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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却储位父子初交锋 探崇美兄妹各有心 ...

  •   过了两日,李旦进宫复命,想着事后去清心斋探望他的妹妹织珍,临走又被李燚叫住。只见李燚一身常服,斜倚在榻上,蹙着双眉沉吟片刻,挥退宫人,示意李旦走近一点。

      李旦往前走了两步,略弯下腰来,轻声问道:“父皇,可是出什么事了?”

      李燚把玩着手中的一串沉香佛珠,沉声说道:“南方又起叛乱了。领头的人自称是前启的怀化大将军梁冕。朕知道这个梁冕没死,四处通缉他,怎么又让他跑回南边去了?”

      李旦思忖片刻,小心翼翼的说道:“梁冕?可就算是他逃了,出师也得有名啊?再说,他哪来的兵?”

      李燚冷哼一声,缓缓将佛珠套入手腕上,冷笑道:“觊觎天下与朕的宝座之人数不胜数,他梁冕就是其中一个!无非打着前启的旗号糊弄糊弄老百姓,说前启的二太子没死之类的,要为之正名。至于兵么,只要有钱,就不怕招不来兵卒。”

      他招招手,让李旦挨着他坐下,又说道:“至于前启的人,除了沈覆一家,其余与启朝牵连过重的人,朕都已经把他们杀掉了。这些鬼话也只能骗一骗无知之徒。朕当初小心防备,就连前启的三个公主,朕也一个没留。梁冕这种无耻之徒,不过是出来蛊惑人心扰乱朕的天下!”

      李旦坐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由心底而生。尤其当他听到李燚说他杀光了前启的旧人,更是觉得愧疚难当,尽管此事与他并无太大的关系。他忍不住皱眉,又听他父亲说道:“眼下最重要的不在这些虾兵蟹将上,我朝初建,百废待兴,要紧的是赶紧整顿民生,省得这些百姓吃不上饭,整天跟着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给朕惹事!”他看向李旦:“旦儿,你看剿贼的事和整顿营生的事都交给谁比较妥当?”

      李旦眉心一跳,有些火烧屁股的感觉。他甚少过问这些事情,更不曾参与朝政,李燚突然发问,不由地让他措手不及。他瞥了一眼李燚,搞不清楚他父亲究竟想听他说些什么。

      “儿臣以为大哥最具将才,曾多次跟着父皇南征北伐,这次的讨伐也应由大哥来主持。至于民生,一直是交给二哥总管的,父皇何不问问二哥的意见?”

      “你大哥二哥都有事做了,你呢?”李燚闻言笑了起来,带着某种不怀好意。

      李旦突然明白了李燚的意思,随即猛地站了起来,在李燚的逼视下连连向后退了两步,低声说道:“儿臣一无战功,二无苦劳,离家十年方归,是个闲散至极的无用之人,不敢求功名闻达。”

      李燚坐直了身子,双眼如炬,仍死死盯着他,哼了一声,抬起一只手指着李旦说道:“放屁!你就是怨恨朕夺下这江山王位,连带着让你也做了不忠不义之人,毁了你清白的好名声!你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朕是你的父亲!”

      李旦顿觉自己的脸唰地就白了,额头渗出汗来,手心冰凉的。他确实为此怨怼过李燚,更产生了不仕的念头,而这么被皇帝直白指了出来,他觉得很是恐怖。

      “戳到你心坎了是吧?疼了是吧?”李燚收回目光,缓缓躺了回去,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朕不怪你,朕有时候也觉得是朕做的不厚道。不过,朕不后悔就是了。”

      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儿子,咧出一个真正的笑容来:“好了好了,到朕这儿来坐吧!朕看着你,总会想起你母亲来。你这双眼睛长得可真像她!”他携了儿子的手,默了一默,又笑道:“朕回想起你母后临去前跟朕说的话来了,临了了,皇后也就只有两个愿望。你猜猜,你母后跟朕说什么了!”他用力拍了拍儿子的手以示亲昵。

      提起母亲,倒叫李旦黯然了。他垂下头,缓缓摇了摇。

      “你母后可真是个好人!第一条,竟然要朕善待德妃,恢复她是朕原配妻子的身份。”李燚说着,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面容上带着罕见的宽容的微笑,“德妃,只要她一日是启朝的公主,朕一日不能封她为后,这个道理连德妃自己都明白,你母亲却不肯明白。第二条就是要朕善待你,永远保全你,使你富贵平安到老。朕只这一条答应了她。”他凝视着爱子,唇间吐出重大的决定来:“朕想好了,朕要封你做太子!”

