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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不夜城》 ...

  •   《不夜城》
      文/蓝楹

      A
      在灯红酒绿的上海生活的第十年,除了学会当别人踩自己一脚时如何心平气和地说抱歉外,关于其他,林涣似乎什么也没学会。
      一簇懒阳散散地照进来,落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出租房内,小格窗边的灰尘在阳光的沐浴下肆无忌惮地左右乱窜。今天是节假日的第一天。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林涣只是翻了个身,把头埋得更深,继续睡觉。

      猝不及防的手机铃声响起,林涣皱了皱眉。拖着熬夜加班的疲惫身躯,坐起,随意撸了一把炸了毛的头发,才懒散地侧身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热闹,就和外面一样,叽叽喳喳。
      “涣涣,你怎么还在睡觉,都几点了!”
      听到睡觉这个词,林涣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昨晚加班。”
      周惠没再多责备,切入正题,“放假回家吗?”
      林涣环顾了一下自己乱七八糟地出租房,似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不回去了,后天就要上班。”
      周惠忍不住吐槽,“你那什么工作,元旦就给你放两天?”
      “快年底了,公司忙。”
      “好吧。那你自己注意身体。高中同学聚餐这事,我就帮你推了。”
      林涣坐直身子。
      “聚餐?”
      不对,重点是高中同学。
      “对呀,听说陈寅辰回国了,这次就是他组织的,群里没收到邀请吗?”
      耳膜触及这个名字,才让林涣意识到自己只穿了睡衣,有点冷。
      “……我退群了。”
      林涣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从阳光灿烂变成小心翼翼,“涣涣你……”
      “我不回去,你帮我跟同学说一声吧。”
      “好。那你好好休息。”
      “……嗯。……对了……”
      那声音又从小心翼翼变成阳光灿烂,“陈寅辰的电话是吧。国内电话还是之前那个,没变。不用谢我。拜拜!”
      “……”
      这么多年,忘记关于陈寅辰的一切,也是林涣一直没有学会的事情之一。

      林涣再也没有心情睡觉,起身,披了一件厚一点的睡衣,坐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因为连夜加班而憔悴的脸。由于这些年的压力,她比高中时瘦很多,又因为经常熬夜,发质毛糙,眼角已经明显看出细纹,恍然意识到,距离高中毕业,已经过去十年了。
      寒风从并不密闭的小窗户外吹进来,林涣合上镜子,打开抽屉,掏出一包烟,刚抽上一口,就皱了皱眉。地下室阴冷,前不久连下了好几天雨夹雪,烟已经潮湿变味了。
      林涣掐断烟,把变味的烟戳在烟灰缸里,带着点恨意。这样的情绪只持续了一瞬,随后又变得心平气和,她能掐断变味的烟,却没有能力掐断变味的生活,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震动。
      手机微信提示。
      林涣打开,周惠的头像有显示好几条未读消息。
      “就知道小妞你不会死心的。”
      “明天聚餐地址Y市星级大酒店311包间。”
      “陈寅辰还单身,别说好姐妹儿不帮你哦。”
      林涣抿唇笑了一下。
      站起来把潮湿的烟随手丢进垃圾桶。简单地收拾了自己,化了淡妆,将毛躁的头发扎起来,披上一件风衣,像模像样地出门了。
      路过房东的家,房东正在做午饭。
      “还上班啊?”
      “不,出去逛逛。”

      林涣先去了美容店,然后去了美发店,出来时,一头枯损的头发已经如同春天的小草一样复活了。如果不是岁月削尖了她的脸,或许她会以为还是十年前的自己,也像现在一样满怀窃喜地打扮,然后偶然路过他的桌旁。
      最后,她去了附近最大的商场,选了淑女系服装一层,她记得,他的所有女朋友中,风格都偏向这一类,她挑了一条蓝灰色连衣裙,后背束腰,下摆欧式,露出魅惑的锁骨和修长的大腿。
      林涣很瘦,一双长腿在蓬蓬裙里显得尤其诱人。服务的姑娘走过来,笑着说,“这套裙子有配套的水晶鞋,美女要不要试试?”
      林涣微笑着打量镜子里陌生的女人,点头,“嗯。试试。”
      姑娘高兴地拿来水晶鞋,拿钱砸出来的东西总是很好看的,林涣不知不觉想起了一个童话故事,灰姑娘祈求来一身漂亮的裙子和一双水晶鞋,坐着南瓜马车去见心爱的王子。
      林涣笑着说:“这一身,我要了。”
      姑娘乐开花,“请跟我来,前面结账。”

