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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紧尿 ...

  •   萧秣陵以为自己跑得够远了。

      身体上的烦恼是最当紧的。现在他想尿,他已经憋了太久,不得不尿。于是他解下腰带,脱掉半条裤,卷起上衣,露出他粉嫩嫩的莲花胎记。

      这一泡尿尿得长长久久,那斗战胜佛在佛祖的手心里,都没有他尿得舒服。他发出一阵舒爽的“啊……”

      一只马蜂在他头顶嗡嗡,身后有脚步的声音传来,他心道不妙,慌忙将腰带系上。转头见那长得像宿敌的人正朝他走来,他电光火石,钻到刚才撒了尿的树后。

      沉静寡言、声音喑哑的寂无伤,已迅疾跟上那小小的马蜂,停在萧秣陵的身前了。其他人没有他这么利落的御剑本事,因此远远落在身后。

      他凑近那颗萧秣陵躲藏的树,很不幸地闻到了些异味,眉头一皱,无奈一笑,继续走到树后。

      树后空无一物,树木的纹理清晰可见,寂无伤瞧见树上凹槽处长了木耳。

      他伸手将那木耳摘下来,口中自顾自地喃喃:“拿回去和饭吃。”

      萧秣陵的心头咯噔一声。

      他方才转到树后,就立即两手臂举高伸出,食指指天,祭出一句隐身咒。这咒来自大佛顶首,都是以前在佛宗时每日诵读的功课,因此能将大佛顶首召唤出来,为他盖上这么一个隐身罩子。

      但他前世死得太早,这句隐身咒没诵念到无形无感的水准。佛祖是很现实的,你不多给他念几遍,他不会友情赠送你更好的隐身罩。因此萧秣陵的这个,只能做到“无形”,不能做到“无感”,也就是说,他身上若给人家摸到,那就在人家面前即刻显形。谁摸就给谁显形,佛祖很现实的,没摸到的也不给他们这好处。

      这人将手伸在他的耳边,从树上拔下一簇木耳,萧秣陵的心通通跳得响亮。

      他的眼睛顺着眼前之人的脚往上逡巡。他这先看脚再看脸的毛病,源于屁股害怕的心理,他怕先看到那张脸,心就直接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眼前这双蓝纹白靴上面不沾染粉尘,干净得仿佛能闻到皂荚的香味。靴颈的上头,是微风里飘飘欲仙的袍脚。鹤纹随着袍脚作出翻翅的姿势,他的目光继续往上,那人左手握着黢黑黢黑的墨剑,剑上明艳光耀的暗红烫字“照心”尤为扎眼,剑柄红色玛瑙形状如一颗心,尔后往上是黑色水滴纹的衣带,上别一块乳白的籽玉。

      这籽玉看着也颇熟悉,他忍不住喉咙咽下一口唾沫。

      只看到他腰间,就已觉四肢发软,那举过顶的手掌也险些掉下来。萧秣陵定了定神,抬头去看他的脸。

      看清他的长相,萧秣陵有如五雷轰顶。这副面容,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寂无伤仰头瞧一瞧这棵树,似乎觉得除了木耳,还有什么可摘的东西。他朝树又近了一步,前脚不小心落在石子之上,这么一滑,身体便前倾了出去。

      他伸出两臂撑在树上,身体稳了,他却好像不打算起来。

      这张脸从空中跌在萧秣陵的面前,忽然停住,萧秣陵心道:这是要他的亲命啊 。
      对方的脑袋险些撞在他脸上,只差毫厘之间,也几乎是贴面了。他能感受对方扑面的热息。心跳得有点厉害,也不知这人是摸着了还是没摸着,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这么一瞬间,萧秣陵将离他咫尺的这张脸看了个清楚。虽说他的长相,与那宿敌的确长得相像,但绝不能说一般无二。眼前这人脸庞如削,棱角分明,不似那宿敌温润;眉眼比那宿敌深邃许多,瞳孔颜色也不同。那宿敌分明是赭色,但这寂无伤却是漆黑如墨,似是凝深雾浓,深沉中隐隐有悲戚;肤色惨白,也不似他记忆之中血色方刚傲然风姿,且唇……唇色淡紫而薄,也不似那宿敌丰腴红润。耳朵也有些不像,总觉得薄了。他微微偏头瞧见此人的手,只觉那手虽修长,却泛着用剑者的力道与茧子,也不似记忆里抚琴之人的手,那般纤细、骨节分明、棱角勾勒、灵动出神。
      ————
      前世他十四岁时,有个从琴宗“皇笳”来佛宗修禅的同龄人,小名是换做个“阿真”的,在外头有个封号叫长离君 。

      六道君说,“佛宗的弟子们敬重你,没办法拿你当个伙伴。如今来个小伙伴,我安排他和你住一屋。我瞧你们性格都是这么,啊,对不对,应该很好相处的。”

