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世》绾梅妆

13、外传二·夜昙梦枕

　　[合]

　　隔了三日，圣旨一下，果然如流叶所言，竟没有一个嫔妃请旨出宫。想来，就算有愿意回家的，其家人也定然早就切切叮嘱不得请旨出宫。
　　这一日在流叶所居的桃喃阁，流叶正采摘那些半青的桃实预备腌制蜜饯，一个内侍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娴小主，这可了不得了。不晓得雍嫔小主的折子上说了些什么，竟惹得皇上一言不发，阴沉着脸色往馨宁宫去了！”
　　流叶也是一惊。煜雪脾气甚是温和仁厚，从没为什么动过气。看来今日之事不同往常。便也急匆匆的更衣整妆，带了宫女赶去。
　　待得到了雍嫔所居的清篁殿，正看见煜雪把手里的折子往地上一掷：“雍嫔，你上这折子到底是何用意？”
　　那雍嫔正立在廊下逗鹦鹉，闻言答道：“绾儿在折子上写得不够清楚么？皇上为何有此一问？”
　　煜雪指着地上折子道：“什么叫‘感念先皇厚眷，自请赞职兰台’？”
　　雍嫔眉端一蹙：“这不是说得挺明白么——是请皇上恩准绾儿入明光宫赞职女官。”
　　煜雪道：“雍嫔你可知什么人才可入职明光宫？”
　　雍嫔清眸一瞬，如美玉蕴光：“自然是得蒙先皇恩宠的人。”
　　一时竟寂静无声。

　　听到此处，流叶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按照宫规，后宫妃嫔，只有曾侍奉过先皇的人，才可请旨到明光宫入职，而雍嫔既然未曾入侍，便只有出宫或留任新皇妃嫔两个选择。雍嫔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往轻了说是辜负皇恩，往重了说便是忤逆抗旨。新皇即位不多时，便出了如此事情，难怪煜雪龙颜大怒了。
　　流叶站在宫门外，有心上前劝解，却也不知从何劝起。去劝煜雪答应雍嫔入职女官固然不可能；去劝雍嫔留在后宫为妃，同沐皇恩，一来诚非自己所愿，二来未免显得惺惺作态。

　　良久，煜雪面色趋于缓和，终于长叹一声：“绾儿妹妹，你就如此不念咱们昔年的情分？”
　　雍嫔神色一动，分明也是想起了往事，眸子在煜雪身上一转，望向天空道：“不错。小时候咱们时常玩在一处，那时候二哥哥，六哥哥，七哥哥和你，常带着我和霖儿姐姐在花园里放风筝。”
　　说这话的时候，雍嫔脸上露出天真烂漫的神情，让人骤然想起，她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煜雪道：“也不知道是谁，央了我画风筝，却又拿到水池子里去洗，把好好的风筝给洗烂了。”
　　雍嫔嫣然：“绾儿嫌它脏了，只想把它弄干净些。”旋即低头道，“可惜后来霖儿姐姐作了太子妃，二哥哥又去了北疆，咱们就再也没在一起放过风筝了。”
　　煜雪道：“这一晃都快十年了。虽说你年纪最小，倒也记得清楚。”
　　雍嫔幽幽道：“那时候，咱们可谁也没想到，太子哥哥和霖儿姐姐那么早就去了，也没想到后来会是二哥哥做了皇帝。”
　　煜雪道：“世事变幻，白云苍狗，又有谁是预见了将来的？”
　　雍嫔静静道：“绾儿入宫的时候，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您会成了皇上。”她一个“您”字说出口，面色已然平静如水，少女神情尽消，又是那个清冷从容的雍嫔了。
　　煜雪神色也是一沉：“绾儿你当知皇命不可违，入职兰台一事，绝无转圜余地。”
　　雍嫔道：“那么就请皇上下旨，放绾儿出宫罢。”
　　煜雪没想到她竟以退为进，不禁手指向她：“你！”
　　雍嫔轻笑道：“皇上这回可不能说绾儿抗旨不遵了吧？”边笑着边盈盈一拜，“绾儿先谢过皇上恩典了。”起身便走。
　　煜雪大怒，怎奈圣旨已下，竟没有藉口不让她出宫，脸色都气白了。流叶心下担心，但自知此时上前只会招惹圣怒，只得避在一旁。眼看的雍嫔就要走出宫门，突然闻得煜雪喝道：“站住！朕不准！”
　　雍嫔立定回眸，巧笑倩兮：“皇上又想起什么来了？”
　　煜雪上前一步，冷笑道：“绾儿妹妹，莫非你忘了，那个扶桑高人的话了？”
　　雍嫔闻言，笑容犹在，脚步却是一顿，面色刹那如纸。
　　两个侍女忙奔过去，喊着“小主”“二小姐”，一边一个扶住。
　　煜雪一字一句道：“有那句话在，朕怎么敢放你出宫！”
　　雍嫔目光一震，满是惊异：“那扶桑盲人一席胡言乱语，皇上真的相信了？”
　　煜雪缓缓走近雍嫔身侧，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道：“当日太子尚在，那人却仅凭声音断得二皇兄和我都有帝王之相，如今看来，可不准了么？由此看来，他对你说的那些话，由不得朕不相信……”
　　雍嫔闭了眸再睁开，已然寒意如冰：“罢了，绾儿早该想到，十年过去，物是人非事事休！皇上既然开了口，绾儿也不能担那祸国的罪名。”
　　煜雪冷哼一声：“你知道便好。”
　　雍嫔清声道：“只是还请皇上记得，绾儿留在这皇宫之内，是迫于天子之威，却不是因为相信了那什么扶桑高人的妄语。”
　　言罢拂开侍女搀扶，步回清篁殿内，望着煜雪，面容决绝：“皇上请罢。终绾一生，除非上林苑中红梅成雪、夜昙昼放、芙蓉一岁两开，否则再不见祈朝天子面。”

　　此后第三日，雍嫔以后妃位，移居明光宫此君殿，自此不出兰台一步；
　　第六日，莞小媛静辞依旨出宫，前往其父福建巡抚楼云道任上，行至杭州时，竟于一夜间不知所踪；
　　第十五日，自涵江王封地传回消息，煜柒已于一月前离开，前往东海寻医，不知归期。恬顺媛月婵前往西都，以尚仪之位，赞职于洛阳京建章宫。
　　翌日，烟贵人香芙闻此讯，感念皇恩，自请带发修行云隐山。凌帝允之。

　　宸元十年八月初五，丙辰，凌帝晋娴才人为正六品贵人，仪制同嫔，代掌后宫事。此时离流叶以正九品采女之位自请前往同州，仅两月有余。
　　这一日从翠微殿出来，流叶捧了凤玺，在众人的仰视中上了步辇，衣袖中不经意间滑落出一件事物，却是那只黄玉百花签。
　　流叶笑了笑，拾在手里：“曲终飞去不知处，山下碧桃春自开——果然是一只好签。”
　　从这一日，娴贵人完颜氏才真正的权倾六宫。

　　[1]出自唐代许浑《缑山庙》：王子吹箫月满台，玉箫清转鹤裴回。曲终飞去不知处，山下碧桃春自开。
　　[2]四奉，即奉香、奉墨、奉笔、奉绢，俱为正三品内廷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