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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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铃声响起，吵醒了正在午睡的方遥，她按亮手机屏幕，看到上面显示的“吴校”两个字，睡意顿时全无，忙接了起来。
“小方呐，乡镇府的王书记待会三点多会带几个投资商来学校视查，王书记说这次的投资商大有来头。本来我也想回校接待他们，我今天刚好在B市我女儿家，来回起码四五个小时。所以，要麻烦你来招呼下他们咯。”
吴校长浓郁的时西口音从话筒里传过来，方遥略翻了个白眼，上周还听他说在云南旅游呢，这下直接跑到中部去了。
“茶叶你泡上次我女婿专门给我寄的六安瓜片，就放在我办公室电脑桌后面那个橱柜的第三排第二格，上次王书记尝了说不错。”
“哦，还有，为了表示学校的热情，你要去校门口迎一下贵宾，让黄师傅跟你一起。”
吴校长的命令一个接一个的下，方遥一条一条地记在心里，听到说起黄师傅，她才终于插话道：“吴校，黄师傅前天就回老家置办儿子婚宴去了，今天不在学校呢。”
“那你去迎就好了，毕竟正值暑假，咱们学校有你值班差不多了。”
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方遥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很快，吴校长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辛苦你了，小方。我家外孙在哭了，我得给他换尿布了，回去之后一定给你带B市特产咯。”
“吴校，你忙。就这样，好的，我会的，拜拜。”
松开有些发烫的手机，方遥从一张简单的木板床上爬了起来。房间墙壁上挂着的一面圆盘时钟，此刻正显示在下午两点半的刻度上。
她走进狭小的卫生间里接了一盆冷水，端到外面的阳台上，又扯了条晒在晾衣绳上的毛巾。很快，清凉的水铺洒在她的脸上，身体里的每一个毛孔渐渐苏醒了过来。
洗完脸，方遥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现下正是七月中旬，一年最热的时候。不过，在环山而建的时南中心学校，大自然却似乎自带了空调功效，丝毫没有外面世界那般的炎热。
甚至于，在南方的漫长的夏季里，时南中心学校的师生们夜间常还需要盖薄被睡觉。
当然，这夏天的天然空调，在冬季的时候自然就转变成了天然的冷库。所以对于方遥来说，时南的冬天并不是很好过。
时南中心学校并不算大，但胜在当初建立的时候，充分考虑到了观赏与功能的同实现。故而，比起一般的乡村中小学来说，时南中心学校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景致也还不错。
方遥走出只有两层楼高的教师宿舍，沿着一条有些坡度的水泥路往办公室走去。
一路上不仅有两排常见的女贞树，女贞树的旁边更是种了不少时南当地的果树。
此时，正是桑葚的挂果期，少了贪嘴的学生们，仅有的两株桑葚树都硕果累累。
整个暑假期间，学校里只有方遥和守门的黄师傅两人常驻。方遥自然是吃不了太多，于是便让黄师傅多采摘些回去，或吃或卖随他。
只是恰好黄师傅的小儿子这两天要办宴席娶新媳妇，这才没来得及摘。
方遥望着那些色泽饱满的桑葚果，顿时起了想要摘果子的念头。
想到便做，她立即沿路折返，回房间拿盛放桑葚果的器具。
方遥翻开了自己的储物柜，拿出放在里边的两个竹制的果盘。这果盘不是外面卖的那种染过色的，而是由竹篾编制而成，是她一个学生的爷爷上学期送过来的。
那个学生的爷爷手艺极巧，在时南本地也是有名的，所以他送的这两个果盘虽然朴实却很美观。
桑葚果怕挤压，所以采摘时需要轻拿轻放。
不一会，两个带来的果盘就都装满了熟透的果子。方遥选了就近的一个水龙头，将刚采摘下来的桑葚果轻轻地冲洗了好几遍，又打了一大壶水带上，这才慢慢地向办公室走去。
学校的水都源自于学校后面一座山，时南偏居南地，雨水向来充沛，故而这山上留下的山泉水从来不曾断过，且喝起来非常地甘甜。
教师办公室在八年级教室的楼上，而校长办公室所处的正是整层楼最里面的位置。
方遥将滴干水的果盘放在办公室里面那个小会客室的桌上，又将壶里的井水倒到烧水壶里烧开。想到天气这么炎热，对方可能想喝点清凉的东西。方遥便抓了一把由决明子、白菊和金银花组合而成的凉茶包，泡开后倒进一个透明的玻璃壶里备用。她一样一样地将办公室里拿来待客的饮料零食小点心，当然还有吴校特意嘱托过的六安瓜片，统统放在桌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看了看手表，时间刚好是三点。方遥信步离开了教师办公室，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此时校门口外的那条大道上既没有人影也不见车踪，贵宾估计还要等上好一会才回到，她暗暗地想到。
