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降临之十三夜》尤微澜

35、第六夜：（五）

　　—[Shaman & Knight①]—
　　车厢里冷的如同冰窖。
　　尽管窗外透进了暗淡的天色，欧文却依旧看不清车内的状况，裹着厚重毛毯的他冷得脸色发青神智昏茫，奄奄待毙。
　　车内的空调器早已停止了工作，玻璃内外都结着霜花，美丽又致命。
　　“麦特……麦特……麦特……”
　　欧文蠕动着嘴唇，喃喃的念着，眼睛逐渐失去焦距……

　　军方南迁部队临时驻地。
　　琼斯胸口忽然窜过一阵猛烈的绞痛，疼的他眼前发黑，整个人失控的弓起来。
　　正巧走进帐篷的克里斯蒂惊慌的跑过来扶住他，声音都变了，“爸……你觉得怎么样？爸爸？爸爸？”
　　琼斯疼的说不出话，只是一径抓扯着衣襟猛喘，暴突的眼珠泛起慎人的白。
　　克里斯蒂见状吓得大叫，“快来人——快来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军医很快赶到，检查后判断琼斯是突发性心绞痛，给他开了药就离开了。
　　克里斯蒂帮琼斯吃下药，又扶他躺下，坐在床边看着父亲明显苍老的脸侧轮廓发愣。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父亲这么老了……老的，她都不太敢认了……

　　药效很明显，琼斯淡紫的嘴唇随着呼吸的平缓而渐趋正常的肉红，老人安静的躺在床上半晌，忽然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克里……”
　　“什么事，爸爸？”
　　“呃……”琼斯瞪着军绿色的帐篷顶，搁在身侧的双手握了紧、紧了松，反复了好几次，才力竭般的说道：“道格……道格他辞职了。”
　　克里斯蒂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爸爸？”
　　“是总统先生亲自打电话告诉我的，”琼斯苦笑，“克里……这不是玩笑，他辞职了，而且离开的了萨克拉门托。”
　　克里斯蒂的目光阴郁，绞紧的双手却泄漏她隐藏的不安，“那他会去哪儿呢？现在飞机都停飞了。”
　　“我怀疑……他是往回走了，”琼斯的眼底有点潮湿，灰白的眉毛疲惫的拢着，“克里，他一定是回来找你了。”

　　“哼！”
　　父女俩沉寂许久，打破僵凝气氛的，却是克里斯蒂的一声冷笑。
　　琼斯愣了愣，想说点什么，却又气馁的闭上了嘴。
　　女儿的恨与怨，他都晓得，也都理解……所以这样的状况下，他实在没法说出安慰的话。
　　只因为，他也在恨着那个男人，恨他当年的薄情寡义，恨他离去时的决绝，恨他的一切。
　　而所谓的怨怼，在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后，已经浓重的无法与愤恨区隔。

　　克里斯蒂勾着脑袋，茫然的看着她呢绒长裤的纹理，眼睛热胀的厉害，却掉不出泪。
　　在她的童年，她曾经自得的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女孩，她的两个爸爸是俊帅又勇敢的骑士，他们把全部的爱都灌注在她的身上，把她当作他们唯一的公主那样宠爱着。
　　他们的家很小，虽然是二手的旧房，却布置的简洁温馨，门前的花园里还种着她喜欢的玫瑰和栀子，甚至还为她养了一只金黄色的大狗跟一只牛奶花的长毛猫。
　　她的的两个爸爸给了她双倍的父爱，弥补了她母爱的缺失，在小小克里的心里，其实并不觉得没有母亲有什么不好，她也从不觉得有两个爸爸是奇怪的事情。
　　这些梦一样的幸福，从克里斯蒂还在襁褓中开始，直到她其中的一个爸爸离开家为止……
　　而她那个离家的父亲，就是CIA的前局长，欧文•道格拉斯。

　　琼斯和欧文是在二十多年前的Quantico相识的。
　　那时琼斯刚刚受聘为那里的体能训练师，专门为优秀的特工候选者们工作，帮助他们改善或提高身体素质，以更好的投入到未来的工作和竞赛中。
　　欧文是直接从海军部队调过来的，无论他的家世（道格拉斯家四代出了31个军人，其中一半以上参加过美军的海外战争，功勋卓著），还是他的身体素质，都是候选者中的头筹。
　　几乎是欧文一进Quantico，就引起了FBI、CIA和国防部的注意，亟需补充新血的几个部门明里暗里的对他进行着一系列的针对性测试，而他作出的正确、积极的反应也得到了上级的一致好评。
　　因为琼斯是新进训练师，与Quantico内部的种种利益关系尚无牵扯，于是被上级指派给欧文，作为他的专属训练师进行工作，这在Quantico不是没有过，但也很少见。
　　于是，在那个阳光灿烂的黑色星期五的下午，琼斯在Quantico楼前的草坪上，见到了白T蓝裤的欧文•西尔弗斯•迪约克•道格拉斯
　　——这个在日后，让他付出了半生痴情一生痛苦的男人。