      瞬间像是被惊蛰了一般,李旦猛地抽出手来,一蹦蹦出三尺远。他来不及看清父亲的神情,便已经跪了下去:“请父皇收回成命!儿子不想做太子,只想做个游山玩水的闲人!”

      “朕已经说出来了,君无戏言,你要朕收回成命么?”

      李旦把头埋得更低了,他紧紧盯着地衣上的花纹,微微摇了摇头:“这里不过天知地知,您知我知,算是儿臣求您了,请您不要把这千斤的重担加诸于儿臣身上,儿臣自知没有如此的能耐。”

      李燚的双眼眯了起来,这通常昭示着他要发火了。但是过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落在李旦耳里,阴森森的有些骇人:“朕不逼你,这些话你记得朕跟你说过就是了。来日方长,朕等你松口的那一日。”

      他示意李旦起身,说道:“去看看你妹子吧,一直说想去国公府上看看,嚷了朕两天了,朕实在是拗不过,答应了。你陪她一起去吧,就当代朕去探望沈琰的伤了,也好叫沈覆放心不是?”

      李旦拱手称是,缓缓退了出来。外面的风吹在后背,但觉湿漉漉的,才知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半步也不愿停留,直奔向织敏住的清心斋去了。

      清心斋的门口正立着两个宫女在那儿交头接耳,看她们的神色,似乎是在抱怨什么。

      “我怎么知道嫄姑娘把那串珊瑚头花放哪儿去了?我从前又不跟着她。”

      “可公主刚刚问的是你,昨儿公主要一本什么书,问的也是你,你也说不知道,难怪公主不生气!”

      “那本书也是嫄姑娘收着的!自从嫄姑娘来了之后,公主的东西都交给她保管了,不是跟她亲近的人,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在哪儿?”

      “也是。陛下干嘛一下子给嫄姑娘那么多的假?这下好了,倒霉的全是我们!”

      一个老嬷嬷不知从哪儿闪了出来,一手一个给了那两个侍女脑袋上一下,训斥道:“都杵在这儿干什么?公主殿下一会儿要出门,找不到那根簇金牡丹的步摇了,吩咐你们去找,居然躲在这儿偷懒!看我不捶你们!”

      李旦负手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侍女一看是他,反而咯咯轻笑起来,微微礼了一礼,像两只欢快的蝴蝶轻盈地飞走了。

      嬷嬷给他掀起门帘:“殿下来看公主?公主还说一会儿要去沈家呢!”

      李旦颔首:“父皇让我陪着她一块去。”他刚一进去,就听见一声不悦的尖叫:“你们这群废物!我的东西怎么全都找不到了?就两天的功夫,你们怎么一个个变得这么笨了!”

      只见几个侍女站成一排挡在李旦眼前,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下。

      织敏深吸两口气,叹息道:“罢了,当初是我的不是,把什么都交给嫄管了,导致你们现在没了嫄,就跟没了主心骨似的。那尊佛像不用带上了,换给别的给沈大人养病用吧!”

      侍女们应了一声,这才敢退了出去。

      织敏连连又叹了两口气。自从沈嫄回家之后,她身边服侍的人就跟没了头的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什么东西也找不到了。她现在恨不得飞到沈家把沈嫄再给提溜回来。她捻起一根玉簪插进发髻里,对着镜子照了照,却看见歪了,正要拔出来重戴,就听一个声音含笑说道:“这簪子不配这衣服,换了这朵花来戴吧!”

      李旦轻轻巧巧地折下一旁瓶中的黄花,斜斜的簪入织敏的云鬓中,笑着搂着妹妹的肩膀说道:“这下就好了!”

      织敏反手握住她哥哥的手,不由的又深深叹了口气。李旦把下巴搁在他妹妹肩上,过了一会儿才笑道:“刚回来那阵子,就听你抱怨不想有个人盯着你,怎么这么快就离不开人家了?”

      织敏幽幽的一笑,侧头去看她哥哥的脸庞,说道:“当初确实是我太年轻了,总以为不过是个深闺之中的女儿,再好也不过如此。如今看来,她比当初别人说的还强上十几倍!”

      “再好也不过是个大臣之女,你也太往心上去了。”

      几束阳光透过窗棱照射到李旦英俊的脸上,织敏盯着那光束,缓缓摇了摇头:“有时我甚至会产生错觉,仿佛她才是公主,而我是她的女官。阿嫄有时候的气度是我这辈子也修不来的了。她毕竟姓沈,有启朝皇室的血统,而你我,毕竟不过是半路捡来的位子罢了。”

      李旦闷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他紧紧搂了搂织敏,在她耳边说道:“这话千万别给父皇听到,否则他会气死的!”