      这一身行头,花掉了她一个月的工资,可是她却一点也不心疼。她立刻换上了裙子和水晶鞋,她必须提前练习一下这样的状态。
      林涣踩着水晶鞋,一路走,一路笑,她连明天见陈寅辰的心情和笑容,都要提前练习一下。
      快过午夜了,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街上还十分热闹。林涣穿着裙光着腿走在马路上,远处大楼的显示牌显示着倒计时。
      5……
      林涣拿起手机。
      4……
      下翻C开头的联系人。
      3……
      拨打一个熟悉的号码。
      2……
      “喂?”
      1……
      一个女声。

      B
      天空中噼里啪啦炸起烟火,与下面的霓虹灯交相辉映。曾经,这里的霓虹灯是林涣无论如何也要留下的原因,现在,她只觉得这里让人浑浑噩噩。
      她放下手,手里的手机随着感应而亮起来。电话显示已经接通,那边的女声喂了两句,就嘟囔着挂断了。
      寒风吹起裙摆,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人都裹着围巾,穿着羽绒服,或笑着,或闹着,迎接新的一年。只有她,穿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突然感觉很冷。
      周惠说的对,她还不死心。
      “林涣!”她朝着空旷的江面大喊,“二十八岁快乐!”
      她掏出大衣,裹在裙子外面,下了外滩,往熟悉的一家店走去。
      “姑娘,要买烟吗?”
      “万宝路。”刚开口,林涣发现声音已经喊得沙哑了,咳嗽一声,“软的。”
      红色的一点火星在这灯火通明的夜晚根本不值一提,林涣深吸一口,放下烟,缓缓吐出,背靠着一根路灯柱,自笑了一声。
      二十八岁了,她居然还相信什么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
      低头,脚上还穿着水晶鞋,在昏暗的路灯下熠熠生辉。
      午夜十二点了,梦该醒了。
      她脱掉水晶鞋,一路光脚走回家。

      房东和一些房客还没有睡觉,这里有在新的一年烧纸钱祭祖的风俗,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在楼底下烧纸钱,和这个城市的霓虹灯比起来,这点火星,也不算什么。
      林涣回到自己的地下室,脱掉裙子,换上平时的衣服。将新裙子折叠好,与水晶鞋一起,带上打火机,出门。
      “林涣,你也来烧纸钱啊?”
      “对。”
      “哟,你这是要烧什么呀?”
      林涣将裙子和水晶鞋一起点着,平静地说,“裙子。”
      房客很惊讶。
      “给谁啊?”
      大火已经开始吞噬裙子,火光中,林涣看到了陈寅辰每个女朋友的模样,很奇怪,那么多女孩,她居然记得这么清楚,相反,陈寅辰的样子,却已经开始模糊。
      “一个从前买不起的小姑娘。”

      当夜,林涣定了一张去Y市的机票。落地时,距离聚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手机震动,是周惠的消息。
      “涣涣,来了吧?”
      “嗯。”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周惠俏皮的语气。
      “姐姐就知道你不会死心的!打扮好看点,到时候艳压群芳!一定要让陈寅辰倒着追你!”
      还配上了一个骚气十足的表情包,林涣忍不住笑了一声。

