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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金说任性是女孩子的特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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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早产儿,小时候一向体弱多病,中药西药当作汤水糖豆,医院诊所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不知道是因为补得足够多还是因为父母的爱诚感动了上天,这样磕磕碰碰的养到10岁之后,情况竟然大为好转,也如同普通人一样能跑能跳了。
八几年的时候,民用科技落后,生活条件和社会环境与改革开放后相比是拍马也赶不上,大城市还好些,那些小城乡镇就不用提了。
我们县城最高的建筑,就是医院那栋六层的主楼,还曾经作为本县的标志性建筑,后来国情逐渐好了,便被改为旧住院部,最后在我小六的时候拆除了。路灯是极少的,只有在重要地段,比如政府、医院门前,才有那么几盏。
记得当时,连自行车也属于允许炫耀的范围,头上长着“触角”的公车只能跟在电线屁股后面晃悠,哪里能像后来这样满大街的跑汽车。公车收班后,若是贵体有恙,不好意思,麻烦您自己搭乘“11路”去看医生吧。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就是老一辈的人们理解中的“社会主义式生活”了。可惜那时连电话也是属于集体的,拨号式的,铃声一点儿也不悦耳,距离社会主义的“理想”任重而道远啊。
(说这么多,其实也只是想向那些不曾经历过的DDMM们说明一下,为什么半夜生病去医院的时候,既不坐出租车,又不打120。)
夜晚对于孩子来说是如此的狰狞恐怖,外面又是大风大雨狂暴肆虐的天气,再加上发烧时的昏沉和病痛,我恍恍惚惚地趴在父亲背上,母亲侧着身子在前面撑着伞和手电筒。
我只觉得外面的世界如此漆黑可怕,唯一令人安心的,只有母亲为我遮风挡雨的背影,以及父亲的背上传来的温暖。
当时年纪尚幼的我大概从未想过,一把伞怎能遮住三个人,为了使我不受风雨的侵蚀,想必父母大半个身子都被雨淋湿了吧。
过去那些不清不楚的记忆,通常被我们称为“童年”。我时常认为自己的童年总在医院和家之间往返,异常空旷孤独,便很少愿意去回忆,而更加纠结于日常琐事中和父母产生的矛盾和代沟。于是,连同那些温暖的记忆,也一并抛诸脑后了。
而当我发现温暖的可贵的时候,那些记忆中的人,那些为我筑起避风港湾的人,却已经远去,不会再回来了。
现在,我知道了,黑暗也好,病痛也好,其实孩子最害怕的,是孤独。
爸爸,妈妈,回来我身边好么?
我会好好念书,认真学习,勤快的做家务,你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不会再顶嘴,不会再闯祸……
不是说好了么?如果我高考顺利,就带我去旅游的么?为什么你们竟然就这样一去不回了?
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们回来好么?
脑子浑浑沌沌的,像有火在身上燃烧一般的热辣,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状态,很多年都不曾有过了。我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似梦似醒,眼前却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爸……妈……”
眼泪划过脸颊,带起一片冰凉,我忍不住痛哭失声。
“小维亚,坚持住啊!”
有谁在我耳边说着。
“医院马上就到了,不要告诉我你害怕打针哦。”
他的语气轻松而坚定,仿佛受到了感染一般,噩梦中纠缠着我不放的孤寂和沉重恍然一空。
“夏天也能感冒,小丫头修行还不够啊。”
不是孤独的一个人啊……
我闭上眼睛,放心的靠在他宽阔而温暖的背上。
“……金,我要吃抹茶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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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君知!如果你不爱上我的课,那么以后就不用再上了,现在请你出去!”
眼镜周的脸隐藏在一片薄雾之中,使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却又莫明地知道她现在一定是气急败坏地瞪着我。
四周全是冰冷的视线。
“不守规矩、成绩又烂,这样的差生竟然可以入读重点高校,除了靠父母的关系还有什么?”
