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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因义不就老儒辞乡 情深意至娇娘出嫁 ...

  •   李旦把外衣随手解开了敞着,徐徐晃着扇子取凉,一面往绑着程氏兄弟和邓睿的屋子走去,因见方才那人跟着,便问他:“你叫什么?哪里人氏?”

      那人回禀道:“学生是海门的,姓方名止。”

      “表字是哪两个?”
      “回殿下,是‘无差’二字。”

      李旦便掩口一笑,玩笑道:“你这表字取得到有些意思。万事都到头了,可不就无差了么!”

      说着,守门的小吏便推门让进。王炘讥笑道:“青天白日的,你们关门做什么?闷死了里头的,算谁的?”那小吏便笑道:“他们叫骂得厉害,刘司户听了说委实不成个体统,恐惹得老爷们不高兴,所以叫关起门来,只让他们在里头尽力的骂。”

      李旦拍了拍王炘的肩膀,笑道:“这个刘司户倒是知趣的,我最听不得那些酸话的。”说着,提起衣袍大步走了进去,就见床坐上挨溜放了三个绑了手的儒生,当中的那个昂着脑袋,青白色的面容,三角的眼儿虚眯着,一副恨恨的样子,仿佛天下的人都得罪了他去。帽子歪在脑袋上,衣服虽是旧的,倒浆洗得十分的干净,只是有些泛白了。他左手边的那个体格瘦弱些,年纪也是四十多岁,眉眼间略微亲和些,也梗着脖子不说话,衣服上正面一排三四个补丁,也是清寒。

      只是右手边却坐了个二十岁刚及冠的年轻人,长得很清俊,瞧见生人,先把头低了下来,面上浮了层红晕,羞羞答答的,倒有些像个腼腆女儿了。李旦瞧了暗暗称奇,不知是何等人物。

      后面跟着的程甫的学生,一见老师给捆了坐在床上,纷纷的一齐跪下,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李旦便将方止提溜起来,笑骂道:“你跪在那儿干什么?去给你老师松绑去!”

      方止闻听,连跪带爬地跑到他老师跟前,慌手慌脚的给松了绳子,连忙又退到后边,生怕程甫踹他似的。程甫揉一揉手腕,起身拔脚就要走。李旦冷笑一声,说道:“程老先生,哪儿啊?”
      程甫也不理,径自就往门口走。

      王炘伸手拦住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殿下同你说话呢,怎么不回答?这也是礼不成?我怎么没念过?”

      程甫冷哼一声,不屑道:“我们都是没王法的读书人,所以叫人绑了来,跟牲畜似的绑在祭台上,只等你们发落!所以我们也不懂礼,也不认得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只晓得无辜在这儿耽搁了许多时辰,家里的老婆孩子要吃要喝,得去给员外老爷抄佛经来换口吃的!”

      他说得粗,王炘和两个属官都皱了眉头,跟着的几个小吏想笑又不敢,也都忍着,唯有李旦浑不在意,只是轻笑。王炘便恼道:“你原是个远近闻名的学士,怎么话却如此粗劣?岂不叫人笑话?”

      程甫便抱了胳膊,冷笑:“要雅的,那也可以。只是我这个人说话向来是看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风雅的,须得对方也是个风雅的——”他看看王炘,扭过脸去,冷笑:“和你?岂不要闹一出对牛弹琴出来?倒糟蹋了我的好琴!”

      说罢,拨开王炘便要走。

      李旦便笑道:“这就走了难道不可惜?我若是你,非得说上一大车的话来弥补弥补,否则不白绑了这半日?”程甫气不过又不想和他废话,纠结了半刻,终是扭过身来板着脸对李旦说教道:“旁的不说,殿下原也是个知礼的,岂不知道古人说的‘夫礼者,自卑而尊人。’这句话不曾?”

      李旦仍是笑,只问:“后头的呢?”
      程甫沉了面色,怒极反笑了:“后头的?只怕我说了出来,你臊得慌!”

      李旦轻笑一声,也不恼,说道:“我听着新鲜,所以请教请教老先生。这些书上的道理,原本就是先生比我强些,我便是拜了先生做老师,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他说完,顿了顿,忽然沉下声来,猛地就严苛的声音,说道:“只是我这次来,原也不是和你说理的,就是给你看看王法世道的。你仗着自己有些学问,竟连皇帝国法也不管了,怎么敢挑唆别人自毁前程?你要做节义之辈你只管去,便是饿死吊死,我给你立碑撰文,叫世世代代的人供奉你。你千不该万不该叫别人也和你一样的不通世俗情理,竟把家人都丢下了,只管醉生梦死的不做正经营生,只叫穷苦百姓养着。这是什么礼?你倒给我说清楚!”