      织敏眨了眨眼,俏皮的笑道:“没事儿,我悄悄说给哥哥一个人听!”她起身笑道:“走吧,不是还要去沈家么?”

      李旦跟在她身后,负手笑道:“我是骑马到的宫门前的,我坐妹妹的车一起走吧!”

      织敏颔首笑着称好。

      很快织敏公主的马车就停在了沈府的门口。一早就有沈家接到了信,知道公主要来,早就派了管家在这儿候着。管家一见马车,连忙迎了上去,单膝跪在地上,让公主踩着他的腿下马车,一边赔笑道:“殿下千岁,公主千岁。按理咱们大少爷应该在这儿亲候二位殿下的,只是这几日还不能下床,两位小姐又都是闺阁中人,不好在这儿抛头露面的等着,这才派了奴才在这儿守着。二位殿下可千万别见怪!”

      李旦望了望管家。这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身板壮实,很是机灵干练的模样,大约是沈家的家风规矩好,嘴皮很是利索,一点儿错也挑不出来。他笑着在管家手里搁了枚玉,说道:“赏你了,你叫什么?”

      “小的谢殿下赏!小的姓戴,叫戴胜荣,名字是自家少爷给起的。二位殿下,请跟小的来。”他满面笑容地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往里屋请。

      沈琰的屋子在正厅的后面过一个角门就是了,四周种了好些的松柏,还开了虞美人、三色堇、石竹之类的,五颜六色,煞是可爱。

      两个蓝衣的丫鬟正站在廊下逗那笼里的红嘴鹦鹉,看见有人来,正要报,就见织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温和的笑了笑。他们二人走到门口,就听一阵笑声传了出来。一个很是伶俐活泼的声音说道:“哥,把这药喝了,我再给你说个笑话!”

      就听一阵装模作样的清嗓声,李旦悄悄撩起门帘,看见沈琰束着头发,穿着轻薄的丝绸家常衣衫,半靠着躺在坐榻上。沈婞坐在他对面,穿着鹅黄色宽袖窄腰的衣裳,头枕靠着沈琰屈起膝盖上,长发半披在肩上,一只手勾着一块翡翠在那儿边玩边说话。

      沈琰看起来气色不错,端起一旁搁着的药碗笑道:“你说吧。”

      沈婞笑眯眯的说道:“据说晋朝有个皇帝得了太子,赐给臣子汤饼宴,其间就有个大臣起立说道:‘贺陛下祠嗣之有人,愧我等无功而受禄。’皇帝便正色说道:‘卿说什么呢!这事岂可使卿等有功?’”她说的一本正经,有模有样的,还学着老臣的样子摇头晃脑不止,倒让沈琰愣了愣,刚喝进嘴里的药全都喷了出去,不住的咳了起来,想说话,却又不能停了咳嗽。

      “阿婞,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小心我撕你的嘴!”

      忽然听到一声盈盈的笑声,沈嫄捧着一大束的花,从李旦身边笑着走了进去。她看也不看李旦,径直把花在沈琰枕边放了,取出手帕来给沈琰擦嘴,抬手虚拧了沈婞一下,笑道:“可别胡言乱语了,有客人来了!”她这才望向门口,礼了一礼,说道:“殿下公主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坐?门口可有什么宝贝不成?”

      织敏抿嘴笑了一下,跟着李旦走进来说道:“偏你能说会道,就要讽刺讽刺人!”

      沈琰想要起身下床来拜,李旦连忙摁住他:“别麻烦了,牵动了伤口可不好!”倒是沈婞轻盈伶俐地跳下地来,这回没对着李旦冷嘲热讽,亲亲热热的称呼了声:“殿下、公主千岁!”