　　琼斯很早就确定了自己的性向，实际上在他进Quantico之前，他才刚结束自己的上一段感情。
　　琼斯是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由于童年时父母的离异，他对家庭生活异常的渴望和执着，每段感情开始前他都是以“组成家庭”为前提。
　　可是对于爱情、尤其是同性之间的爱情的认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和琼斯一样。
　　所以琼斯一次又一次的满怀期望的恋爱，然后在了解对方的想法后，再无奈的结束。
　　琼斯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走入这样一个怪圈。
　　然后当绝望的他决定抛开那些虚幻的想象和憧憬，一辈子孤独终老的时候，欧文这个双性恋的家伙，走进了他的生活，走进了他的生命。

　　最初的那段时间，琼斯跟欧文除了训练时的交集，连话都很少说。
　　琼斯工作细致周到，每天都依照计划按部就班的对欧文进行训练，该按摩按摩该器械器械，没有丝毫的马虎懈怠。同样，也就没有丝毫的娱乐性和人情味可言。
　　当时欧文对认真到近乎木讷的琼斯根本没什么印象，对于从小到大都是人群焦点、就算是入伍后也一样成绩斐然的欧文来说，只有容貌很俊美为人却古板枯燥的琼斯，跟他压根不是一个道上的。
　　欧文的业余生活素来精彩，虽然因为当兵的关系，他几乎没恋爱过，但却并不妨碍他成为“采花高手”，与他发生过性关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亦因此，欧文自诩风流倜傥无往不利的“情圣”。
　　所以当有一天，花花公子欧文突然发现那个与他朝夕相处不苟言笑的琼斯竟然能露出脸孔绯红的性感表情时，他心里那种妄图“即刻将他征服”的感觉，就可想而知了。

　　—[Shaman & Knight②]—
　　琼斯的前任男友叫中村，是个日美混血，在某跨国IT企业做高层主管，极其推崇沙文主义，与琼斯恋爱时完全把他当成“女人”看待，稍不如意就非骂即打，暴力后就又哭又求丑态百出的请琼斯原谅自己。
　　于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琼斯一忍再忍，还是无法忍受他的蛮横霸道，遂与其分手搬离了中村的公寓，并申请了Quantico的工作远逃异地。
　　岂料，这个中村居然找了私家侦探来调查琼斯的去处，并在琼斯新生活开始才三周后的某天，把他堵在了Quantico门外的马路上。

　　中村生的不似他的小日本父亲，体格异样的高大魁梧，甚至比184公分的琼斯还要高一个半头，当他居高临下的看过来的时候，压迫感是很重的，尤其对曾遭受过他家暴的琼斯来说。
　　“亲爱的，你离家很久了，”在人来人往的公共场合，中村倒还懂得说软和话，“跟我回去吧，我很想你哦。”说着话，还意有所指的瞥了瞥琼斯紧窄的腰线，露骨的眯起眼。
　　琼斯冷笑，“回去？回去让你当沙包练习拳击吗？”
　　他是想过中村不会那么轻易的罢手，却也没想过对方这么快就找了过来，看来他还是小瞧他了。
　　“可是你不回来要做什么呢？在这里做训练师有前途吗？”中村伸手来抓琼斯，脸上的笑容邪恶骄横，“我不以为Quantico会聘用一个没有家庭责任感的同性恋。”
　　“你的意思是，我要是不跟你回去，你就会在这里宣扬我的过去吗？”
　　琼斯恶心的看着中村，连心底最后一点对他的好感都荡然无存了。

　　“收回你的眼神，马上跟我上车！”
　　中村被琼斯看的头皮一寒，扯开嗓门就吼，借以掩饰不安与难堪。
　　琼斯挣开他的手往后退开，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做梦。”
　　中村警告的瞪着他，“麦奎因，你别逼我。”
　　琼斯啐了口唾沫，“谁逼谁你心里有数！”说完话，干脆的转身就走。
　　中村气急败坏的大步往前冲去，从后面一把扯住琼斯，力道凶狠的拽着他往车边走。
　　琼斯顾忌这是在Quantico门口，不敢大声求救，只能憋着气拼命的挣扎，脸涨得通红。
　　两人一个挣一个拧，一时僵持不下，反而更加引人瞩目，有机警的路人已经开始拨打报警电话。