      程甫一口吐沫星子啐在李旦身上,唬得王炘书枫都赶着他要打,程甫却只管瞪眼骂道:“我把你个丧尽天良的无耻小儿!毛还没长齐呢,就敢教训我?我祖上三辈,都是皇帝的老师,皇恩浩荡,子孙受用不尽,我程甫就是死了,也不能屈就你们伪朝廷!你们李家,原是大启的家臣,老陛下仁慈,把独生女儿下嫁你们李家,又封你们家王侯爵位,世袭罔替,本是荣华富贵已极的!你们竟敢弑君夺位,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还敢在这里教训老夫?你也配?如今眼见得你们小人得势,竟连寿华公主也作践起来了!告诉你们,人在做天在看,别以为现在得了势,以后自然有报应!”

      他还要往下尽力的骂,把王炘唬得魂也飞了,顾不得李旦给他一个劲的使眼色,上去扬手就是两个老大的耳刮子,打得程甫嘴巴裂了过去,嘴角破了渗出血来。

      这一打便坏了事,底下跪着的十几个学生一见老师挨了打,什么也顾不得了,只管扑过去缠住就打。书枫等怕李旦吃亏挨了抓挠,也叫嚷着要打。程甫挨了打,哭嚎着就要往柱子上撞,口内只嚷“先帝等我,老臣追随你来了!”。李旦气得憋屈,到底不想让他一头撞死眼前,只得扒开众人抓住程甫,大喝一声:“干什么!都学土匪要造反了不成!”

      王炘挨了好几下打,立时便喊人来绑人丢进大牢看押。李旦蹙眉:“又要干什么!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值得押人!”于是喝退王炘:“你且退下。”王炘气不过,又不敢违拗李旦,只得闷声先往后退了两步。

      李旦只看程甫,恨道:“你叫嚷什么!要天底下的人都听见你满嘴的鬼话不成?你要死我不拦,只不能死在这儿让我瞧见!我告诉你,你说的句句情真,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都是我们姓李的做主了。如今我们就是王法,凭你刚刚的话,死一万次也够了。只是你到底是个有名望的,我不肯难为你来坏我的名声。你走吧!”

      程甫挥手甩开他,理一理乱了的衣袍,哼一声就走。

      李旦在后面也冷声说道:“我听说你有个侄孙现在南诏行教化之事,你既有心,去他那里罢!”这便是放逐的意思了,程甫也不理,只管往外走。

      李旦又命解开程文和邓睿,问他们:“你们又待如何?”

      那邓睿中途不发一言,现下得了自由,直追着程甫去了,口内嚷道:“老哥儿等我,兄弟和你一起去南诏国!”目不斜视,只把李旦一干当做空气。李旦倒也暗暗的称赞起来。

      程文也要走,却被李旦拿扇子横住了路,挑眉冷笑:“你去哪儿?”程文一见受阻,连忙往后倒退了两步,双唇哆嗦了两下,方才说道:“不是让走吗?”

      “让你哥哥走,可没让你走。”李旦拉住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多大?和你哥是同胞的兄弟?”
      程文怯生生的答道:“刚满二十,大哥是我大伯的长子。”

      李旦点头道:“你生得一表人才,又正值青春,实在不该埋没,随我回长安去吧。谋个一官半职,也好为天下计。”

      程文摇头:“家兄严命在前,委实不敢听从。”
      李旦被闹了一场,实在有些不耐烦,待要恶声恶气的,又见程文斯斯文文腼腼腆腆的站在眼前,只得放柔了声音说道:“你哥哥原有些迂腐过了头,你看着是个明白的,怎么也做起糊涂事来了?如今我宣你,你就该随了我去才是。”

      程文只低着头看地面的缝,半天不说话。

      李旦急了,快了语速说道:“今儿我叫你不去,明儿就打发人来撵你!别说这儿你住不下去了,天南海北的,管保叫你没处安身!我知道你还有老母亲戚,难道都不管了,学着你哥要成仙不成?”

      程文这才明白过来,如敲了一记警钟般,只是问道:“天下有才学的人不胜枚举,殿下偏要了我去又是为什么?”

