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降临之十三夜》尤微澜

37、第七夜：（一）

　　—[2056年12月11日，凌晨1：01]—
　　又是忙乱的一天过去了。
　　室温已经可怕的降到零下四度，而且还有继续下降的可能。
　　汀德大厦里的人们已经冻得难以入睡，唯一的小孩肖恩又冷又疼，却懂事的只敢默默的“吧嗒吧嗒”掉眼泪，把卢森和威瑟斯彭心疼的不行。
　　“威克，这么下去出事的，”卢森一张嘴，唇边就冒出一团白雾，“我们是还能坚持，肖恩会受不了的……”
　　威瑟斯彭在被子里摸索到卢森的手，使劲的握了握，“宝贝儿，有点耐心，等天亮我去找找巴度教授他们——我想，我们会有办法的。”
　　卢森抱着脸色发青的弟弟，似笑似哭的看着威瑟斯彭，不再说话。

　　半圆大厅里，许多难以成寐的人们裹着毯子，或站或坐的聚集在此，人手捧着一碗菲佛丝刚煮好的肉汤御寒。
　　空气里弥漫着热辣的香气，人的脸孔笼罩在白雾里，透着影影绰绰的恍惚。
　　菲佛丝穿梭在人群里，顶着明显的眼圈儿为他们添汤，偶尔跟熟悉的人简单的寒暄几句。
　　米罗从走廊尽头走过来，看到菲佛丝笑了笑，“菲佛，给我也来碗汤吧。”

　　罗宾打了个哈欠，眯着眼靠在皮特身上，手指却还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敲着。
　　皮特跟汉诺威斜对着，正在用笔记本和空间站联系，不过信号一直不稳定，他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带缓冲。
　　汉诺威趴在长桌上写写画画，纸上涂满了各种专用公式和缩写文字。
　　三个人都不说话，心意却是相通的。

　　因为气温实在太低，山羊胡终于从地板转移到了床上。
　　克伦特的话说的简单却在理，“他现在就烂成这样，要是还在地上呆着，恐怕就离截肢不远了——我们可没那么多人手伺候他。”
　　现在还要受护士照顾的莱昂，自然无话可说。
　　但这些还不是最让乔伊闹心的。
　　房间里只有两张床，山羊胡和莱昂各占其一，乔伊则必定要跟莱昂挤在一张床上。
　　这对刚刚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的两个人来说，真是很尴尬。
　　乔伊在被窝里背对着莱昂，紧张的连话都不敢说，无意间往对面床瞥去的一眼，却又让他看到了山羊胡僵硬的表情
　　——他妈的，看屁看啊！

　　浅眠的诺丁等于是被麦克的冷战“震”醒的。
　　午夜过后屋里冷的厉害，好手好脚的诺丁还好，浑身是伤的麦克却经不住仿佛要透入骨头的寒冷，就算抱着诺丁也冻得直哆嗦。
　　诺丁摁开床头的小灯，一眼就看到麦克紧闭着眼嘴唇颤抖的直抖，牙都咬的吱嘎响。
　　“麦克……？”诺丁伸手碰碰麦克的脸，指尖接触到冰凉的温度，惊得他瞠圆了眼，“麦克？你醒醒。”
　　麦克费事的睁开眼，看着诺丁虚弱的笑，“小诺……，我好冷啊。”

　　卡瑟尔起身穿上外套，把自己那边的薄被拽过来为妻子盖上，又转到隔壁给女儿和詹姆掖了掖被角，这才大步往汉诺威那边赶去。
　　半路经过厨房时，他还顺手跟菲佛丝要了几碗肉汤。
　　作为科学家，他明知不切实际，却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在这场天灾中幸免于难。
　　作为父亲和丈夫，他暗暗的祈祷，自己的家人都能平安无事。
　　这是他主动要求给汉诺威帮忙的最大动力。

　　“唔，别说，狼肉确实挺好吃。”
　　罗宾嚼着汤里的细小肉块，挺开心的嘟囔着，他这种时刻都能保持乐观的心境，也正是皮特爱上他的原因之一。
　　汉诺威慢吞吞的喝着汤，眼睛盯着电脑，说道：“要是诺丁在这里，他会告诉你，狼肉就是中国古代人用来御寒的食物。”
　　“……哈？”罗宾呆住，“中国人还吃狼肉呢？他们还真没有不敢吃的东西啊。”
　　皮特被他的傻样逗乐了，忍不住屈起指节敲敲罗宾的脑壳，“笨蛋，你没听汉诺说的是‘中国古代人’吗。”
　　卡瑟尔的汤已经喝尽了，此时他正拿着汉诺威刚才涂写过的演草纸计算，脸色严肃的很。
　　他不是不能体会年青人苦中作乐的精神，然而想起自己的妻女和詹姆，身为一家之主的他不得不振作精神，去争分夺秒的工作。
　　只为能让他们活下去的胜算更多一分。