      同学们都很给陈寅辰面子,班里五十多个同学,来了三十多个,因为从前是文科班,女生偏多,加上陈寅辰和隔壁艺术班的几个女生关系好,就一起约了过来,差不多做了两个大圆桌。
      这里坐着的,有好几个所谓陈寅辰的前女友,陈寅辰当初是出了名的公众人物,长得好看,花钱大方,女孩子一般都喜欢跟他。不过今天能够过来的女孩子差不多都放开了,也几乎都结婚成家,有些早的连小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大家有说有笑,聊的很欢。
      周惠与陈寅辰一桌,有意无意地一提,“陈寅辰,你以前是不是没有底线,来者不拒啊!”
      前女友之一抢着说,“怎么可能,我可亲眼看到他拒绝一个女生的。”
      一个男生八卦,“谁啊。”
      前女友之一神秘地说,“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们班一个胖胖的女孩,存在感超低的那个。”
      “谁啊!快说!”
      前女友之一皱眉,“我也不记得叫什么了,反正就是有这么这号人。”

      林涣踩着点进来,倒不是故意的,而是定晚上的酒店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
      周惠一眼看到,立刻喊,“林涣!这里!”
      与此同时,前女友之一一拍手,“对!就叫林涣!”
      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门口,看着走进来的女人。

      C
      林涣怔愣地站住脚,她太不习惯这样聚集的目光了。
      她低下头,轻轻咳嗽一声,烦躁得想抽烟。
      身侧的肩膀被人揽住,她侧头,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周慧,周慧把她拉着往座位上去,“我们林涣现在可不是什么胖女孩了!你看看这身材,可不是你们这些生了孩子的能比的。”
      嗤笑的不屑声,从窃窃私语中溢出来。
      周慧心大,并不理会,特地领着林涣,预谋好似的坐在了陈寅成身边的位置。

      酒席开始,大家开始谈天说地。酒过半巡,迷离夜色相伴,久别重逢的尴尬与陌生渐渐消散。
      陈寅成举起酒杯,看向林涣。
      林涣神会,也举起酒杯,浅笑,一饮而尽。
      陈寅成似乎没话找话地夸赞,“酒量不错。”
      林涣轻轻转动高脚杯,假模假样地恭维回去,“你也是。”
      “现在在哪?”
      林涣将高脚杯放下,“上海。”
      “工作顺利吗?”
      “还行。”
      似乎是意识到林涣对他的聊天或者是他没有什么兴趣,便讪讪地收尾,“上海这个地方我一直很向往呢。”
      他举起酒杯,算是终止对话。
      “我知道。”
      红色液体还未触及上唇,陈寅成的手便停住,看向林涣那张淡淡的侧脸。

      窗外下起了雪,不久,就落满了枯败的枝丫。
      酒散,大家开始陆续离去。
      刚一出门,林涣就忍不住裹紧了大衣。
      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雪,也没想到,Y市的冬天这么冷。她抬头,望向天。好像有很多年没有回来了吧。
      身后站了一个人,虽然步子很轻,但她还是听见了。
      “没带伞?”
      林涣站着没动。
      “住哪?我送你吧。”
      林涣侧身,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灯光下,“凯丽酒店。”
      陈寅成的眉梢一挑,“巧了,我也是。”
      林涣脚尖动了动,往前迈步,全部躲在阴影里。
      当然巧,我故意的。

      “在这等一下,我把车开过来。”
      陈寅成冒着雪花,小跑进停车场。
      林涣把脚跟踩在阶梯上,脚尖踩空,晃了晃细小的脚踝,抽出一支烟,点燃。
      一会后,陈寅成打着车灯开到林涣身边。
      林涣掐断还剩半支的烟,开了副驾驶坐门,进去。
      车上路,车载音乐很轻盈。

      “你刚刚喝酒了。”林涣拉好安全带。
      陈寅成语气轻松略带调侃,笑说,“我喝的葡萄汁。”
      林涣看向窗外,没说话。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想你的时候。

      “没什么,抽着玩。”
      陈寅成的目光瞥过去,“你真的变了好多。”
      林涣轻笑,“是么。”

