开宗力派…呵、也莫怪他们如此谨慎了…」
      「蓝大人可知这岭峣何以以一支不起眼的狼毫,在百年前,那般混乱的时代,脱颖而出,杀出一条血路?」画眉眼见蓝大人怔愣得摇头后,才将视线转向站立一旁的影十三,「作为岭峣的传人,还是影十三来向大人解释吧。」
      「是。」影十三顶着檠染略显惊异的眼神,淡然道:「岭峣一派收人不看根骨,只看执笔而绘的天分。」
      影十三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不过巴掌大小的木盒,在众人的注视下,轻轻地打开。
      他将开启的木盒放置在桌上后,才接着从袖袋中掏出一双银白丝线织成的手套。
      「岭峣传人一入门便会先执笔十年,直到能闭眼绘人,才真正算是拜入岭峣门下。」影十三边说边将手套套上双手,「属下资质驽钝,足足耗费了八年光阴,才得到祖师的首肯,拜了师父。」
      影十三小心翼翼的将套上手套的双手探入盒中,轻柔的执起一物,然后在檠染疑惑打量中,背过了身。
      一阵双手动作间,衣物不断摩擦的声音响起。
      半晌,影十三才放下了手臂,缓慢的转过了身。
      「这……」
      檠染瞪大了眼,嘴巴也因为过度的吃惊而大大的张开。
      「岭峣之所以能屹立不摇百余年,皆是多亏一门隐密的工法。」影十三不甚自在的以手指调动脸上的薄膜,以免黏住了肌肉,不好动弹,「属下不才,也算是学的了一点皮毛。」
      岭峣祖师说来也不算是武学奇才,甚至对与功法的领悟可以称得上是愚钝。
      但他擅绘。
      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他画不出来的东西,不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
      甚至就连缥缈无影的仙人,他也能够以寥寥数句的描述,将其描绘得活灵活现。
      而顶着这般绝艺的他,不甘被如此埋没,便想透了法子、四处寻访,最终才让他看到一丝曙光。
      「祖师本就是出生于医药世家,所以在遍寻无门的情况下,祖师便突发奇想,想到了失传已久的人皮面具。」影十三说话的时候,嘴唇周围的皮肤会如同受不住挤压,而翻起几丝微微的皱褶,远远看来,倒是有几分岁月催人老的沧桑感。「祖师钻研了约莫二十年后,才发现若是以天蝉丝为底,再加以数味药材,便是最好也是最不伤身的媒材。」
      「我还真当那天蝉丝是要拿来治病的…呵、我算是知道为何影卫这么多,却偏偏派了你去沨泧那儿卧底。」
      檠染惊异的咂嘴,耐不住好奇地伸手想触摸盒中、据说是以天蝉丝制成的薄膜,却在即将触及时,被人一掌给拍了回去。
      力道之大,让他的手背都泛起了些微的红晕。
      他朝被打疼的手背吹了几口气,见红晕越扩越大,忍不住怒目瞪向出手之人。
      「欸欸、瞪什么瞪,差点酿成大祸了,你还好意思在那边装腔作势。」顾老看着檠染不住抚摸被打红的手背,也不加掩饰对于一个男人如此不耐打的鄙夷,「你是没看到十三还要以手套覆手,才敢抓上去吗?就这么贸然触碰,这面具毁了不打紧,你的皮肤出了问题那才是糟。」
      见檠染的目光依然有着未褪的恼怒,顾老的眼神也不客气,一副在看闹别扭的孩子一般,净端着长辈的架子。
      「你当真岭峣祖师是傻子阿。这种好东西若是传出去了,凭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要活不活阿。」顾老直冲的语气中,悄然多了一些甚少现影的东西。那带着几缕怀念的悠远,倒是稍微软化了他话中的争锋相对,「所以他便想了个法子,便是掺入些许榆沫。」
      这榆沫是榆木生长百年才有可能一现的珍贵药材。
      虽说有着延年益寿的功效,却甚少人会取。
      因为它有着剧毒,且触者皮肤溃烂,不出三刻则骨肉化水,连一毫痕迹都不会留下。
      「你说、这榆沫毒不毒啊?」顾老眼见檠染像是怯了,便接着冷哼道:「还敢直接抓?真当自己是铜皮铁骨阿。到时连命都没了,可别怪我老头没有提醒过你。」
      檠染困惑的打量影十三半天,见对方戴上人皮面具后,却无任何不适,便道:「可他不是戴的好好的?你可别唬我啊。」
      闻言,顾老气的花白胡子微微抖动,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怒气冲冲的道:「蠢货,你是喝茶喝多了,脑子浸水了是不?这岭峣祖师敢将榆沫掺入面具,便是有了破解之法,否则他怎会创了这惊世骇俗的工法还不死,还有余力建了门派,传了后人。」