校门口附近没有任何草木遮挡，所以在下面等得久了，方遥便觉有些口干舌燥。她用手做扇子扇了扇风，正考虑着是否要先回去喝口水再来，便听得一阵汽车碾过路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方遥有些轻微近视，她眯起眼睛，直到两辆汽车已经靠近门口，她才看清车牌。打头阵的是很眼熟的一辆桑塔纳，后面跟着的车高大许多，恰好是方遥难得认识几个汽车品牌中的一个，正是一辆黑色路虎。
车停好后，方遥已经走出校门准备迎接。从桑塔纳下来的正是乡政府的王书记和专门负责招商引资的张科长，他们下来后却没有立刻向方遥走来，而是殷勤地向后转去。
很快，两人便迎着后面那辆路虎上下来的两个人往学校走来。方遥热情地迎了上去，“王书记，张科长，辛苦辛苦。”边说便望向后面的两个人，“这两位怎么称呼—”
她抬头看向稍落后于王书记和张科长的两个投资商，差点没惊呼出声。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方遥皱眉暗道。不对不对，肯定是认错人了，她又安慰自己道。
方遥口中的那个“他”正是走在前面那位个高的投资商，只见他在大热的天里，还穿着一件银灰色的长袖衬衫，只袖口略往上折了几下，露出一小段白皙的手臂。下身又穿了一条修身的黑色西裤，配上他架在深邃的五官上的那副黑色墨镜，整个人仿佛炎炎夏日里的一块黑玉，冰冷而精致。
“小方啊，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呢，是时中集团的顾总”王书记热情地指着那位墨镜男子介绍道，方遥却顿时一阵寒意，他竟也姓顾。
“顾总，周经理，这位就是时南中心学校的方老师。”王书记又热情地给投资商介绍起方遥来，“外面天热，顾总，周经理，咱们快进去喝点凉茶。”
方遥故意避开了那位顾总的视线，对着他旁边那位姓周的经理扬起了大大的笑脸。所以，她自然便错过了顾总望向她时那略带深意的凝视。
王书记和张科长都很健谈，陪着两位客人一路欢聊，方遥得以有时间抚平自己的心绪。
她注意到一路上，那位顾总并没有怎么开口，只在必要的时候嗯了几声表示了解。
校门口离办公室很近，不一会便到达了目的地。方遥在前面领着他们进了会客室，会客室不大，布置也很简单，但却已经是这所学校条件最好的地方了。
主位自然是让王书记坐了，而王书记又好心地要让那位顾总坐，只可惜那位顾总谢绝了王书记的好意，坐在了方遥的对面。
方遥顿时有些尴尬，她一紧张便有些面无表情，好在她还可以用端茶泡水这些动作来遮掩一番。
斟茶斟到顾总的时候，方遥才发现对方已经摘下了一直戴着的墨镜。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下子暴露在她的眼前，方遥的呼吸顿时有些急促起来。她斟茶的手也不由地发抖，甚至，茶水倒出了好些她才注意到。
“顾总，喝茶。”她的声音扁平，喉头也有些发紧。
顾总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了头，喝了一口茶水。而他那干燥无暇的手指也因沾染到溢出在桌上的茶水，变得有些黏湿。
方遥立时有些窘迫，慌忙去抽桌上的纸巾，递到一半却又想将手缩回去。
“给我吧。”他突然开口，接着便伸出了修长的手，他的食指轻轻地滑过她的大拇指，从她手中将纸巾取了去。
王书记和张科长正与那位很会聊天的周经理说得起劲，自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突然，王书记的话锋转向了方遥，“小方啊，我刚跟周经理正说起你们学校那个今年考了T大的学生呐。我听吴校长说过，你似乎还带过她一个学期，是不是啊？”
T大是国内前五的名牌大学，又坐落在全国最繁华的T市。
“施燕燕吗？我是大四实习的时候当过她半年班主任。”
“这孩子以前学习成绩一定也很好吧？”张科长也插了一句。
“她呀，成绩一直全校第一，只不过当时她不太想继续读高中。王书记，您肯定还记得施燕燕家里的情况吧？”
王书记略想了下，便恍然大悟一般，“她是不是那个爸爸有先天性心脏病，妈妈有些跛脚的孩子？”
“王书记您记性真好，”方遥微笑着接过话头，“是呀，燕燕家条件很不好，所以她以前一直很自卑，一方面想要努力学习让父母开心，另一方面这孩子又心疼父母，觉得如果自己读得太好，将来要是还要读高中大学，父母肯定负担不起。”
说到这里，大家都有些感慨，这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那她后来又是怎么想通的呢？”周经理也插了一句。
方遥回忆起那个懂事而又敏感的孩子，那次跟她谈话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
“说到这个，就要感谢王书记和众位领导，当然还有社会上各位爱心人士对这孩子的关心和爱护了。”方遥将话题又引回了王书记身上，王书记笑呵呵地接过话头，“那一年我跟吴校长一起去施燕燕家走访过后，便让乡里的财政人员给她家拨了笔扶贫款项，后来县里有爱心人士也听说了这事，便也伸出了援手，那孩子这才没有压力地读完了高中三年的。”
“帮助这些孩子也是件大善事啊。”周经理听完，不由地感慨道。
