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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 翦离 ...

  •   二十七回 翦离
      瘦西湖上,一艘艘画舫穿梭来往,船上灯火辉映,莺声燕语如被风吹皱的湖面,温温软软地萦绕在一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花闲庭立于舟首,仰首看着空中的半轮明月,对花迭放笑道:“徐凝这无赖二字,用得果然妙得很呐!”
      花迭放正欲回答,忽听斜里插出一个声音:“两位若是要欣赏月色,恐怕来错时候了!”二人忙回首,见一桨开外齐头一小舟,舟尖一个儒生打扮的公子负手而立,青衣方巾,样貌甚是清秀,眉宇间夹着些许酸腐之气,是个十足的书生。
      花闲庭与花迭放对视一眼,拱手朗笑道:“不知阁下此话怎讲?”
      那书生晃头道:“姜夔有诗云,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冷字一出,此月自与别处不同。此刻来,二十四桥上灯火通明,这湖水之中也尽是那灯笼倒影,乐声作响,人声鼎沸,冷月之美哪里可见?”
      “阁下果然高见,既如此,阁下又为何此刻来呢?”花闲庭素来讨厌那些满口子曰诗云的酸书生。不论做何事都要引经据典,此时,更是忍不住出声嘲弄。
      那书生却好似没有听出他揶揄之意,反而笑道:“公子说笑了,今日这湖上的画舫小舟,哪一个不是为翦离姑娘而来的?”
      花迭放道:“这位公子,请问这翦离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她?她可是这烟花之地风月之中的一个奇女子啊!”正说着,忽听湖上飘来若有若无的歌声,细细分辨,竟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歌声隐约婉转,空灵飘逸,如同高山上的清泉,在山谷间跳落,又如大大小小的玉珠跳落在玉盘不绝于耳。
      “这声音就是翦离姑娘的么?”花闲庭暗自道,这歌声倒是可以惊为天人了。
      书生摇头:“非也非也,这水月楼乃是扬州风月场中的一处宝地,楼中的姑娘多以出众的容貌,高雅的气质胜过其他青楼,素有风月书院之称。若是目不识丁,纵使你腰缠万贯,恐怕也迈不过水月楼的门槛。这水月楼中亦有两位奇葩,这第一位便是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的蒹葭姑娘,此刻这灵动的歌声便是出自她口。而这翦离姑娘却比蒹葭姑娘风头更胜,只因她不仅长袖善舞,更是写得一手好字。说来惭愧,晚生自幼苦练书法,自以为已得真卿之体,右军之风,日前无意中见到翦离姑娘的字,方惊觉天外有天,念念不忘之下,特来赶赴今日的盛会。”
      正说着,三人的小船都已行至水月楼前,楼前的水面上搭着一个高台,台上乐工纷坐,中央坐了一个白衣女子,怀抱琵琶,兀自弹唱。清冷的身影配上空灵的声音,仿佛一个出水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偌大一个舞台,偌大一个湖面,竟只剩下她的声音在飘荡。
      待两艘船找到位置停下,蒹葭已唱到了最后一句。琵琶声忽停,转字间声音忽然低不可闻,正在众人以为蒹葭已经唱完的时候,琵琶声突然响起,当真是四弦一声如裂帛,蒹葭玉唇轻启,唱道:“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在渐没的琵琶声中,蒹葭的歌声方缓缓飘落,与那月光水色相溶,竟化为这风景中的一色。
      花闲庭轻叹:“果然比不得那些庸脂俗粉。”
      书生道:“这蒹葭姑娘最妙的是她的与世无争,她原是水月楼的花魁,自翦离出现后便被抢尽了风头,别家的姑娘早暗地里较劲闹翻了天,可这蒹葭姑娘却仍旧一派淡然,甚至甘愿为翦离伴乐,倒真不负了她这一身脱俗的气质。”
      正说着台子上的乐工已悉数退下,只在一侧置一把古琴,蒹葭将怀中琵琶交予侍婢抱下,自己则到坐到一边,调试起琴来。台子的另一角却抬上一张雕漆紫檀木桌,上置文房四宝,一女婢站在桌边研磨。
      人声渐渐嘈杂起来,各艘画舫小舟上传来纷纷的议论声。
      书生显得略为紧张与兴奋,双足不经意往前迈了一步,目光也紧紧地盯着舞台,似乎害怕一眨眼,这舞台便会不见了一般:“翦离姑娘要出来了!”