      凯丽酒店很近,几分钟车程就到。陈寅成下车,为林涣开门。
      “谢谢你送我回来。”林涣表示完感谢,抬脚往酒店里去。
      “等等。”陈寅成叫住,“明天……我顺路送你去机场?”
      林涣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他说话的时候眉头挑了挑,林涣高中时一直认为,这样的陈寅成最撩人。
      “谢谢。”
      也一直认为,这样的陈寅成,最欠扁。
      “不过,用什么送?这辆租的车?”
      陈寅成靠着车,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没想到,林涣会这么露骨直白地蔑视他。
      “不好意思,别人坐过的位置,我不舒服。”
      她没留下给陈寅成解释的机会,转身,离开陈寅成的视线,黑色大衣的衣摆,让她的步子十分冷酷而决绝。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发脾气,也从没有学会如何咄咄逼人,所以那一刻,只有她知道,自己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房间,她以很快的速度冲了个澡,滚烫地热水总算能够让身体暖和起来。
      她坐在床边,不紧不慢地吹着头发,她知道,睡觉前,还要处理一件事。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林涣放下吹风机。起身,直接开门。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陈寅成站在门外,头发被雪花打湿,好像在外面站了很久,身上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气,眼里带着被羞辱的怒火。
      林涣穿着轻薄的睡衣,挡在门口,“陈先生,你走错门了,你的房间在隔壁。”
      陈寅成一手推门,门被强制完全打开,嘭一声与墙壁紧贴一起。
      “我需要一个解释!”
      林涣双手抱怀,有意无意地遮住胸前春色,轻佻眉梢,学着陈寅成从前那种特有的语气,“解释什么?”
      “解释……”
      陈寅成察觉到一丝不对,上下打量林涣,最后意识到。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隔壁?”

      D
      林涣没有立即回答,笑看了他一会,放下怀抱着的手臂,转身走回床边,坐下,继续看着他。
      陈寅辰明白了她眼神中传达的意思,反身关门,走进来。
      林涣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才说,“你想追我?”
      的确,比起从前的林涣,现在的她不需要刻意打扮,就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这是淑女系公主裙称不出来的,这也不是任何一个陈寅辰前女友的风格,这是属于林涣独有的,高岭的野玫瑰一般。
      倔傲的性格使陈寅辰没法低头,轻笑一声,“怎么可能,如果想追你,十年前就不会拒绝。”
      林涣并不在意,轻弹指尖烟灰,淡淡说,“但我想追你。”
      陈寅辰愣了一下,这句话不是林涣第一次说,但同样的话却像是不同的林涣说出来的。

      那个冬天,和现在一样冷。
      Y市湿冷的天气简直就是生化武器,大家除了在教室窝着,很多都跑去图书馆取暖。
      陈寅辰从不爱学习,去图书馆大多为了取暖和约会。那次,应该也是一个约会,只不过,女方迟到了。他无聊地坐着等,身边的女孩子便进入他的视线。
      那是个脸圆圆的女孩,其实不是很胖,只不过穿的很多,似乎很怕冷,显得臃肿。手上结了几个冻疮,笔尖在她的手中颤抖,围巾遮住了半张脸,脸冻得有些发红。
      她在看一本书,陈寅辰注意到,是一本上海旅游攻略,页面停留在一所大学,直到他离开,都没有翻页。
      那是一所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

      高二文理分班,陈寅辰再次看到了这个女孩。
      那是一个夏天,她褪去厚厚的棉服,穿着简单的短袖和牛仔,头发一把扎起,背着沉重的书包走进教室,看了一圈,最后坐在了他前面。
      她的头发是自然卷,所以总显得乱糟糟的,以至于往后陈寅辰上课,总会看着她每天都往不同方向翘的头发痴笑。
      这个女孩不爱讲话,学习特别刻苦,但陈寅辰也发现,刻苦的学习与成绩却不成正比,她一直被淹没,一直默默无闻。
      有次,她的水杯倒了,滚落在陈寅辰的桌底下。陈寅辰顺势捡起,递给她。
      “同学,你水杯掉了。”
      女孩转身,低着头,小心地接过,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喂,”陈寅辰点点她的后背,女孩只好又转过来,“老师要我们填目标大学,你填的哪啊?”
      女孩嗫嚅了几下,没吭声。
      陈寅辰往椅背上一靠,大长腿一伸,直接蹿到了她的桌底下。
      “我最喜欢上海了,魔都,商业中心,繁华的象征。你呢?”
      女孩抬起眼皮,睫毛翘起来,看着陈寅辰,“我还没想好。”
      “哦……不过你那么努力,一定可以考上自己喜欢的大学。”
      女孩低下头,脸微微发红,“谢谢。”