“竟然要跟这种根本就没有努力学习过人处在同一个环境中,那我们为了保持成绩而付出的心血又算什么呢?这样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被人厌恶竟然还能笑出来,太不知羞耻了吧,真是碍眼啊!”
听得很清楚哦。
我无所谓地笑着。
那些你们平时不说却在心头反复腹诽的恶毒语言。
像我这样没成绩,没相貌,没人际的家伙,竟然可以活得没心没肺自在无比,那些生活在重重压力中的“优等生”们的尊严大概是接受不了的吧,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啊。
为什么呢?即使是这些厌恶的目光,此刻也会觉得十分怀念?
“赶快啊,要开始了!”
被人推了一把,我茫然地环顾四周,老师和同学们早已不见了踪影,而我站在高台之上,下面是晦暗不清的人群。
组长和MOMO身穿黑色的长袍,手中握着奇怪的长刀,在我身边卖力的比划着,寂静无声。
“太安静了!这里太安静了!”我冲着组长喊道,话音却消失在喉咙间,没入周围一片死寂之中。
于是我慌张地上前去,试图拉住她们,让她们注意到我:“跟我说话啊!求求你跟我说话!”
然而我的脚下一空,整个人从台上跌落。
人群包围着我,终于有了声音,喧嚣吵杂且难以分辨。
朱佳就在前面,在那人流之中带着一贯温和而疏远的微笑望着我。
明明就在不远的地方,我拼命地奔跑却无法拉近一丝一毫的距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脚好像陷入重重泥沙,每迈动一步都无比的艰难。我焦急,我愤怒,我恐慌,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不,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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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病床上醒来,印入眼的是挂在床头的点滴瓶,然后才是空无一人的病房。
……没有人在。
那些曾经鲜活的记忆,其实早就渐渐褪去了颜色吧。
你看你,即使在梦中出现的那些熟悉的朋友,不也是……已经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了么?
总有一天,他们都会如同医院白色的墙壁一般,没有了任何痕迹,只余下淡淡的光影,模糊不清。
是啊,总有一天,就连爸爸妈妈,弥奈尔,金,甚至是夏君知,也都会……
消失不见。
每个人都是一条直线,与无数的直线相交,却没有平行。
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所有的人,最终都会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那么,你这样苦苦的执着,苦苦的挽留,又有何意义?
你看你,终究还是只有一个人。
………………
“肚子饿了么?”
无人的病房突然响起男声,吓了一跳的我匆匆抬起头,只见金蹲在窗台上,一手扶着窗棂,另一只手提着粉红色糕点盒子。
“……金……?”
他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我刚刚被护士长赶出去了。”说罢,他不自在的拉了拉身上那套看不出本色的脏衣服:“走得太急,还没来得及换……”
“…………”这样随便把细菌带进来不好吧,我可是病人。
他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搁在我面前,回头冲我温柔的笑:“喏,大小姐的抹茶红豆。”
“谢谢你……金。”
大概是阳光的关系吧,刚刚还空荡荡的房间,现在竟然有种被填满的错觉。
“如果难受,说出来就好了嘛。”
“我没有……”
他无声的叹息着,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明明就露出一副难过到不能忍受的表情……作为一个小孩也要讲讲职业道德啊,坦率一点不好么?”
“…………”我低下头,不语。
“小维亚是女孩子,想要什么时候任性都可以呀。”
“真的么?”
“真的。
“那么,我要开始撒娇了哦。”
“随时候命,公主殿下。”
“我要吃炸鸡!”
“啊?可是医生说……”
我不管,反正现在是病人我最大,于是我大力支使着金这个可怜的劳力,为我“偷渡”违禁的食品,偶尔“很不小心”的被护士长发现,然后满脸无辜心中偷笑的欣赏金赔罪的画面。
并不是真的想要满足口腹之欲,只是通过这样来确定对方的心意,就像小时候发着烧躺在病床上,却向爸爸要求吃雪糕那样,跟雪糕无关,只要知道自己被心疼被宠爱就好。
被人重视着的感觉,竟然是那么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