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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成人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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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抬起头,目光平视前方,一步步地走向神台。
神台尽头,祭司端立。少年行至神像跟前,双膝下跪,朝着庄严的神像拜了三拜。年老的祭司,剪去了少年自孩童时代便留着着一头长及脚踝的头发,代表神宣布他已是一个成年的男子,再将用黄金宝石做成的额饰戴在他的头上,这是供于神前的珍宝,也是神的恩赐与庇佑。
少年离开神庙,行至宗祠,将刻有他名字的玉碟交给族长,族长将名字正式记入朴氏一祖的名册,然后再由隶属皇家的专门的匠人在背上纹上家族的纹章,以示他终于成了朴氏家族的一员。
皇家用来刺青的药水是最好的,而每一针刺到了皇族子弟那娇嫩的背肌之上,也最痛,所以需要用药镇痛,当族里的长老将药端着少年时,少年却拒绝了,他说他受得住那些痛。长老没说话将药放在他能随拿到的地方,不是他不信少年的话,而是真的有太多的前车之鉴,每一代里总有那么一两个孩子为着这样那样的因由拒绝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交出,却总是在途中受不住变了卦要离开,而后被人制止,将药灌进嘴里或是昏了过去让长老不得不将药亲手喂进他们,然而这些逃避并不可耻,毕竟他们当时只是十四岁的孩子,今天他们还是孩子,而明天他们才成年。毕竟他们选择清醒已是莫大勇气,至于后面眼泪,挣扎与吵闹都是人之常情。因此允许他们不喝药是身为族中长者对他们小小的任性最后的纵容,在他们承受不受时减轻他们的痛苦,也是他们对孩子的慈爱之心。
长老看着这一代嫡支里第一个成年的孩子,温和优雅,却有如此的勇气。不管最后如果,他都是个好孩子。
一针,二针,三针——每一针刺下去,久意仿佛就被有毒的虫子咬了一口,那小小的伤口像火一样在他的背后烧起来,而后一滴水滴在伤口在,除了些灼热,而后又一针精精准准地沿着伤口入,让水分顺利渗入伤口,水是盐水,用来给伤口消毒的,再针下去将从植物中取得的颜料填入伤口,每一针都是三针的总和,每一分痛,都随着每一分皇族的骄傲生生刺入骨血。久意紧紧抓着身下的垫子,每刺一下他紧绞着垫子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牙关咬得死死的,死也不肯泄露一丝软弱之声,冷汗一滴滴从额头落下,打湿了睫毛,久意一眨眼,一股涩意入了眼,浸得他的眼痛起来,他的眼顿时红了。
他强忍着痛,闭上眼让那汗水顺着眼角流出,不一会他感到有什么触上了唇,睁眼一看,是长老。
我受得住。长老看到少年的眼在说着这样的话。那眼里神采令人眩目。让他不由忆起了另一个同样拒绝了这药的孩子,冷冷的面容,没有一丝柔软,那个在成年礼之后将帝王服色披上的孩子。这孩子眼里有跟他一样的光。而拥着这种光的人,是不需要它的,长老端走了药水。
刺青的过程很漫长,久意保持了长久的沉默,他不想示弱,因为他是父皇的孩子,不能给父皇丢脸,还有他想更接近那个人。
父皇很温和,有时有些冷淡,却很宠他。他跟父皇很亲近,却只能从吟歌的艺子那里了解父皇的过去与伟大。春日祭宴会之上,他坐在父皇的左侧,听那献艺的歌者,吟唱父皇的功绩。在那赞歌里有一个他不来不知道的父皇,勇敢,智慧,仁慈,英明。
父皇赏赐了那歌者,久意却没看出父皇眼中有任何一丝骄傲,那样的父皇,在一片赞歌之中,独自清醒的父皇,显得有些寂寞呢
于是他升起一种想法,想了解父皇眼中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世界,想跟父皇负担起这万里江山。如果能够站在跟父皇同样的高度,是不是他就能够让他不那样寂寞。
后背很痛,久意从没那样痛过,但那时的父皇肯定一样的痛,父皇那时心理想着的是什么呢?肯定很伤心,皇爷爷出征之时被流箭所伤而亡,肯定很难过,皇伯伯们相互争斗,而父皇当时还未行成年礼,一切都往最坏的方向发展,身为嫡子的父王还未参政,手中没有兵权,他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生生地让整个国家乱了?