方遥不由想到自己的经历，也感慨道：“是啊，爱心最是宝贵。”
她刚说完这句话，便感觉到一道注视的目光从对面向她投来，方遥转过头去看时，却见对方早已移开了视线。
“不知这名学生现下有没有凑齐大学的费用呢？”一直端坐着喝茶的顾总难得得开了金口，方遥不知为何却觉得心里一阵烦闷，她正要开口说施燕燕已经申请到了助学贷款，却听得一旁的王书记颇为热心地答道：
“顾总问到关键之处了，乡里财政紧张，我们也只能拿出五千块钱聊表心意，但听说那T市生活消费颇高，这孩子怕是还没凑齐生活费呢。”
听这话的意思，王书记显然是想替施燕燕向这些富商们求爱心捐助，方遥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寒门学子的心情她最是清楚，而施燕燕又是那样一个敏感自傲的人。中学时代，迫于无奈，她不得不接受别人的捐助。到了大学，她却已经不想再这般坦然地等着别人的资助，她跟方遥说自己已经申请到了助学贷款，每年的学费自然没有问题。而生活费，方遥记起那个孩子拒绝她的资助时的坚定。
“方老师，我马上要跟我们村一个姐姐去东部打工了，一个月有三千块呢，我干两个月，肯定能挣够生活费的。何况，我听以前的学长说，T大有很多勤工俭学的机会，我上大学后也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去打零工的。”
于是，方遥开了口，“王书记多虑了。其实，我已经跟燕燕说好了，她的生活费以后会由我来负责。学费她也申请了国家助学贷款，这四年的大学生活是不用太担心的了。”
王书记听后，静下来想了想，顿时有些懊悔。是了，这顾总还没开口说要资助呢，人家毕竟只是对那片山有兴趣。这可是最近到访过的投资商当中最有来头的一个，这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他，岂不是—王书记想到这，刚才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
“哦？难道说方老师的工资很高？”那位顾总却忽然幽幽地吐出了这么一句。
方遥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又听得他接着又说道：“那方老师怎么就只资助这么一个学生呀？我相信，时南肯定还有很多孩子等着方老师的帮助，这样一来，方老师，你能资助得过来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的清亮，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方遥看，似乎真的在很真诚地询问她。
方遥却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我—”
几年过去，他还是这么的咄咄逼人，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啊，她在心里苦笑道。
其他三个人是何等的精明，马上意会了他的意思，周经理第一个接过了话头。
“方老师啊，我们顾总的意思呢，是想也尽一份力，众人拾柴火焰高嘛，你说是不是。”
“周经理说得对” “顾总心善啊” 王书记和张科长一人一句，小心地在一旁迎合道。
他们如此这般，方遥自然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之后王书记提议去参观校园，那位顾总却推脱待会有事要忙，只坐了一会便说要回城。
方遥心下一喜，可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表露，又听得走到门口的顾总突然回过头对着周经理开口道：“哦，对了，小周，待会问方老师要个电话，我们下次也好跟着方老师去看望那位女学生。是吧，方老师？”他特意在“方老师”三个字上加了重音，眼尾似不经意地扫过了她。
方遥却突然一阵烦躁，她状似抱歉地笑着开口道：“真是不好意思，我手机刚好摔坏了，这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其实，你们也可以联系吴—”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殷勤的张科长给打断，“周经理，我想起来我手机里存过方老师的电话，待会上车我发给你？”
周经理自然说好，似乎没有人在意她的说辞，方遥轻轻咬住下嘴唇，默默地走在他们后面。
走着走着，她突然觉得旁边多了一道人影，一抬头，便看到那人嘴角扯着一抹冷笑在看着她，方遥立马状似无意地偏开了头。
“几年不见，方遥，你是想要假装不认识我了吗？”他突然倾身过来，在她耳边轻声地说道，在她偏过头来的时候，身体又迅速地移开。
“顾总，你应该认错人了吧。”她扯起一抹假笑，平静地回答道。
“顾总？”他略挑了挑眉，“你以前可是很喜欢叫我孟乔哥哥的。”
他的声音带着调笑，方遥一时只觉气血上涌，脱口而出便是他的名字。
“顾孟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