　　床头的闹钟嘀嘀嘀的响过几声，一只细白瘦小的手被窝里探出来，摁掉了响铃。
　　芮妮揉着胀痛的额头坐起来，看看隔壁床半睁着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娜塔莎，起身去接同事的班。
　　芮妮正要出门，娜塔莎也忽然坐了起来，直着嗓子叫她，“芮妮……”
　　“怎么？”芮妮转过头，习惯性的露出微笑。
　　“我们……还能活下去吗……”
　　娜塔莎的眼中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独身在遥远的异乡却遭遇千万年难遇的天灾，真的要把这个年轻的女孩吓坏了。
　　芮妮鼻子一酸，连忙跑过来抱住可怜的娜塔莎，拍着她的后背低喃道：“没事的娜塔莎，我们都会没事的，我们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我好耙啊……我真的好耙……”娜塔莎嚎啕大哭，“我想我爸爸……我想我妈……”
　　芮妮忍不住也跟着哭了，“我也想啊……”
　　谁又能，不去想呢……

　　麦克发烧了。
　　当诺丁意识到这一点，是在护士进来查房之前。
　　开始他只以为麦克跟他一样冷，但后来麦克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而且还说起了胡话。
　　诺丁下意识的去试了试他的额头和颈窝，被那灼热的温度烫得心都发颤，顾不得扭到的脚踝还隐隐的抽疼着，撒腿就跑出去喊人。
　　诺丁不明白原本对麦克身上每件事都观察入微心细如发的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粗心大意，难道他真的对麦克没有感情了？
　　护士在医生的指示下给麦克打点滴的时候，诺丁愣愣的站在床尾看着，想着，忽然就觉得麦克煞白若死的脸孔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他再也无法承受。

　　—[2056年12月11日，凌晨3：21]—
　　“还没联系上道格拉斯和罗比他们吗？”
　　总统走进通信办公室，对负责外联的几个人说道，脸上的担忧之色难以掩饰。
　　南茜从后面端着几杯热咖啡进来，先是递给总统一杯，再依次交给外联部的工作人员。
　　“风暴过后我国北部的通讯设施中，约有五分之四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现在全都依靠南部这些完好的设备来联系，所以……”
　　“抱歉，”总统沉重的叹口气，对神色窘困尴尬的青年笑了笑，“是我心急了。”
　　“不、不，”青年涨红了脸，语速急切的说道：“是我们工作不力，总统先生，这不能怪您。”
　　总统拍拍他的肩，转身跟南茜一起离开了。

　　蜷缩在窄小沙发里的凯文被几台电脑同时响起的报警音惊醒，睡迷糊了的青年大幅度的一翻身，直接滚到了地板上，发出“磅”的一声巨响。
　　正走到附近的总统和南茜一愣神，忙不迭的拐进凯文的房间。
　　“巴特勒先生，你没事吧？”南茜和总统一左一右的扶起摔懵了的凯文，“有没有摔坏哪里？”
　　凯文摇摇头，顾不上跟他俩说话，从桌上拖过笔记本依次关掉那些报警音，才起身对他们说道：“总统先生，南茜，我刚刚用气象局的专用卫星联系上了巴度教授，他们现在还很安全。”
　　不过接下来会怎样，就不太好说了。

　　“呼……，这下可好了，”看着屏幕上凯文传过来的“：P”符号，罗宾踏实的笑了笑，“终于联系上我爸他们了。”
　　“总统先生该担心坏了吧。”
　　汉诺威在罗宾后头俯下身，盯着画面在一格格跳动的电脑屏幕，“你这家伙，明明有机会可以和皮特去加州‘度假’，却半路跑回来找麻烦。”
　　说是这么说，但在汉诺威心里，还是很感激罗宾跟皮特能折回来帮他的。
　　罗宾横了他一个白眼，“就凭你那点儿能力，我跟皮特不回来，你能活到现在？”
　　“切，没我你才活不到现在吧！”
　　“算了吧你，要是没有我家皮特帮忙，你都看不到昨天的太阳了……”
　　“说你是笨蛋你还不服，本来现在也看不到太阳！”
　　“我靠，你……”
　　皮特和卡瑟尔一脸无奈的瞅着掐架掐到不亦乐乎的两人，完全插不上嘴。