　　“——嘿，这是怎么回事儿啊，麦特？”
　　戏谑的男声从景观灌木丛彼端响起，纠缠中的琼斯和中村循声抬头，看到的是翻身越过花坛的欧文，青年矫健的体态在明亮的太阳底下像是会发光一样俊美无俦。
　　中村一愣神的功夫，琼斯已经挣开他的钳制，在欧文目光的暗示下，迅速跑到了他那边，与他并肩而立。
　　他俩站在一起的画面实在很美好，美好的令多出来的那个人觉得，无比的刺眼。
　　“你是谁？”中村拧着眉，表情狰狞，“凭什么管我和麦奎因的事？”

　　欧文抬手揽住琼斯因为愤怒而硬梆梆的肩膀，谑笑道：“我是谁？这话该我反问你才对吧。”说着话，他笑眯眯的侧过脸，凑近琼斯的耳边用三个人都听得到的音量说道：“麦特，你不是说你跟你的前几任男友都分了吗，怎么还有人在黏着你不放？”
　　欧文其实是故意的。
　　原本他是趁着午休时间，在花坛内侧的长椅上小睡，结果睡不到五分钟就听到两个男人在吵架——教他意外的是，其中一个还是他所熟悉的人。
　　虽然之前跟琼斯交流很少，但欧文也不是没脑子，光是听他俩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争吵内容，也能大概拼凑起事情的经过，所以在琼斯快要被中村拽上车的时候，他才忍不住跳出来阻拦他们。
　　好歹跟琼斯相处了一段时间，就算再不喜欢他，也不至于会见死不救。

　　琼斯听出欧文话里的意思，蓦地勾起嘴角一笑，“还不都是因为你？明明说好在门口等我，却躲在这里吹风，害得我好找。”又倒霉的碰上这头沙文猪。
　　欧文咧嘴露出整齐的白牙，挤眉弄眼的开着玩笑，“好啦我道歉，我怎么会知道你的魅力这么大，在哪儿都能招来路人ABCD的骚扰？”
　　琼斯气得笑起来，“你——！”
　　两人半真半假的相互开着玩笑，既没表明彼此的真正关系，同时又把中村晾在一边，直把后者刺激的睚眦俱裂，恨不能冲上来把故作亲密的他俩拆开。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中村的块头很大，比欧文都要高一点，整个人撞过来的那个气势真的很惊人。
　　幸亏欧文和琼斯一边“聊天”，一边提防着他的动作，在看到中村眼露凶光的霎那就做好了防备。
　　两个男人很快就缠斗在一起，拳头打在□□上，混杂了周遭旁观者的惊喊尖叫，发出沉重的闷响。
　　琼斯冷静的接通911，报出具体地址，直说遇到殴斗事件。
　　约莫过了三四分钟，两辆警车先后赶到，把他们仨都带进了警局。

　　警察局内，琼斯和欧文坐在一处，中村与他俩隔了一把空椅子，坐在另一边，共同接受警方的问询。
　　在警员问到他们是否相识、是什么关系的时候，欧文咧着被揍青了的嘴角冷哼道：“我跟麦奎因•琼斯是情侣，这混蛋是琼斯的前任男友——警官先生，这可是个酗酒爱打人的混蛋，我要求警方保护琼斯，发一张‘限制令’给这位中村先生。”
　　警员翻了翻三人之前登记的表格，在发现中村家是2011年东日本震后来美的移民后，脸色翻书似的阴沉下来，“道格拉斯先生，琼斯先生，你们二位的要求我会马上呈递法院。至于中村先生，鉴于有目击者证明是你先对道格拉斯先生先动的手，而且之前警局里也确实有你对他人施暴的记录，所以我们必须拘留你。”
　　“什么——？！”中村起身捶桌大吼，“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要打电话给我的律师，她来之前你们没权利对我做任何事！”
　　“那就请你快点打电话吧，我乐意奉陪。”
　　警员鄙夷的冷瞥疯子似的中村一眼，随即转过脸对琼斯和欧文笑道：“你们二位可以离开了。如果以后有什么问题，”眼珠暗示般往中村的方向转了转，才继续道：“随时给我电话，我会尽快为你们处理。”
　　琼斯被警员冷热鲜明的态度弄得很困惑，欧文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立即伸手圈住他的腰杆示意他别说话，“谢谢你了，警官先生。再会！”
　　说罢，不待琼斯有所反应，便半拖半抱的催促他离开了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