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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别离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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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清晨,暖晴无雨。
正是虞美人盛开的天气。
这种日子里最应该要做的事情,就是带上钓竿和一壶女儿红,躺在绿草葱茏的揽镜湖边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等着那几条熟得不能再熟的笨鱼晃晃悠悠地来上钩,然后把自己的午饭分它们一大半,顺便祈祷一下鱼儿们子子孙孙无穷尽……
仙道起床推门时,习惯性的闭了闭眼,略微悼念一下自己可怜的梦想。
等他睁开眼睛开门时,突然的就想起师父曾颇为向往地提起,传闻海外有种内功,修为深厚者不仅百毒不侵,甚至还能隔墙视物云云。
所以就有点后悔睁得太快的眼睛。
倒也不是说非礼勿视了。看门外满院红花,佳人独立,不能不说是很美的景致。
当然,当那位独立的佳人是弥生,而负手观赏的人又是仙道时,事情往往就可以另当别论了。
“早!”弥生一笑,当作没有看到仙道陡然间变化的表情。
“早啊!”仙道伸手挠挠头,笑道,“弥生一大早等在我门外,不是就为了给我问早安的吧?”
“你放心,三井的事,我不会拦你。只不过我费尽心机把你找了来,不到三日却又要送你们走,总是有点不甘心的。何况——”弥生猛地一顿,恨恨道:“你若是敢死在荒郊野岭不回来见我——哼,我,我就一剑劈了你。”
这话一出口,倒是惹得两人都笑了起来。
仙道倒是微微怔了一下,弥生向来自负聪敏,以口舌伶俐为傲,方才想是真着了急,才说话糊涂起来。一时感怀,笑道:“今年又是三年一度的试剑会盟之期,八月十五之前,我们一定赶回来。”
“好,那我可备着最好的酒给你们接风。” 弥生展颜笑道。她向来艳光照人,此刻细看之下却颇有几分憔悴,想来竟是一夜没睡。
“去吃早饭吧,我煮了糯米粥。”弥生一顿,又道;“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倒是挺爱吃那个的。”
“好,我去叫三井和流川。”仙道走得几步,似乎想起什么,又停下来。
“有事?”
“没什么,我平日里得罪的人不少,这阵子我不在,你自己也要小心。”
“放心吧,”弥生秀眉一挑,眼睛亮亮笑道,“相田弥生,怕过谁来!”
* * *
八月十五的时候,这满院繁花,恐怕早就谢了罢。待明年又是花开如故,却不知自己,还有多少如这盛放的虞美人一般的年华,可以等待。
* * *
悦来客栈的后堂乃是个两进的庭院,仙道和流川住在里屋,三井却是住在外院,他惯走江湖,虽说是住的是好友的地方,不自觉地也就挑了最利于守备的住所。仙道一路走过去,拐过一道隔墙便是流川门前,停下来听一听,却还不见响动,想是还没有睡醒。他抬手正欲敲门,想想,却又垂下手,心想流川毕竟是初涉江湖,昨晚熬了夜,让他多睡一会也罢。
他举步正要走,门内已传来床榻支支呀呀的声音。仙道忍不住一笑,这家伙竟然警觉至此,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他了。
“起了么?去前厅吃早饭吧,我去叫三井。”
“不用叫啦,我比你们两个懒鬼早得多了。”改不了的三分调侃语气,一听就知道是三井。
“嗯?”仙道举目四望,却是看不见人影。
“啊~~~~!!!喂喂喂,这里啊,快点儿过来帮我一把!”刚才还是三分调侃七分得意的声音,一瞬间就变得像是进了油锅的耗子。
房门一响,流川一身黑衣挑着眉头就冲了出来,两人对望一眼,悄声向外院掠过去。
“啊?咳咳咳!”这不看还好,一见之下,一向身强体健内力深厚的仙道少侠就只好突然犯起了肺痨,登时咳嗽不止,但可惜瞎子也看得出来他实在是肠子都要笑断了。
一旁站立的刚刚清醒的某人就比他镇定的多,上下打量一番,不慌不忙地下结论。
“果然,”小孩子抱着剑偏着头翻着白眼,“是白痴!”
所以常言说得好,所谓朋友,就是永远不会在你最丢面子的时候视若无睹的人。
这院子极大,原本是用来给过往商队停靠车辆安置货物用的,中间砌着小小的不显眼的假山池塘,池塘边上种着棵极普通的歪脖子槐树,倒也没什么特别。
但若是这树上好端端的多出个倒挂着的人来,多少就有些诡异。
“你们两个混蛋,还不赶紧把我放下来。”只见三井从头到脚被一张大网裹得严严实实,只剩头发倒垂着恰好落到水里去,他一挣扎,便在水里漾出圈圈涟漪来。
也是三井命苦,恰好一阵风吹过,那网上系着的一条雪白长幅展开来,斗大黑字曰:
盗我酒者当以身抵债,十斤肉可换佳酿一坛。
三井看着笑得直不起要来的仙道咬牙切齿地想,相田弥生,咱们这仇可结大了。
仙道看着成了粽子的三井捂着肚子想,对不起了三井,看见你这样还不笑的人,除了牧老大这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了。
流川看着那俩白痴思索一阵,点点头想,女人,果然是不能得罪的。
不过小狐狸还是有点良心的,既然是自家师兄,好歹不能让他挂在这儿成了鱼干,倒不为别的,只是太难看了实在是有辱师门。想罢一跃,伸剑挑断绳结。这边仙道伸手在他腰间一托,三井总算是重新站在了实地上。
“我说三井啊,您堂堂沧浪剑客,这卖身契不嫌写得太便宜了一些么?”