      高三的时候,陈寅辰和林涣早已经不是前后桌,本就浅淡的关系就更加陌路了。
      唯一的转折在那次运动会。高三的运动会只有参与的人,很少有助威呐喊的人。
      陈寅辰腿长,被拉去跑长跑,一千米,对于陈寅辰这样从不把名次放眼里的随便人来说轻而易举。
      正当他跑完满头汗准备回去时,被一个软软的声音叫住了。
      “陈寅辰。”
      陈寅辰转身,看着女孩,和她乱糟糟的头发。
      “我……知道现在是高三,我也知道你有女朋友。”
      陈寅辰眉梢一挑,女孩不知不觉地后退一步。
      “但我想追你。”
      陈寅辰笑了。他没想到这个女孩会喜欢他,她隐藏得太深了,有一种诱人的神秘。他很想问为什么喜欢他,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很想进一步了解这个女孩。但他没有像从前一样随口答应,而是反常地犹豫了。
      他想起了那年冬天,想起了她盯着那张大学宣传画憧憬的眼神。
      他当时就知道,他们有不一样的追求。
      “我一千米跑得很快的,你追不上。”

      E
      可是,陈寅辰忽略了一个事实。操场跑道是圆的,哪怕是原地等待,他们也迟早会重逢。
      林涣手指中的烟已经燃尽,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怎么样?”林涣玩味地拨弄着手中的烟蒂,笑,“现在一千米还和以前一样快吗。”
      “那你呢,”陈寅辰直直地看着她,“还和以前一样原地等我跑完吗。”
      不一样了,他们都知道,十年了,什么都已经变了。

      窗外的雪越积越厚,万物都在沉睡。
      林涣睁开眼睛,无意识地卷紧被子,手指触碰到一块温暖的肌肤,昨晚的事情瞬间激醒了她。
      侧过头,身边是她魂牵梦萦了十年的陈寅辰。可梦里的陈寅辰永远停留在年少的模样,经过十年时光不断美化,不断幻想,已经和现在身边这个男人相去甚远。
      昨晚情之所动之际,她好像听到了陈寅辰呢喃了一句。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喜欢我?”
      林涣起身,离开酒店,融进了白色夜幕里。
      开往上海的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她终于把这句话相关的记忆释放了出来。

      那是高一刚刚入学的时候,九月份,彼岸花开满校园,火红一片,夹道欢迎。
      高中是市重点,寄宿制,每个来送孩子的家长都十分自豪。林涣拖着行李箱,一个人去体育馆领生活物品。
      忽然,开进来的一辆车堵住了她的去路。她拉着行李箱和一大包生活物品,准备绕道。
      这时,从车里走下来一个少年,十六岁,稚气未脱。虽然是简单的卫衣和牛仔,却搭配得十分精致。他下车后就拐去后备箱拖行李。
      母亲立刻从车里出来,忙着接过儿子手里的行李箱,少年不满又无奈,“妈,我自己来,你们先回去吧。”
      母亲不以为意,强行拉过行李,“这么重你一个人怎么来。老陈,杵在那儿干嘛,去体育馆帮儿子报名领东西呀!”
      少年环顾一周,笑哄着母亲,“妈你看,都没有一个家长陪同报名的,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被同学看?行了,你们别担心了,我自己一个人能行。”
      母亲看看周围,好像的确是这样,只好不放心地再次嘱咐,“那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啊,有什么事打电话回来。”
      “好了好了,你们快回去吧。”少年反推着母亲进车,笑着挥手,目送他们离开。然后轻松地拉起行李箱,一路小跑进了体育馆。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彼岸花开了一路,林涣一直看着,看花,也看人。
      她想,得要有多精心的培育,才能开出这么精致的花来?

