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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短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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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道漓背了两床棉被上山,外加一块厚毡。她和左寥夕在树荫下铺好了毡子,钻进了棉被中,远远瞧着竺大闲在坑里念经不停。
两人好久没机会这样闲处了,即便左膀右臂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这样突然缓下来躺平晒太阳的节奏,倒让人觉得比平日里瞎忙的时候快活得多。
尤道漓:“我还没问你,你怎么真来昆仑看我了?”
不甘寂寞的竺大闲搭话道:“是来告诉你,你那秦哥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尤道漓丢了一小块石子过去,斥道:“你别打岔,专心念经,早念完早了事。”
这些亡灵极通人性,等它们确认周遭再无敌意时,对尤道漓与左寥夕也温和起来,好像全然没有什么被砍杀过后的仇恨之心。有两个婴孩大小的竟还钻进了左、尤二人被中,趴了一会儿后,忽而化作青烟飘散。
左寥夕在尤道漓右手背上拍了拍,望她做好心理准备。而尤道漓呢,其实也差不多能猜到左寥夕想说什么。她憋了几日的怨气突然冲上了头,一时情难自禁,竟伏在左寥夕胸口哇哇大哭起来。
左寥夕一边轻抚其背,一边说:“本是想来提醒你的,但看你躲在山上陪我,便知你也有所察觉了。”
尤道漓泣不成声,只是点头。
左寥夕:“准王妃是宜安周氏幺女,小字寂云……”
尤道漓抽抽噎噎道:“这、跟、跟我……没关系。”
左寥夕:“我就不明白了,他既然放不下权位,何苦来招惹你?哼,当时见他对你如此动情,我还以为他真会跟其他王公子弟有所不同。没想到……到底还是一路货色。”
尤道漓:“是我太蠢……我还以为、以为他跟你一样……”
左寥夕:“我家的情况特别。家父怕被朝廷忌惮,连儿子都没敢再生个,只有女儿。他也不愿我嫁入皇家,只望我在世外享清福。说起来,我是最幸运的。”
“我……其实我没事,嗨,嗨——”尤道漓急促地深吸着气,“只是、想、想跟人说说……”
左寥夕轻抚着她的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在我看来,秦畴夜也很一般嘛。不过是比山中人多了一分贵气,比朝中人多了一分逸气 ,没什么值得稀罕的。人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品性吗?看看我们大闲,舍己为人——”
竺大闲听了嘴角上扬,念经都念得格外欢快。
尤道漓:“秦畴夜……品性很坏吗?”
左寥夕:“他自私自利,瞧不起人,品性就算还没坏透,肯定也入不了上乘吧。”
尤道漓连连点头。
左寥夕:“他瞧不起你,你更得瞧得起自己。你没有什么比不上他的,是他配不上你,你明白吗?”
尤道漓继续点头,破涕为笑,说:“君之美我者,私我也。”
左寥夕:“你不信就问大闲呐~”
竺大闲遥遥应道:“你不及左姐姐十分之一,秦畴夜不及左姐姐万分之一,这样算来,你比秦畴夜好大概一千倍吧!”
尤道漓这才暂停啜泣,擦了擦泪眼,缩进被窝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秦畴夜、赵煜与漆则阳在昆仑山上休养了十天,尤道漓和左寥夕陪竺大闲在疾苦岭中露宿了十天。
等六人在玄青院的客房中会合时,尤道漓的情绪已然明朗许多,蓬头垢面的小世子也已被梳洗得清秀白净,只是身体犹弱。
秦畴夜见尤道漓眉头愁云散去,还以为是左寥夕的一番开导终于让她接受了皇家侍妾的身份,当下对左寥夕还有几分感激。
左寥夕看了眼秦畴夜,又看了眼漆则阳,问:“我和竺大闲是以道人身份从青榆关进入北国的,那文牒被审了月余才发还。你们三个,应当没有那么老实吧?”
“唉,可不是吗……所以我们现在得怎么回去?”尤道漓的目光在秦畴夜身上短暂停留后,便投向了漆则阳。她并不想跟秦畴夜撕破脸,也懒得与他理论,只希望一切慢慢淡去。
秦畴夜还没领会到她这层心思,接话道:“我和惠子坞主约定,二十日后在仇玉城南见。他的商队中有四人欲留北国,刚好将我们四个替进去,从白洋关南归。”
左寥夕惋惜地拍拍尤道漓肩膀道:“看来我们不能同路了。”
尤道漓笑着应道:“好说好说,短别离而已。对了,大闲这回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既如此有能耐,我也不怕他拖累你了!”
竺大闲:“分明是我被你拖累在荒山野岭念了十昼夜的佛经。”
尤道漓哈哈笑道:“欠你一顿饭,欠你一顿饭!”