      李旦便笑了:“一则你有美名,我也喜欢,二来偏要你看看我们李家的教化文明。等我启程的时候,若不见了你,是要到你家里去拿人的。”说完,让喜禄跟着他家去安顿,自己拉了王炘就走。剩下的那十几人也不理论,随便他们去了。

      李旦和王炘并肩走着,半天一笑,说道:“方才人前吼了你,没给你脸,怕是你心里过不去,晚上我请你喝酒吧!”

      王炘连忙退后半步,躬身说道:“下官不敢埋怨殿下。殿下也是被气极了,教训了下官的不周到,下官以后也会多学习谨慎些。”

      李旦拉了他一起走,笑叹道:“你别怕,一口一个‘下官’的。我原不想搭理这些事,可父皇有命,我也不好推诿。一时上了脾气,你多担待些就是了。”他携了王炘的手,说道:“后头晚上我替若华摆席,你也来给她添添光。”王炘应了。

      刚出来,回到王炘的下榻处,就见一个燕王府的家仆正候在那儿,见了李旦连忙行礼问好。李旦因笑道:“是大哥要到了么?”

      家仆回禀道:“是了。大殿下听说三殿下在此处办差,所以特地差小的先来探个讯息,不出三日,也就到了。”

      李旦便笑道:“这可太好了,很快就能见到了。”因对那家仆说道:“你辛苦了,就在王大人这里住下吧,叫人烧点热汤菜吃。”家仆应了退下。

      到了第三日下午,李昭果然到了,打了胜仗,人瞧着也清爽利落起来,李旦要跪下问好,被他一把拉了起来,笑着拍道:“听说你又得了房美妾,可得好好的恭喜恭喜啊!”

      李旦只是笑,请他屋里休息。晚上果然拉他到曲若华处,早有白、简、温三人和众相好的伎子摆下了酒席,单等他们前来。又有听到风声赶来奉承的,满满的做了一屋子,只不见肖家人。

      几十个碧玉似的莺莺燕燕端着酒茶点心穿梭在其间,花红柳绿的,煞是好看。当中唯有曲若华一人穿红色,梳着抛家髻,簪着衔珠金凤凰,喜气洋洋,满面笑容,竟比雪中红梅还娇艳几分,由着两个娘姨扶到李旦面前给他行了礼,又让见过李昭。李昭早封好了贺礼,命人递到若华手上。若华也不打开看,只是一味的笑,看得出是真高兴。

      白玉霞最是个爱热闹的,早换了衣服头饰,和着一班乐师舞女来跳龟兹舞。但见她露着浑圆的胳膊雪白的胸脯,穿着白色嵌金的龟兹服饰,头上戴着老大一个插着羽毛披着粉纱的帽子,眼媚如丝,轻盈如燕,由四个穿黑色嵌红的舞女围着,或急旋或挑胯,十分的妖娆可爱。

      曲若华因对李旦笑道:“玉霞姐姐可是真高兴,好久都没见她跳过这支舞了。”

      李旦也笑:“从没见过有汉女能把龟兹舞跳得这样好的,玉霞可谓第一人也。”因对李昭笑道:“大哥,你从前也看过这龟兹国的舞蹈,还有比她跳得更好的么?”

      李昭也笑着夸赞道:“见是见过,都是龟兹国的女子跳的,纵然好也有限了。不像此女,既有汉女的风韵,又兼得番邦女子的妩媚。果然很好!”

      白玉霞跳完,一面拿了巾帕擦汗,一面笑着对李氏兄弟盈盈一拜,端过一杯酒来对若华笑道:“今天是妹子的好日子,做姐姐的敬你一杯。愿你日日顺心,岁岁如意!”说罢,仰脖一饮而尽。
      若华也连忙端起一杯酒,起身喝尽了。

      又有简玉笙拉着温茵曼来给曲若华道喜,刚喝一口酒,李昭忽然探过身来,猛地攥住了简玉笙的手,惊疑道:“你不是简贵妃么?”

      简玉笙抬头一看李昭,也大吃一惊,恍若见了鬼似的。正中仍有伎子在唱歌,因而大家不曾注意到他们。简玉笙只是疑惑,半晌说道:“你是……寿华公主的长子崇武将军吧?”说完,忽然醒悟过来,抽手就要走。

      却被李昭一把拉住:“你怎么流落至此了?”