      花迭放与花闲庭早已被吊足了胃口,此时亦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舞台,想要看看这翦离姑娘究竟是何般模样。
      台子一侧,白衣如雪的蒹葭纤手拨弄,古琴沉稳绵长的声音响起,只一声,周围登时安静下来,原来这一拨,只是起到清音的作用。待湖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安静下来,蒹葭方低首拨弄琴弦,三两声出,花闲庭愕然,失声道:“是酒狂?”这风月场所不弹湘妃不弄梅,却弹一曲酒狂,这是何理?
      书生对他出声干扰很是不满,忙瞪他一眼示意,花闲庭只得按下满腹疑问,侧耳聆听,曲调渐入,长锁后,调子竟好似入了潇湘,细听,却又分明仍是酒狂,只是减了三分苦闷,增了一分豁达,使听的人忍不住想要痛饮千杯酒,同销万古愁了。花闲庭正暗自称奇,忽听湖上一阵喧闹:“出来了出来了!”忙随众人翘首寻望,只见粉色的花瓣漫天飞舞,纷纷飘落在台上,落在水中,在漫天的花瓣中,一个莹绿的身影在空中掠过,轻盈地落在台上。
      “好俊的轻功……”花迭放轻声叹道。花闲庭正要附声,却见那台子上那婀娜碧绿的身影轻舞落袖,转过身来。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二人同声脱口:“苏简!”二人对望,均是满脸的惊愕。
      一旁的书生道:“什么苏简,她就是翦离姑娘。”
      花闲庭又复抬头望向台子上的人。酒狂已从头开始弹第二遍,翦离身着长袖窄襟的舞衣,时而挥袖如狂风卷流云飞走,时而低回婉转,且行且引,眼带风情,嘴含醉笑。步伐凌乱踉跄,看似醉酒跌撞,却有说不出的娇媚柔情。舞动的罗袖,如漾动的湖水般流动,又如风中千叶齐动的树冠,当真是把阮籍的酒狂舞了个通透。他忍不住与花迭放对望一眼,显然此刻花迭放眼中流露出的想法与他已是不谋而合。
      尽管台上的女子与苏简的容貌极为相似,但她的身上却有一种有别与苏简的明艳,举手投足间风流毕露,这种独特的气质使她与众不同,即使是在群芳之中,也能在一瞬间盖过其他人的光芒。如此,将她列入绝色的行列也毫不过分。
      思忖间,酒狂已入了第三遍,这一遍,曲调更别于前两遍,此时,书生方低声道:“这酒狂是蒹葭姑娘改编的曲目,她嫌阮籍的原曲太过郁结,在原曲的基调上变徵变宫,尤其是第三遍,曲境更为开阔。”
      果然,随着渐高渐快的调子,翦离一跃而起,怀中素绢如凌风般飞起悬与旗杆之上,在台前的案上取笔饱蘸浓墨,身如碧练舞动,笔似金蛇游走,白练上立刻落下了她的笔迹。
      花迭放已低呼出声:“她写的是狂草!”再细看,花迭放更是愕然:“二弟,这女子果然不简单,古来女子中能在字上留芳的甚少,古如卫夫人,蔡文姬,近似朱淑真管道升,皆是行书楷书的妙手,却从未有人能在草书上有所成就的,况且,这位翦离姑娘的字,深得张旭的风骨啊。”花迭放望着台上,恨小舟不能再近一点。
      台上,蒹葭勾弦收尾,翦离也正好收墨,将白绢取下,到台前施施然行礼。抬首间,嫣然一笑:“各位,今日,依然是老规矩。”
      花闲庭问一旁的书生:“老规矩是什么?”
