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樱冢

4、十里花开是锦年（II）

　　赵锦年的记性一向很好。当然，这项特点给他带来的不只有好处。更多的，午夜梦回夜深人静的时候，下意识地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并不会令他好过。譬如说年幼的他还住在皇城里面的时候经常被倒吊在窗口的死猫以及不断滴到地上溅开的血液，或者是做错事的小宫女被打到皮开肉绽的脸，或者是在自己面前被生生逼至疯狂的母妃用金步摇插入了锁骨间最柔软的部分。不过，这也令他记住了那些鬼祟的，不怀好意的，冠冕堂皇地阴险着的脸。

　　年幼的时候，有个人告诉过他：世间所有的幸与不幸的总和是零。在这一处失去的，终有一日可在令一处得到补偿。所以，那些曾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他也从不怨怼，总有一日，他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那么，他多情良善却软弱的小侄子，是在什么地方造成了别人的不幸，才招致这样的横祸呢？答案，怕和那纸上的人名脱不了干系！而仅凭这一张纸和一个搪瓷人，便能躲过王府众多耳目潜入并且夺走了小王爷的神魂，下手的人真真是深不可测！

　　没错，赵晟并没有死，通俗地说，他只是进入了一种假死状态。他的肌肉虽凉，仍然富有弹性，眼瞳未见浑浊，指甲也不见灰败之色。只是他的呼吸以及脉搏都已经停止，看起来和死人无异。种种的迹象让勤王对儿子的死亡产生怀疑，但是为了避免凶手再次加害，他对外宣布的是赵晟已经身亡，然后让心腹连夜去请拜在国师门下精通奇门之术的宣王前来调查此事。

　　婉君是一个女子的名，这一点毋庸置疑，并且，这个女子与赵晟是情衷互许的，说不定，他那善良柔弱的侄儿早已对她许下了承诺。勤王也是一个开明的父亲，这般不顾孩子的意愿强行定下亲事棒打鸳鸯的原因，多半是出在那个女子身上。要么那女子便是带罪之身，要么便是风尘出身。可是，她是透过什么样的渠道接触到那么强的咒术师呢？而且，如勤王所说，她也在辰时自绝与城东九里堤，若要加害晟儿必是非夺其命不可，又怎会只拘了魂？

　　思及此，宣王眉峰轻锁，抬头望见勤王忧心的神色，心下恻然，却没有说话。

　　望见宣王手里的物事，勤王心虚了一刹那。正在这有些尴尬的情况下，外面传来嘈杂的步伐声，勤王眉头一皱，厉声训斥起来：“什么人敢在灵堂喧哗？”

　　话音刚落，大门便被“砰！”地一声撞开，赵崋气喘吁吁地奔进来，激动地握住了勤王的手。

　　“二弟有救了。”

　　勤王一时没消化这个消息，赵崋重复了一遍他才明白过来。已经呈现老态的脸上突然涌现了希望，但毕竟是久居高位的王爷，他马上就镇静下来，望向一旁的宣王。后者点点头，退到了屏风后面。

　　勤王回到主位上坐了，示意赵崋将人带进来。赵崋这才出了小院儿，将候在院门外的程七领了进来。

　　程七悠悠地跟在赵崋身后走着，欣赏的目光流连过庭院里养得很精神的花草，噙着玩味的笑踱进了灵堂。

　　在程七走进房间的同时，也走进了宣王窥探的视线里。门外的光线很强，逆光走进来的程七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被光包围的黑色剪影，瘦削的身材包裹在素白的衣袍下，宽大的衣袖随着他走动扬起漂亮的弧度。等适应了光差，才看清了程七的面容。

　　清秀有余，俊朗不足。再加上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被方巾束在胸前，让他看起来更为羸弱。这样的人，能解开那个咒术么？

　　宣王盯着程七，后者浑然未觉地走到灵柩前，掏出一张纸用朱砂飞快地写了什么递给勤王，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自己藏身的屏风。似乎，和对方的视线对上了那么一瞬，但下一瞬间程七又移开了视线。看着那孱弱的男子，宣王没来由地有些恼怒，眉峰皱得死紧。然后，程七又小声说了几句话，勤王爷僵了僵神色，又不自然地掩饰地笑了。于是，程七又踱着悠闲的步子，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宣王坐在屏风后面，出了神地望着程七离开的方向。他清楚地听到程七泠泠如泉的清冷嗓音对勤王爷小声地说：“这个东西，我想你们这里有人知道怎么使用。王爷，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小王爷的不幸，是他造成了别的人不幸所得的惩罚，而造成小王爷不幸的人，若还是那般一意孤行的话，总有一日，会给小王爷一个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