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不如茶》山海皆自在

2、杜蘅修

　　一人一猫一盏茶，笑看浮世多繁华。
　　他姓杜，名蘅修，幼时多病灾，及冠后，母亲便给他取了个字，唤做佑之。寓为神祇庇佑。
　　兴许是托了这个字的福，成年后倒是无病无灾，神祇把所有的佑护都给了他，却单单没放过他的母亲。
　　杜蘅修是二房所生，父亲是江南最有名的茶庄老板，书香熏陶，茶意养人。二房，终究只是个不受宠的妾室，而杜蘅修，亦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也就是那年，初春惊蛰，母亲卧病多年含恨而死，直至临死，父亲都不曾来看过她。人人皆知杜家有个风度翩翩的文客大少爷，走哪儿都仿佛放着光，却从不知晓还有一个唤作杜蘅修的人，自小被家眷仆人欺凌，从未遭受过一星半点儿的厚待。
　　母亲过世，连个像样的丧事都没办过。一大帮子亲戚逢场落了两颗泪，道着可惜可惜，最后走完了过场纷纷散去。灵堂前，他跪了七天七夜，等着她回魂，等着她来道别。等到……似乎就要随着她一同去了。
　　杜蘅修没有落过一滴眼泪，只是怨，怨她痴傻，怨她痴心妄想，怎么就盼着根本得不到的东西呢？若是父亲真的在乎，又哪能让她等到死呢？
　　漆黑的灵柩被抬走，他走在最前头，撒不了赶孤魂野鬼的纸钱，身后是两人持着灵幡，请不了像样的送葬队，家仆抬着棺材走向城外……最后随着那一抔土一抔土地将漆棺掩盖，心死了，就什么都散了。
　　杜蘅修离开的那日，他父亲坐在厅内，摔破了茶盏，那头批龙井的嫩香弥漫在空气中，他愤怒到就要扬手作打。
　　“你走！你走了就没有我这个父亲！杜家的大门这辈子都别想踏进来！”
　　好，他不踏，不止不踏，他连边儿都不会沾，他恨不得离得远远儿的。
　　他没有一日把杜蘅修当做他的儿子，而杜蘅修，也未曾将他当过父亲。
　　因为一刻亲情跟温暖都不曾体会过，所以不会知道什么叫失去，失去还是存留，又有何区别？别说你有千般不舍万般悔恨，我向来不信你那套说辞。
　　杜蘅修想，他的一生只需有一盏茶，一把摇椅，还有昔归，就足够了。旁的都不奢求，也不需要，就这样平平淡淡、随心所欲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再好不过。
　　可偏偏有那么个蠢货，牵着自己的蠢狗闯入了他的生活，扰乱了他的平静。
　　靳言对自己的蠢狗疏于管教，不仅让蠢狗把昔归一缕毛咬秃了，后来更是大胆的提酒上门，拍开泥封，酒香四溢。还未尝上一口，人就已经醉了一半。
　　靳言拿来的酒向来都是好的，说是赔礼道歉，实则不如说是邀杜蘅修喝酒。现在记起仍觉得好笑，靳言提着酒到茶馆来，分明是考虑欠周。可他不管，无视阿福看傻子般的眼神，翻过茶盏顺势倒了两杯，还埋怨起杜蘅修的茶盏小了。
　　那天靳言喝到很晚，茶馆早就打烊了，他醉得不省人事，从小时候说到现在，从他师父说到他自己，滔滔不绝犹如那一盏盏下肚的酒水。
　　杜蘅修仍记得有一次，靳言与酒友喝到夜半十分，醉得厉害，活脱脱一个撒泼的猴子。
　　都说君子爱茶，诗人爱酒。可靳言绝非什么圣贤君子，更非舞文弄墨的诗人，不过是闲暇之余搬出自己酿造的酒，呼来三两好友，不求正襟危坐清明洽谈，只愿一醉方休到天亮，唯此足矣。
　　“我唯愿一生放荡不羁，半梦半醒半浮生，生活惬意也仅此而已。”
　　靳言没有太大追求，有个归宿、有个能陪他醉生梦死度过一生的人就足够。只不过他性嗜酒，爱酿酒，酒品却差得要死，沾酒毕醉，一醉便回到两三岁。
　　“师父父~师父啊~你跑什么啊？不准跑~我就剩下你了，嗝——”
　　夜半时分，打更的只见一醉鬼搂着隔壁的茶楼老板的小腿不放，酒香醉人，混合着一股奇异甜香，细闻却是那“醉生”酒楼顶好的窖藏梨花香。
　　靳言嘟起嘴，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细察还带着些孩子气的倔强，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
　　杜蘅修气得手都在发抖，“你！你给我放手！”
　　靳言打死都不放，死死搂住怀里的腿，双腿一勾，缠了上去。
　　“我不！师父你不能抛弃我~你……你不能对我始乱终弃~”
　　天太黑，打更的却怕闪瞎了眼，绕着道儿摇摇头走了。明个儿兴许会很热闹，因为靳老板又喝醉了，还缠上了隔壁的杜老板，好一个耍赖小媳妇儿模样，生怕是要被对方抛弃了。
　　啧啧……
　　后来靳言就被茶馆老板硬拖回去了，再后来，听阿福说那晚靳言又被灌了一大壶醒酒茶，再再后来……
　　听杜蘅修说，那晚靳言赖在他的茶馆不走，傻兮兮的一个劲儿地夸杜蘅修好看。每每说到这，杜蘅修都是呵呵笑着的。
　　之后两人便越走越近，话越说越多，好感一天比一天强烈，直到有一天，靳大老板借着酒意跟杜老板告白了。
　　那晚靳言酡红着脸颊贴近杜蘅修，呼吸错乱了，脸颊升温了，衣衫在双方默许下被颤抖着解开了。
　　和靳言想象的一样，那人的唇舌也是带着丝丝兰香，细尝比那茶还要馥郁。但杜蘅修的想象错了，刚刚饮完酒的靳言，喝的其实只是普通的梅子酒，酸酸涩涩的，带着果香。恨不得将彼此拆吃入腹，一夜缭乱。
　　靳言是早有预谋的，特意喝了不醉人都梅子酒，佯装借酒意告白，若是被拒绝了，他还可以说是酒后胡言，再见杜蘅修也不会互存芥蒂。可事实是，杜蘅修默许了，万幸之至。万幸的万幸，他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