该怎么做呢?如果我是父皇,我又会怎么做 ?让自己的双手沾满兄弟的鲜血还是坐视更多无辜的人卷入纷争。久意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也无法想像那人当时的心境,却明白整个世界独留自己一个人的寂寞。
“久儿,你——”帝王望着少年虚弱的神态,将欲出口的责备吞下。
少年努力地挺直了身体,见身旁的宫奴已随着刺青的技师离去,才将所有的优雅仪态尽数敛去,皱了眉头,对着身前的人,抱怨似的说了声“好痛”。
“怕痛还不喝药!”帝王正色,随即小心地单手将少年抱入怀中,,另一只手则抚上少年的发。那如同从海外运来的丝绸一样的头发被剪至双肩,让君王有些可惜。
久意将枕着帝王的肩头,有些不好意思,但四处又没有人,所以有些开心。虽有些不合规矩,他的父皇没说,他也就不提醒。
其实近几年他们很少如此亲近,即使在冬日里少年留宿寝宫之时,帝王与少年之间也是被厚厚的绵隔开,帝王害怕少年冻着专门为他准备了一条被子,少年的睡姿很好,也从来没有不规矩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少年睡得好,守着他入眠的帝王则是一夜无眠。当然,一切都与此时的少年无关,那些情愫,那些复杂的心思,他也从不不了解。
“因为我是父皇的久儿,父皇痛过,久儿也想知道父皇的痛。”少年回答让帝王沉默,当他从长老口中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帝王很惊讶,他的孩子应该是一辈子小心翼翼地被人捧在掌心,不知人间苦痛,而那孩子为什么会想到让自己受罪,帝王想不出理由,猜测这会不会只是少年一时的任性,却不曾想到这才是真正的答案。
所以,现在他能怪罪些他什么?少年对父亲的追随与敬慕,从而生成的模仿,有错吗?少年的坚持,少年眼中的爱,他有理由责备吗?
这样的少年让帝王看到自己年少时的影子,那时的自己同样以敬慕的眼光追随着自己的父王,那时他的父王已经很不复年轻,可是双眼仍是充满战意,背脊仍如山铮铮,他以永不枯竭的精力徒手开创了东郢的江山。那时还是少年的他也是将他当成心中无所不能的神,一步步地跟在他的身后。而现在,他的孩子也开始跟随在他的身后吗?
有了这样的孩子,任何一个父亲都足以欣慰,但是帝王知道自己心中有些恐惧,因在他心中藏着一只不知何时苏醒的兽。那时的帝王发现自己快入魔障,就迅速地收了心,藏了情,用最大清醒,冷静而又理智克为自己戴上了名为“父亲”的枷锁,再慢慢地离那人远些,慢慢地说服自己忘记。可是又不能彻底离开,他只如最为吝啬的守财奴,守着一自己的珍宝,却又不得不出于不知明的因由,将它放在众人的觊觎的眼神之下。再不断地告诉自己,它是如此的独一无二,所有人的爱慕它是理所当然。
帝王的心矛盾着,忍耐着,他强忍着猎人的本能,一个人守护着那林中的小鹿,让他永远快活地奔跑跳跃,在小鹿偶尔回头一瞬,在那全然信任眼睛里克制住猎杀的冲动。只是某一瞬,他会有种错觉,他的那只小鹿在不可知的力量的催下之下变成一只鹰,随时会离开他的守护,飞向天空。现在他的这种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他真的会离去吗?但一切还未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