“我说——”这声音低得颇有山雨欲来的气势。
“明明贵了。”正在收剑回鞘的人小声嘟哝一句。小得只有剩下的两个人能听见。
“你们两个——喂,给我站住!”
所以当弥生端着那盘热过第三次的粥来到后院时,看到的就是当代已经大名鼎鼎或即将大名鼎鼎的三位少年剑客抢着块白布条上串下跳的样子。
至于那个小小的陷阱,却是好几年前和仙道开的玩笑,偏偏仙道小心,在这儿不知偷了多少坛酒,也没见他中过计,时候久了,自己也就慢慢忘了。偏偏三井昨儿看见自己从里边取了那坛陈酿的竹叶青,想是勾起了酒虫,这一大早鸡鸣狗盗的,一时大意就成了替罪羔羊。
本是满腹离愁,被这三人一闹,心里倒是轻松了许多。也许,就像仙道说的那样,秋天的时候,他们便会回来了,在这里打闹谈笑,并肩抗敌。
但愿酒窖里的酒还未被仙道偷完才是。
* * *
不过该走的,总是要走。
天山之上终年积雪,六月盛夏之际天气稍为和缓,正当雪莲开放之时,也只有那个时候,人才有可能上到山顶。而焉支山地处南疆,气候湿暖,暮雨蔷薇开在夏末秋初的雨季来临之时,也就是说,欲得此花,就必须要在七月初的时候找到蔷薇谷明月宫的所在。
前后不过一个月时间。
焉支天山相隔近万里,一月之内往返已是不易,更何况天山之上天险重重,蔷薇谷神秘莫测,若是三人同行,定然是来不及的。
“我去天山。仙道流川你们俩去蔷薇谷。”三井换过一件干净袍子,只头发还湿漉漉披在肩上。他平日里总是嘻闹调笑,此时口气倒是坚定无比。
“你一个人?”仙道忖道。
“弥生功力不够,不能去冒险,我们三个人兵分两路,总要有一个人单独行动。”
“那也不一定是你。”
“小子,咱们三人剑法孰高孰低这个另说,天山之上,对手是天不是人,剑法再高,也没有多大用处。之前为找寻斜风细雨楼,我七年间曾三出山海关,对塞北地形可谓了如指掌,难道你们自认比我合适?”
流川一直沉默,其实去哪里都是冒险,他倒并不介意,只不过昨天和海南一战,三井功力比自己和仙道确实略逊一筹,而仙道剑法甚至还胜过自己,因此三井的说法虽然有道理,但相较之下,还是和三井同行放心一些。
流川本是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看他眼神从游移到笃定,三井岂能不知这小师弟在想什么,嘴角一勾,沉声故作神秘道:“流川你可曾听说这八个字?”
就要中计的人看着他眉毛一抬,意思是,说。
“天南明月,霁雪如钩。”
仙道摇头长叹,湘北的狐狸果然是一条比一条来得狡猾。
三井接着道:“明月公子就是翔阳少主,传闻他一柄霁雪剑在江湖年轻一辈中无人能敌,流川你不想见识一下?”
因此所谓打蛇打七寸,就是这个道理。
* * *
相田弥生不愧是相田弥生,三人早饭吃完的时候,三井的皮裘干粮和仙流二人的盘缠就已准备妥当了。
三人走出门口时,弥生正牵着三匹马走过来。
“这是海南城最好的三匹马,三井你出关路远,塞外皆是草原荒漠,这马肯定用得着。仙道流川你们若是走陆路也好,若走水路,沿湘水东行三日就是青石矶,青石矶畔有个霜林渡,你们可以把这马交给渡口的老头,他自会给你们准备最好的快船。”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末了,一咬下唇,抬头笑道:“不早了,上路吧。我可就等着你们八月十五回来喝酒了。”
三人上马的时候,三井一拍仙道肩膀,飞快地小声说了句什么。流川扫过一眼,既然不关自己的事,倒也并不在意。突然想起什么,对着三井道:“那个人,是木暮师兄?”
他一贯的语气犀利,三井倒也不以为意,这下子却是出乎意料,怔了一下,这才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这话一出口,却才醒悟到自己已经承认了。
“我见过他武功,内力全无。”他一句话说得干干脆脆,三井不禁摇头苦笑,以为自己这些年放荡形骸,不会再有人记得当初那段过往,倒是被自己初涉世事的小师弟提了起来,恐怕真是天意。
其实流川与木暮只在早年有过一面之缘,那次木暮出手用一式星离雨散救了他们几个孩子,当时流川尚幼,于武艺上穷根究底的习惯却是早就根深蒂固的。那日木暮离开之后流川曾仔细看过他发出的银针,准头是极佳不错,劲道却甚是薄弱。以流川那时的修为自是不能分辨内力高深与否,却也一直甚为疑惑,直到后来自己功力愈高,这才明白其中蹊跷。这番见到三井,两相对照之下,自可猜个八九不离十。
“小子,算你猜对了。”三井毕竟是三井,一番感怀,倒也不往心里去,回身提缰策马,爽朗笑道,“自己保重。我走了。”
话音落处马蹄声远,顷刻便不见了踪迹。
仙道一笑,“我们也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