竺大闲:“我和左姐姐不打算再去京城了,等过了青榆关后,直接回玉浮。这顿饭账你需到蓉楼来偿,反正世人无情,多留无益,你也还是早些回山里好。”
尤道漓一想到回山,而山里还有人等,心中更暖,重重点头道:“一定一定!”
她恨不得现在就跟左、竺二人同归!
亡灵尽被超度后,疾苦岭上迷障褪去。六人直接御剑过岭,一直到了阳虎村附近,才分道扬镳。
秦畴夜带着赵煜御剑飞行,并不至于太耗他自己的真气,但赵煜有些吃不消这样的空中飞驰,因而四人最终还是买了马匹。
可走寻常道路南下也有一个麻烦,那就是北国境内曾有通缉赵煜的榜文,如此带着他招摇过市,免不了引起记性好的市民猜疑。考虑到这一点,尤道漓才突发奇想地把还未长出胡子的小世子扮成了一个女孩儿。
“挺好看的。”尤道漓摸着赵煜的垂鬟髻笑道,“想来谁都看不出你是个小公子。”
说起来,她倒很庆幸这一路走得急,秦畴夜又要照顾“堂妹”,所以两人没有什么你侬我侬的机会。她甚至猜想秦畴夜已经知道了她想要离绝彼此关系的意图,只是不想挑明了说。如果可以这样平静地结束,当然最好。
半个月后,四人终于回到了仇玉城中。离与庄知濠约定的日期还有五天,他们大可好好休息休息,便又轻车熟路地来到香云寺,要了三间客房。
赵煜既是个“黄毛丫头”,当然既不便独宿,更不能与秦畴夜和漆则阳同寝,所以暂时留在了尤道漓房里。
刚搁下行李,尤道漓便去寺中的香泉打了一桶热水回来。一半倒在脚桶,一半装进面盆。她蹲下脱了赵煜的鞋袜,让他泡脚。一面又拾起一块棉巾在面盆里浸了浸,拧得半干后,方去擦赵煜的脸和手。
赵煜对左寥夕和尤道漓这两位姐姐都十分感恩。因和尤道漓相处的时间更长,也更受她的照顾,对她的好感也更多些。
但他心中有个疑问,实在是不吐不快。这天他忽问道:“漓儿姐姐,你是我大哥的妻子吗?”
此时秦畴夜正端着一碗鸡汤想推门而入,听了赵煜这一问,他立即停下了脚步,默默在外立着。
尤道漓笑了,回道:“不是。”
赵煜:“那你将来会成为我大哥的妻子吗?”
尤道漓依然答得清醒、干脆又坚定:“不会。”
赵煜:“我知道了,你是他的小妾。”
尤道漓在给赵煜擦脸间隙,隔着毛巾捏了一下他的鼻子道:“不是不是!”
赵煜:“你什么都不是,为什么要帮他做这做那?”
尤道漓:“有些事是因为该做而做,不是为了谁而做。君子义以为上。义者,宜也。你不能只读佛经啊,儒家的道理也该懂得。”
赵煜:“……可是我大哥好像喜欢你。”
尤道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赵煜:“你不信?”
尤道漓:“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嫁娶与否是另一回事。”
赵煜:“漓儿姐姐,你也喜欢我大哥,对吗?如果你不嫁给他的话,他就会娶别的女子……到时候你看着他与其它女子卿卿我我,你会吃醋、会后悔的。”
尤道漓:“哎我的小祖宗,说你懂得多呢,你又是一知半解。你放心吧,我不会吃醋,也不会后悔,因为把你们安全送到京城后,我就要回山里去了。今后不管你大哥娶多少女子,我都不会知道,也不会看到。……”
赵煜:“我、我知道了!你在山里还有别的情郎!”
尤道漓:“没有没有……嗯——暂时没有。”
赵煜:“漓儿姐姐……虽然我觉得我大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哥,但要是你找了别的姐夫,我也会为你高兴的。”
尤道漓:“你是个好孩子。”
赵煜:“漓儿姐姐……等你回去山里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尤道漓:“只要你不告诉你大哥,我会偷偷回来看你的。”
赵煜:“一言为定——!”
“哐当”一声,秦畴夜踹门而入。他把半凉的鸡汤搁在床边的凳子上,拉起尤道漓就往外拖。
尤道漓一直被秦畴夜拽到了后院拴马的树桩前。他扯开拴马绳,把尤道漓强推上马,自己则跨坐其后,扬鞭一挥,使马撒开四蹄,踏着冻土向城外的方向奔去。
耳边冷风呼啸,颠簸在马背上的尤道漓惊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