      六道君是蒙哄他。但六道君是主持,没人会治他大妄语的罪,而且六道君很少求他什么,他也就勉强应下了。

      其实他的心里有点小兴奋。活到十四岁时,还没有个不对他屈膝背躬的小伙伴,人生的确是不完整。眼下他自己是个夜佛君,对方也是长离君,在封号上是一致的,可说是门当户对。

      在长离将要来的前一个晚上,他就兴奋得睡不着觉。第二天正是初六,他还需得坐在殿里供人瞻仰,他异常魂不守舍,只等着到了闭殿时飞奔回去瞧一瞧这个叫阿真的小伙伴。

      然后就有个长得比女子还清秀白嫩的少年人走了进来,既不拜也不坐,不求签也不许愿,望了他一会儿。

      殿旁随侍的弟子道:“小施主,您可以摸一摸夜佛的脚,来这里的信众大多会摸的。”

      夜摩点一点头,那少年看似沉静,也不说话,伸手握住了夜摩的脚腕。

      夜摩撇撇嘴:“你不能再往上摸了。”

      “摸了便怎样?”那少年仰头,一双赭色的眸子盯住他,眼神既淡漠又疏离。

      “这样不合规矩,我会叫人将你请出去,你所祈的福求的愿我也不会为你加持经文。“

      那少年嘴唇微微一动:“只是这样?”

      “愿望实现不了,你也不在乎?”

      少年沉静冰冷的面容上,眼角忽然狡黠一笑,“我的愿望,就是把你拽下来。”说着手上使力猛然一抽。

      夜摩的下盘本是极其稳的,这若是个稍逊于他功力的人,他都一动也不会动。可这人偏偏是个封君的,这一拽手上力量奇大,还真就把他拽下来了。夜摩的屁股“咣当”摔在地上,殿外的信众聚成团,看着他出丑的狼狈模样。

      闭殿之后,夜摩第一次打了人,他将这少年从殿前打到殿后,这少年也不手软,将他从殿后又打到殿外。在此后的两年间,这人像鬼魂一样如影随形,专为他制造狼狈不快,乱他心智、破他功法,两人就像两个皮球一样,一边打一边滚,将佛宗的地面都滚过一遍,破坏的桌椅墙壁、法器宝物数以百计 。

      但这并非是他将长离看做宿敌的理由,小孩儿打架,你来我往的事不容易记住,尤其有一次遇险时长离救了他,那时他还天真的以为两人关系缓和了。也就是直到他死前的那一刻,才真正明白过来,原来长离是一直将他看做敌人的。

      弭楼岛尸潮异动之时,两人相约,由长离通知各宗门一齐出面,共同杀灭尸潮,而夜摩则留在弭楼岛抵御,等他回来。于是一天又一天,夜摩数着星星杀着凶尸,按约定等他带着千军万马、脚踏七彩祥云回来救他,就这么巴巴地等了整整一个月,等到了尸潮爆发涌出的时候,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来。

      这一个月间若是夜摩自己去请人,也断不可能一个人都不来。在这个大修多如牛毛的世界,一个人都不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长离答应了他,但却没有去请。没有人知道他这夜佛君摩被困岛上,为了苍生大义与凶尸肉搏,因此夜摩觉得自己是活活等死的。

      他曾经还臆想过,即便长离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喊来,或许也应该前来帮他一把,替他收个尸也成啊,可惜他那眼珠子瞪到最后,也没盼来一直等着的人。

      夜摩只身面对尸潮厮杀至无力,等他的脑袋被扔入蜃海的时候,他望见了听到岛上厮杀赶来查探的一船散修。

      这些人看到他的脑袋,呼唤出他的名字,脸上有讶异、惊恐、痛惜的表情,但怎么说呢,好歹是有人给他送终了。

      死得苍凉啊!

      经了这件事,夜摩不得不说,这宿敌啊就是宿敌,一时也是不能信的。信他一时,害人害己。你盼着他帮忙,他盼着你死,还是自己的错。原不求他去报信的这个恩典,没希望也就没失望,没失望那死了也就没什么余恨。佛嘛,死合该是涅槃,而不该因由离恨而转生偷生,或许看透人心也是佛祖给他的考验。

      不相助并非能成为报仇的理由。别人将刀刺进他胸口,他死了,这叫仇。别人看着他死而没救他,这是没有办法苛责的。即便夜摩心性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对这事他也只能冷笑一声,沉埋在过去,然后向前看。

      萧秣陵从记忆当中醒来,鼻尖略有点酸楚。眼前停滞的这张相像却又神貌很不相同的脸,也渐渐变得模糊。

      寂无伤只在树上撑了一瞬,便随即侧身移开。

      萧秣陵长吁一口气,方才两人脸上的汗毛都差点碰在了一处,把他胆汁都快惊出来了。前世给佛祖叩了这么多头,念了那么多经,总算佛祖晓得他虔诚,一而再再而三地保住他的小命。就是他手举得时间长了,这会儿越发酸疼。

      “奇怪……我的食味蜂怎么不走了?”

      野童子由他的师姐抱着飞来,这时候从师姐身上跳下,往前走两步,望见自己的食味蜂在树前打转,不禁有点纳闷。

      那君上梁也赶到了,大叫一声:“叛徒人呢?”他低头,“你那马蜂到底行不行?”

      野童子鼻孔出气:“我的马蜂从来不会出错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紧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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