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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外传二·夜昙梦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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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
谁也没有料到,一个月后,六月廿六,朱雀门、乾安门、承宁门一并开启,新皇凌帝的御驾,浩浩荡荡的停在了未央宫前。
或许是天子真的有百灵福佑,或许是太医院主的妙手回春,或许是太庙的祭祀感动了上苍……总之,当凌帝从御辇步下时,山呼万岁的人们,从那张英武端醇的面孔上,丝毫看不出病患留下的任何迹象。
而流叶,立在随驾的行伍中,望着明耀日光之下的金黄琉璃瓦,潋光如海,回思一月来往事,感慨万千。
其实,在她踏出这个宫门的那一刻,就和自己、和命运设了一个赌局——以她并不高贵的出身,并不倾国的姿容,在这千娇百媚的后宫,本来只能像墙角的无名花朵一般,平庸无闻的老死宫中;但这一次前往同州,给了她一个机会,只看她愿不愿意用半生安稳为赌注,赌身在同州的皇帝、疾病能够痊愈——输了,至少赢得昙花般的瞬间绚丽;赢了,此生便是另一派荣华光景。
她赌了。她赢了。
一切仍恍然如浸梦中。
新帝既回,登基大典等各项事务,便一如既往的照常进行。六月十九,黄道吉日,凌帝从礼官手中接过国玺,登基至尊。
翌日,圣旨传至后宫,着宫内众人,于翠微殿见驾。
依旧是在藤壶正堂,青岩砖地,瑞脑沉香。静辞率众人再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身望向阶上,凌帝危坐正中,面色却甚平缓。
以先皇妃嫔之身晋见新帝,总是略显尴尬。静辞心中早有打算,只是摸不准新君性情,轻易开不得口。
好在凌帝和善,与身侧女官言语数句,便问道:“莞小媛何在?”
静辞上前一步,盈盈一礼,却不知是否应该自称臣妾,只得含糊带过:“静辞恭请皇上圣安。”
凌帝笑道:“不必拘谨。朕自即位,前几日才回宫,这期间后宫一切均妥当安稳,有劳莞卿了。”
静辞道:“职分所在,不敢言劳。”
见凌帝神色愉悦,便趁机道:“静辞身为先皇嫔妃,前勉为代理后宫,幸不辱命。如今皇上回銮,此事于理不合,请皇上收回凤玺。”
凌帝看一眼乘上的凤玺,沉吟道:“莞卿所言有理,只是朕甫即位,前朝事务繁琐,委有精力顾及后宫。此事暂且搁置,过些日子,便会有旨意下来。”
静辞只得不语。
凌帝又道:“朕此次上京,感疾同州,幸得天佑而愈。选侍完颜氏,不辞辛劳,侍朕夙夜勤备。朕想着晋一晋完颜氏的位分,以示嘉奖。莞卿意下如何?”
静辞道:“流叶妹妹深明大义,诚敬事君,理当如此。”
凌帝颔首:“既如此,着晋选侍完颜氏为才人,赐号‘娴’,仍居景和宫。”
流叶上前领旨谢恩,起身立于众人之前,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虽然只封了才人之位,但放眼这偌大后宫,又有谁能掠走这位帝皇新宠的锋芒?
紫宸宫,含章殿。
流叶行至殿外,御前总管秦全满面笑意迎上来:“小主安好。皇上正在殿内和诸位大人议事。吩咐下来,若小主来了,便先往西暖阁等候。”
流叶笑笑:“有劳公公。”遂前往暖阁。进得门来,将手中的杏黄官瓷茶盏放到桌上,看了看旁边的折子,厚厚一叠,便问道:“皇上这两天都是什么时辰就寝的?”