      后来,林涣经常与他偶遇,只是他不认识她而已。距离最近的一次是在图书馆。
      那段时间,她注意到班里一个女孩经常往图书馆跑,她是少年的现任女友。那天,她和很多人一起往图书馆去取暖,坐下,随便抽了一本书摊着。忽然,一种让她心悸的感觉让她意识到,他就在身边。
      她的手开始不知不觉地颤抖,明明很冷的天气却让她感觉十分燥热,脸上发烫,她动都不敢动。
      直到他跟着一个女生离开,她才像泄了气一样垮掉。

      高一结束,她偷偷抱着二十分之一的可能,与他分到一个班。
      那天,她其实很早就到了,直到少年进教室选了座位,她才跟着进去,看似无意地坐在他的前面。
      除了有必要转身传卷子,她不敢和他说一句话。
      唯一的交流就是少年那双大脚。他的腿很长,也总喜欢伸到她的凳子底下,林涣总会不小心踢到他的脚,有时候是无意,有时候是故意。或是一低头,就会看见少年的大脚在她的视野里晃呀晃,那是林涣感觉最开心的时候,虽然这个原因会令人费解。
      有次,少年的大长腿不小心踢倒了她放在地上的水杯,她悄悄低头看了一眼,没敢动。
      直到少年提醒她,她才转身,虽然知道是他踢倒的,她还是说了句谢谢。
      她以为就到此结束了,谁知少年却提了一句关于志愿的事情。林涣没有意料到,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是少年喜欢的答案。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少年告诉她,他喜欢上海。他说这句话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似乎放着光,她当时就想,上海的夜色,是不是就和他的眼睛一样。
      随后,林涣就将目标换成上海。
      后来,她如愿以偿,在上海的每时每刻,他都能想起少年熠熠生辉的眼神。

      高三的时候,学习紧张起来。可越紧张的学习氛围,让林涣就越无法摆脱想要去关注少年的一举一动。
      这件事被周惠察觉到了,周惠告诉她,这个少年曾经有很多女孩子追,只要勇敢表白,几乎都会答应。
      她为这件事准备了一个月,春季运动会那天,她在体育馆门前——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说出了她隐藏了三年的心思。
      他听到后笑了,拒绝得很委婉,林涣一点也不难过,因为这才是她想的结果,如果他真的答应了,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样一来,一切不过像平常一样而已。

      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回忆,林涣渐渐睡去。毕业后,他没有去上海,她一个人背起行囊,远赴他乡,在他说的魔都,商业中心,繁华的象征,赌气似的独自生活十年。
      他从没有来过上海,可上海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他的影子。

      F
      天气原因,落地后,已近傍晚,林涣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打开手机,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和微信提示。
      这种感觉很陌生,从前,就算失联三天,也不会有谁打电话过问。
      她拿起手机,充上电,翻看未接电话记录,有一半是周惠的,还有一半是陈寅辰的。
      她回拨周惠的电话,刚接通周惠劈头盖脸的声音就砸过来。
      “你上哪去了?打你电话都不接!”
      林涣把手机拿远些,“刚下飞机,手机一直关机。”
      周惠惊讶,“你回去了?什么时候?怎么不说一声?陈寅辰一直在找你!”
      林涣的手指绕着数据线,“找我?”
      “对呀,听那语气,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了。”
      林涣淡淡地说,“没有。”
      “你们昨晚怎么了?”
      林涣抽出一支烟,吸了一口,“没什么,给我这些年画了一个句号而已。”
      “可是……”周惠有些犹豫,“陈寅辰好像很喜欢你,找不到你,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林涣掐断烟,笑了一声,“他很喜欢我,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喜欢别人。”
      “你……不是喜欢了他十年么,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林涣走到窗边,这里没有下那么大的雪,但是却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让人讨厌。
      也许,这种喜欢只是一种放不下的感觉而已。
      她听见周惠在那头叹了口气,“涣涣,其实……有些事情,你们可以当面说清楚。我把你在上海的地址告诉他了,如果他去找你,你们好好聊聊,不辞而别对大家都不公平。”
      林涣刚要说话,周惠就大姐姐似的来了一句,“乖一点,别赌气,到时候后悔可别找我哭。”
      林涣无话可说。