      顾老的声音因为太过气愤,而有了些微的颤抖,「这种逆天的东西,谁学成了谁就可以任意妄为,取代谁还不是分分秒的事,所以当年岭峣祖师才会以此法镇邪,为了就是避免憾事的发生。」
      说完,顾老眼神移转,看向变了个人似的影十三。
      「是的、正如顾老所言,常人一旦触及榆沫便会全身溃烂,但岭峣传人不同。」影十三的眼角在说话的同时,会随着声音的抑扬顿挫微微抽动。
      这动作看似细微,却还是一丝不漏的落入坐在对面的檠染眼中。
      他的脸色一变,却没有人发现。
      「我们在入门三月后,便会每日涂抹岭峣代代相传的膏药,据师父的说法是以三十年珀焰混入五十年琏源,再加入各色珍稀药材,最后以蜡封罐,埋入雪地三月方成。」影十三轻声道:「若是略通医理,便知这两味药材皆是偏属阴寒,长年涂抹,则易致阴盛,恰好可抵消天蝉血所含有的阳气,如此就算长时间配戴也无大碍了。」
      「倒是神奇。」檠染不自觉的摸着下巴,认真的打量影十三有些僵硬的表情,半晌,轻笑道:「学得真像,怕就是沨泧本人在此也认不出来了。」
      影十三的扮相,他略有印象,应当就是沨泧身边那位据说受宠不倦的言官。
      他们俩当年也算是有正面对上,而对方那喜形不怒于色的内敛让他印象深刻,至今难忘。
      「你不只擅绘吧。」檠染的声音清朗而笑意潺潺,如同盛夏中缓慢流淌的清流,却让闻者不觉冷汗涔涔,「能将他人型态描摹的十之七八,你怕也是一个厉害人物。」
      「这人用不好便是一祸患…先生、可有把握完全掌握住他?」
      不怪他多疑,只是江湖、朝堂向来井河水不相互侵犯,这已是彼此默认的规矩了。
      所以就算是太子的影卫营向来求贤若渴,也订下了不得收用江湖中人的规矩。
      想不到,如今这规矩倒是让先生破坏了。檠染轻笑道。
      「属下…」
      见檠染语气尽管不改温柔,暗里却夹枪带棍,影十三微微扯了下嘴角,待要上前一步,却被身后的纭屏一把抓住手臂。
      他轻轻挣脱后,回头一看,却只见对方对他摇了摇头。
      嘴角再度轻扯,他却没有执意再往前。
      「当年、我巧遇他们师徒时,已是山穷水尽,被抓住不过是早晚的事。」
      那年、桃花开得正美,我不会记错。
      「他虽说也是内里受损甚鉅,但他师父却早已剩下一口气。」画眉垂眸,看向搁置在膝上、交握的双手。「他当时求我…不惜以命换命」
      可惜最后我依然没有帮他从阎王手中抢到人。
      不过他的命,还是属于我。画眉轻声道。
      闻言,檠染眉头一锁,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出声。
      「知道尸伏吗?」
      檠染眉间的结像是更加纠结,却在片刻后,缓慢的松开了。
      他轻声一笑,不过含有多少笑意也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蓝某也就放心了。」檠染从袖袋中抽出一把悬着青玉扇坠的折扇,啪的一声,潇洒的打开了扇子。「不过先生是否该给蓝某一个解释。」
      他嘴角微勾,可一双没有多少笑意的眼睛却看向站在一旁的影十三。
      虽说他本身对影十三的身世之谜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既然人在这儿了,那便是在同一条船上,可由不得他不小心。
      况且…
      檠染圆润的眼角因为肌肉的紧绷微微瞇紧。
      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太好。
      他不喜欢。
      「倒是画眉疏忽了。」画眉淡笑,不着痕迹的和身旁的顾老交换一个眼神后,才偏头对着右侧的影十三道:「向蓝大人交代清楚。」
      说话的同时,她向来冷寂的眼底像是忽起波澜,却在汹涌的一波浪平后,再次回归淡寂。
      影十三眼光一闪,低下头轻声道:「是。」
      然后他转过身,直直地面对笑的意味深长的檠染。
      「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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