秦全道:“约在子时。”
流叶道:“还要烦请公公时时劝着皇上,保重龙体才是。”
煜雪进来时,流叶正端着一个洗笔盂,浇窗子下那几盆花。听得声音,流叶回头一望,忙就势跪下:“恭请皇上圣安。”煜雪摆摆手:“且忙你的,朕先看看折子。”
流叶笑一笑,仍旧慢慢浇好了花,这才走到煜雪身边,移过茶盏:“皇上辛苦了一天了,先喝杯酥酪茶。”
煜雪笑着饮了:“不过一月功夫,你倒把这同州酥酪茶学了个十成。”
流叶道:“也是因为太医说这茶于皇上龙体有益的缘故。”
煜雪一面慢慢翻着折子,一面笑道:“朕的娴才人果然体贴娴淑。”正说着,眉头微微一皱。
流叶察言观色,道:“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煜雪搁了几份折子在案上:“还不是后宫里那些事情。”
流叶“唔”了一声,不说话,只慢慢揉着煜雪的双肩。
半晌煜雪道:“虽说我朝自元帝开国时就有规矩,新皇即位,后宫妃嫔或赞职或出宫,但那都是在先任皇帝大行之后的事情……如今二皇兄涵江王尚在,却很是难为。”
流叶想了想,道:“这些事情嫔妾也不大懂,皇上不如问问明光宫的意思。”
煜雪舒眉一笑,起身道:“不错。娴卿就和朕一同到明光宫走一趟。”
明光宫,璇玑殿。
内侍一声皇上驾到,煜雪迈入殿内,正看到代诏女史芄兰自内殿转出,身后跟着四奉[2]。款款行至煜雪面前,敛衽行礼。
煜雪忙一伸手虚扶:“女史请起。”
祈朝代诏女史地位尊崇,可比前朝三公王侯,除了修史之外,有代君下诏之权,亦可与皇后同理后宫,但凡四妃往下的妃嫔,一旦触犯宫规,明光宫可先办后奏。
历任代诏女史都有五方玉玺,按律书记载,“设于明光宫承香殿,尚琮一人典守,当用则女官请而用之。青玉,方四寸四分,厚一寸。青龙纽,高二寸。曰‘承天之宝’,以章奉若。白玉,方四寸四分,厚一寸一分。白虎纽,高三寸五分。曰‘彰训之宝’,以正宫宪。金,方二寸四分,厚八分。麒麟纽,高一寸七分。曰‘代诏之宝’,以布诏赦。碧玉,方三寸九分,厚一寸。朱雀纽,高二寸一分。曰‘崇德之宝’,以颁赐赉。墨玉,方五寸三分,厚一寸四分。玄武纽,高二寸二分。曰‘表章经史之宝’,以崇古训。”另有一方栴檀香木小印,“方一寸三分,厚一寸八分。盘凤纽,高三寸五分。曰“明光宫主”,以钤诰敕。”由代诏女史随身携带。
然而,放眼回顾,历代明光宫主人对后宫事务似乎都没什么兴趣,只是一味心思编篡国史。虽说自煜帝起,中宫一直虚待,然而后宫的大多事务,都是由几个高位妃嫔处理,若非十分必要,明光宫也从来不曾置喙。
于是,行事低调的明光宫,渐渐在熏香缭绕、灯影摇映中,成为了一个略显神秘的所在。
流叶还是初次走进明光宫,只见殿内摆设雍容典雅,颇有古风,截然不同于后宫妃嫔居处的绮丽靡柔,连带着此间众人,都自有一股清华之气。正心下倾慕,忽听得芄兰问道:“这位便是娴小主罢。”忙盈盈拜倒:“嫔妾有礼,女史大人安好。”
芄兰笑携了流叶的手扶起:“娴小主不必多礼。我这明光宫没那么多规矩,随意便好。”一面瞧了流叶几眼,转头对煜雪含笑道:“皇上好福泽,竟得此佳人。”
煜雪笑道:“这次朕得以安然上京,娴卿功劳不浅。”
芄兰请两人到暖阁坐了,奉上茶点,素手遮在藤紫色没骨玉兰湘锦纹的三重袖下,越发玉色纤纤。一面含笑指着一色碧波烟雨的玉碗道:“我前几日翻到一本前朝的《分茶谱》,里面讲到一品花茶,最宜夏日饮用,便依样做来。皇上和娴小主且尝尝看如何。”
流叶饮了一口,只觉唇齿盈香,周身清凉,恰巧煜雪问道:“甚好。娴卿以为如何?”便盈然一笑:“嫔妾也觉得好。”
煜雪笑问:“哪里好了?”
流叶不及思索,只得答道:“嫔妾想到一句前人的词,暂且拿来套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玉觞。”
煜雪拊掌笑道:“妙得很。”
芄兰也略显惊讶的看过来,笑道:“娴小主果然慧才,这味茶恰恰叫做‘冷香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