      电话刚挂断不久,另一个电话就进来了。
      接通后,两端都在沉默。
      “有事?”林涣打断沉默。
      沉重而沙哑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林涣烦躁地又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才平静地说,“没意思。”
      “我在上海。”
      林涣朝小格窗外看了看,“所以呢。”
      “我一直在上海。”
      林涣怔住,她不敢说话,怕开口就误解了他的意思。有那么一瞬,她竟有种像从前一样怕和陈寅辰讲话。
      原来,在上海每个角落的影子里,真的有个你。
      “我在你家附近的咖啡厅,我想了解你,如果还不晚的话。”
      林涣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阴雨绵绵,寒风凛冽,天已经黑透了。
      她把烟掐断,“已经很晚了。”
      她没有陈寅辰那样的天赋,没有办法把婉拒的话说得像“我跑得很快你追不上”那样轻描淡写。

      挂断电话后,她慢悠悠地洗了个澡,窝在被窝里,手机的电已经充满,她划开微信,看到周惠发来的消息。
      “你和陈寅辰见面了吧。他有没有和你说他一直在上海?”
      林涣犹豫了一会,打字:“嗯”。
      “其实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高中毕业那年,他家出事了,原本准备给他出国念书的钱被拿去抵债了。你也知道他的成绩,是不可能自己考上大学的,他一直留在上海打工,我听说困难的时候他还给商场刷过厕所。”
      林涣看着这些冷冰冰的字,那年九月的少年又一次进入她的记忆。曾经被精心呵护和雕琢的花朵脱离了温室,是以什么姿态活下去的呢。
      “涣涣,感觉是会变的,人也是会变的。就算要死心,你也要去看清楚你这十年到底执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林涣看了看钟表,坐起,穿好衣服,打字,“他有女朋友了。”
      “怎么可能?他说的?我特意去帮你确认的,他这些年连女人都没碰过。”
      林涣不禁笑出声来,“你怎么确认的?”
      “噫!涣涣你真污!”

      “周惠。”
      “嗯?”
      “我怕。”
      “怕什么,大不了被他拒绝呗。”
      “我就是怕他同意。”
      “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
      我怕他同意,我怕他只是刚好需要,而我只是刚好在而已。

      出门,雨中不夜城,有另一种情调。林涣家附近只有一家咖啡店,她慢慢走过去。
      这里比较偏,很多店面很早就打烊了。她刚到时,看见一个男人在门口和店员说话,店员挥挥手,然后转身锁门。很显然,他被撵出来了。
      他站在屋檐下,抬头看了看并没有要停的雨势,叹了一口气。
      “没带伞?”
      陈寅辰转身。
      “去哪,我送你吧。”
      似曾相识,陈寅辰笑着问,“用什么送?”
      林涣也笑着把伞递过去,“用人送。”
      陈寅辰接过伞,站到林涣身边,二人走进雨夜,“放心,这个位置,你是第一个。”
      林涣低着头,溢着欢喜,声音淡淡,“哄谁呢。”
      陈寅辰急于表态,“昨晚那个……还不够证明?”
      林涣抬头看他,“你是说秒……”
      陈寅辰一把捂住她的嘴,“那是意外,第一次,我没准备好。”
      林涣低声笑起来。

      他们谁也没有问彼此这十年的情况,也没有了解十年内为什么没有联系。他们只是撑着雨伞,肩并肩,漫步走在雨中夜色里,看行人匆匆,看霓虹烨烨。
      他们不知道,其实他们谁也不喜欢上海,可偏偏都执拗地在上海生活着,一边害怕,一边期待,像是在跟谁赌气,又像是在等着一个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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