      简玉笙被他这句话堵得说不出来,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把手一丢,反身就转到珠帘后头了。

      又有温茵曼领着几个舞姬,都穿水蓝色的宽袖窄衣,头戴一朵绢纱的荷花,要跳凌波舞。李旦见李昭有怅然之色,便连忙笑道:“大哥,我去给她们助助兴,你瞧我的!”说着,从上位走了下来,走到乐师之中,接过那吹觱篥的,要过乐谱瞧了一遍,便和乐师们合奏起来。

      那简玉笙极艳,白玉霞极媚,温茵曼却又是一番风情,竟比那飞扬的柳絮都轻软些,舞步如同点水的蜻蜓似的。十二个舞姬都与她是一样的服饰,混在当中,独她最鲜艳夺目,如在水波之上跳舞一般。

      她跳完,大家都站起来鼓掌叫好。温茵曼知道有许多是为李旦叫好的,便走过去称谢。李旦笑着同她谦让了一番,对温茵曼挤眉弄眼的示意了一下,温茵曼会意,同白玉霞上去拉了曲若华到跟前来,笑着推搡她:“平时你都不肯跳舞,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大喜万分,总该跳一支了吧?”

      曲若华只是掩唇笑,白玉霞便打趣道:“这孩子魔怔了,从方才出来到现在,竟连一个字也没说过,只是一味的憨笑,这算个什么意思嘛!”温茵曼也笑道:“你不肯跳,我只和他说去!”说着,便拉着李旦要理论。若华连忙笑道:“我跳就是,姐姐别拉扯他,衣裳都皱了。”

      温茵曼和白玉霞都笑了起来,拍手道:“了不得了!不过拉他一下,这蹄子就吃醋起来了!”便推她去换衣服。

      不过一会儿,曲若华果然换了一件鹅黄色的仿汉舞衣,将袖一抛,和着乐音,躬身跳起翘袖折腰舞来。李昭不由感叹道:“听说从前戚夫人最善此舞,我还以为失传了,没想到曲娘子还会跳!”

      温茵曼正站在他身边倒酒,便笑道:“这也是后人杜撰的。戚夫人的折腰舞,有谁真见过呢?不过是我们若华妹妹有才学,收集了许多的资料,自己编的呢!”李昭点头道:“这也罢了。”又问简玉笙哪儿去了。温茵曼便说找了她来。

      许久,温茵曼才硬拉了简玉笙来。简玉笙抬起一只手,拿袖子半掩着脸面,含含糊糊的问李昭:“要做什么?”

      李昭强拉了她的手下去,说道:“同我一道走吧!我母亲还记着你呢!”
      简玉笙顿了许久,说道:“不去,没脸!”
      李昭便做笑脸道:“你没脸,我岂不更没脸?”

      简玉笙干脆背过身去不看他。

      正巧白玉霞接过娘姨递过来的一碗酒酿鸭子要送到上桌去,见这边眉眼官司打得热闹,便留心听了片刻,刚要走,又听李昭对简玉笙说道:“你有什么没脸的?我是请你跟我走的。宫里百废待兴,连雅乐都没有人操办了。你最善此道,请你回去指点指点,把那些礼乐或是补全或是重编,吃的是皇家的俸禄,岂不比流落在这儿强?”

      又听简玉笙说道:“在这儿有什么不好?我是不干净的了,反正没脸回去。你还是别和我纠缠不清了。”说着,见有人唤她,便笑着应了,脱身去了。

      李旦见他们闹得不开心,走过来替李昭排遣:“雅乐也可寻别人来,何必让简娘子回去伤心?”一面接过一杯茶漱口,笑道:“说起来,只怕她心里还有怨气呢!”

      李昭刚要说话,白玉霞便接了话笑道:“玉笙姐姐不愿意去,我倒很愿意去。”李昭便望向玉霞,笑了:“玉霞娘子也懂雅乐?”

      白玉霞便也笑了:“殿下瞧不起谁呢?我和若华妹子从前有个老师,原是宫里出来的,修编过许多的乐谱,我们也都学过。就连之前玉笙姐姐跳过的剑舞,温姐姐跳的凌波舞,我们也都会,只不过是谁跳得更好些罢了!”

      李旦也笑着帮她说话:“既如此,就带上玉霞娘子一起走就是了!”

      李昭想了一想,笑道:“也好。你先跟老三走,到了我来安排你的住处。”因问李旦:“我走旱路,你是走的水路吧?”

      李旦笑道:“是的,水路快些,又方便。”说完这些事,又添酒换杯,吆喝着掷骰子划拳吃酒,只闹了整整一个通宵才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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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因义不就老儒辞乡 情深意至娇娘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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