      书生道:“翦离姑娘每次献艺后都会出一个比试方法,技高者,方能与她共度良宵。”
      湖面上的人均已起哄让她赶快出题。翦离笑道:“今日之题便是,谁先到这台上,谁便是胜出者。”此言一出,湖上登时沸声一片,一衣着富态的公子高声道:“翦儿,你难道要公子我游过去不成?”
      翦离轻笑,罗袖轻掩小口,嗤嗤道:“陈公子若能游第一个,翦儿今晚自是归您了!”
      陈公子咬牙低声骂道:“小妖精,明知道本公子不会游泳。”
      花闲庭暗自好笑,又看着那小舟与舞台间的湖面,因为曲桥的阻隔,所有画舫小舟均留在了离台子约十五丈处。而那十五丈的湖面没有一丝的落脚物,要想过去,确实不易。
      一旁的书生已是一张苦脸:“看来,今天又得回去了。”
      花闲庭忽然低声对花迭放道:“大哥可想上台看看那翦离姑娘的字?”花迭放道:“想归想,可是你也知道,大哥的轻功不行啊。”花闲庭笑道:“想就好办,交给我了。”说罢,不等花迭放开口,便一个纵身跃上了曲桥,落下时,手中已拎了两个灯笼。花闲庭将一盏灯笼抛出,身子凌空跃起,不偏不倚轻轻点在灯笼上,灯笼竟只是微微下沉,不等站稳,花闲庭又抛出另一只灯笼,如此复起复落,第三跃,他已落在了台子上。
      台下一片叫好,翦离望着他抿嘴而笑,花闲庭却只是略施一礼,道:“得罪了,然后便跃上搭建台子的竹竿,将那大红的幔子扯下。所有人均未料到他有此举,翦离亦愣在台上。只见花闲庭将那幔子抛向对面,灌足真气的红幔如长枪一般直指向花迭放,却在触到桥栏时如灵活的长蛇一般卷住扶栏。借着红幔,几个起落后,花迭放也落在了舞台上。
      “你们这是……”翦离未料有此变化,犹疑道。
      花迭放道:“翦离姑娘,方才姑娘的字可否让在下一饱眼福?”
      翦离却也反应极快,立刻大大方方地取过字,递与花迭放。
      “笔法清新自然,奔放不羁,字字清瘦见型,却又延绵飘逸,气势万里,绝而不离,,得张旭风骨,却非模仿张旭,将一首江城子写得酣畅淋漓,气贯长虹。好,好字,好字啊!”花迭放迭声称好,目光亦舍不得离开手中的尺素,抚磨良久方问道:“姑娘可否开个价,将此字卖于在下?”
      翦离浅笑道:“这字,不卖。”不等花迭放开口,她又接道:“翦离写字不过是拿来玩耍,看得出公子亦是个爱字懂字之人,这字,翦离送于公子。”
      台下登时惊呼声歆羡声一片。花迭放欣喜若狂,捧着字便要作谢。翦离道:“慢着,这字,可送与你,可规矩不能坏,二位公子虽然都到了台上,但先到者为胜出者,所以……”
      “所以我大哥得打道回府?”花闲庭笑道,“放心,大哥得了那副字,便已同于抱得美人归了。”
      花迭放拉过花闲庭道:“二弟,你当真要留下来?这毕竟是烟花场所,风月之地啊。”
      花闲庭低声道:“大哥,我自有分寸。我方才已看仔细,翦离姑娘腰间的那块玉佩,是我们被劫的那趟镖里的货物。”
      花迭放一震,也不回头:“一切小心,切勿打草惊蛇。”说罢,便捧着字藉着那红幔离开了。而花闲庭则随着翦离入了水月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二十七 翦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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