　　小小的休息室里，因为壁炉的正常工作，而终于幸运的回升了温度，暖和起来。
　　杰尼一边跟泰恩劈着屋里的木头桌椅，一边问道：“博士，您为什么执意要回华盛顿呢？”
　　“我儿子在那儿，”泰恩砍断桌腿，随手把几段等长的木头码起来搁到壁炉边，“我必须回去找他。”
　　“可是巴度教授今年得有二十八九了吧？”言外之意是，汉诺威都是成人了，而且又是气象专业的专家，泰恩这个做父亲的也太过紧张儿子了。
　　泰恩笑笑，“他再大也是我儿子。”在他这个做父亲的眼里心里，汉诺威也还是个孩子。
　　就算汉诺怎么再恨他，身上也流着他的血脉，这一点永远无法更改。
　　但是这种事，他没必要跟一个外人去说。

　　米罗来找汉诺威，进门就直接说道：“有什么事是我能做或者能帮忙的吗？”
　　玻璃门外的小灯在男人的发丝和肩膀上投下一片模糊的暖黄光影，把米罗的脸侧线条衬托的格外俊朗优雅，漂亮极了。
　　汉诺威抬起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一时竟然有些愣怔。
　　坐在一旁的皮特将一切看在眼底，不动声色的勾起了嘴角。
　　可惜素来喜欢八卦的罗宾，这次没看到足以让他嗷嗷尖叫的“大事件”，在以后不晓得会为此捶胸顿足多少次。

　　“其实现在的室温不太适合我们生活，”卡瑟尔推推眼镜，介入年青人的话题，“我觉得，我们应该想办法把人尽可能的集中在一起，采取电暖气之外的方法调控温度。”
　　“那会是个大工程。”汉诺威从米罗身上抽回视线，中肯的道：“而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卡瑟尔闭上眼，仿佛力竭般的回道：“但要是不去做，死的人会更多。”
　　罗宾蓦地转过脸，盯着卡瑟尔惨笑起来，“您这话说的真现实。”
　　而现实，又实在很残酷。

　　米罗安静的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问道：“那卡瑟尔先生您的意见是什么呢？假如我们有办法把人集中在一起，您要用什么办法取暖呢？”
　　“烧火（生炉子）——”
　　卡瑟尔和汉诺威异口同声回答米罗，话一出口，两个人都笑了。
　　“生火的东西很多，”皮特说，“但我们要考虑它燃烧的持续性，以及烟雾的处理。”
　　毕竟，大厦里的这些人中，身体孱弱的病号占了很大的比重。
　　沉默许久的罗宾咬咬牙，硬着心肠说道：“就算这些做起来都很顺利，都没问题，那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些……那些‘不抗冻’的人，在炉火生起来之前该怎么办？”
　　身体健康的人多穿点、多活动就能获取活下去的热量，那些不能下地、病体虚弱的人怎么办？难道……就让他们等死吗？
　　罗宾想要这么问，然而话在嘴边兜来绕去好几次，却怎么也无法成言。

　　侧卧在莱昂怀中的乔伊虽累，却睡的并不踏实。
　　在一团漆黑中，在他的视力所无法企及的地方，有一双眼正隐秘的窥伺着他俩。
　　尤其针对的，正是乔伊。
　　然而乔伊却固执的紧闭着眼，努力不去回应他那双眼睛的注视，即使他已经浑身发毛。
　　“……乔伊？”莱昂从后面亲了亲他的耳垂，叹息道：“你也觉得冷？”
　　所以才会睡不沉。
　　“没有，”乔伊往后挪了挪，更紧的贴住莱昂的胸膛，小声说道：“我睡着呢。”
　　莱昂满足的喟叹一声，不说话了。

　　诺丁吃下芮妮给他拿来的消炎药和止痛药，裹着薄毯坐在床下守着高烧的麦克，脚边则躺着KIKI。
　　仔细想想，他们两人一狗，居然就没个好胳膊好腿儿的。
　　麦克的被窝里塞了五六个灌了热水的点滴瓶，温度升高后，他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诺丁就着床头灯暗黄的光线，看着麦克沁着薄汗的额头，忍不住无声的苦笑。
　　怎么就掉进这个名为“麦克•格雷修”的大坑，还死活爬不出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