      李旦玩笑道:“哎呦,不敢当!姑娘不骂我,我就算感激姑娘了!”说着,伸手将她挽了起来。

      沈嫄让他们坐了,吩咐丫鬟端茶来,挨着沈琰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旁的针线活埋头做了起来。外头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的身上,仿佛能镀了层金黄色的光晕。她的睫毛又长又密,倒垂下来好像两幕帘子,投下幽幽暗暗的倒影。李旦盯着她,目不转睛,几乎是痴醉了。他不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相反,他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得惊心动魄,几乎是摄魂的美人了。

      织敏和沈琰都注意到了李旦的失态,掩唇微微笑了起来。唯有沈婞一直盯着李旦,好奇道:“殿下为何总是盯着我姐姐看?难道我姐姐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说着,还凑到沈嫄的面前去张望。

      沈嫄微微侧过脸去,余光一瞬的扫在李旦身上,带着些许的嗔怪之意,隐隐有几分娇羞的可爱。

      李旦慌忙去端茶掩饰,却不小心抬手泼翻了侍女手中的茶杯,热茶洒在他的衣裳上,他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对跪下去请罪的侍女连连摇手:“不是你的错,起来吧!”

      沈嫄轻轻笑了一声,低得几乎不易察觉。李旦却听到了,他甚至觉得有些脸红了。

      织敏连忙取出干净的手帕去给李旦擦拭,笑道:“哥哥这是怎么了?茶杯蜇人么?”

      就连沈婞怔了怔,也朗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明媚而不带丝毫的矫揉之态,可爱得像个孩子。

      李旦苦笑着擦干水渍,对沈婞说道:“二姑娘的笑声让我觉得自己笨手笨脚的很是丢人呢!”

      沈婞侧了头,玩着一缕长发笑道:“哦?那我该怎么补偿殿下呢?”她的长发上别着一枚脆亮的金色梅花,闪闪耀眼。

      “再给殿下说个笑话吧,不过这回可要正经点的了。”沈琰笑着嘱咐,“可要拣些不伤大雅的说啊!”

      “不伤大雅的笑话?这可就难了。”沈婞故作正紧说道,“笑话本来就是逗人发笑的,这人一旦笑了,还谈什么正经不正经的?”说着,自己也不好意思了,低笑了一声。

      “这话说的有道理。”织敏凑趣着笑道,“不过还是说一个吧,二姑娘看着就是个藏了一肚子笑话的可人呢!”

      沈婞闻言瞧了瞧沈嫄,后者又拿起了针线,含笑若隐若现的笑意,似乎是默然的鼓舞。沈婞于是笑道:“好吧,再讲一个。话说从前有个使者得快马加鞭去送信,驿馆馆主便给他配了匹快马,谁知看见那送信的让马在前面走,自个儿在后面追。人们便问他,为何不骑马呢?他说,我骑马是四条腿赶路,可马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追,那就是六条腿在走了。六条腿赶路岂不比四条腿的快?”

      织敏率先笑了出来,她是个深闺女儿,甚少听到什么好玩的,便觉得沈婞说的很是好笑。李旦和沈琰顿了顿,也微微一笑。沈婞瞧了,不由的撅起嘴来,不满道:“我说你们不乐可不怪我啊!说个笑话还要雅致的,结果说出来了又不好玩了!”

      沈嫄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拧了拧沈婞的脸颊,笑道:“快别撒娇了,多大的人了!”她的声音和语调都有一种奇妙的蛊惑力,李旦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她站了起来,接过侍女端来的一碗酥酪茶放在织敏手里,温婉的笑了笑:“殿下宽坐,我去拿点东西来。”她又转头对沈琰笑道:“哥哥辛苦,陪殿下说说话。”

      织敏颔首笑道:“去吧!”

      她往上挽了挽滑落的披帛,又抬手理了理鬓发,眼光不经意的落在李旦身上,黑白分明的美目在李旦眼中,带了几许期待的意思。

      他的目光追随着沈嫄,连注意力似乎也跟着她出去了。

      “阿嫄就有这样的魅力,总叫人挪不开眼来。”织敏执起勺子,品了一口酥酪茶,笑着瞥了一眼失魂丢魄的李旦,对沈琰说道,“我以前从不爱喝这玩意,嫌它有股腥味,阿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去了这腥味,还劝我每日进一碗。现在我都习惯了。”

      “这东西养人的,公主每日进一碗,对身体是大有裨益的。”沈琰淡淡笑了笑回应,“去腥的方子还是以前宫里教的呢!”

      “哦,对了,我还带了盒丹参来。这东西可不仅是给妇人吃的。”织敏笑着让宫人呈上来,打开盒子给沈琰看,里面有两根很是粗壮的好参,“听说卫虎那一下很是厉害,打得大人心痛难眠,这东西有安神的功效,是父皇特地赏的呢!”

      沈琰让沈婞接过,笑道:“臣在病中,不能亲自去谢恩了,请公主殿下传达微臣的谢意。”

      他们正客客气气的聊着天,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旦忽然站了起来,双眼还直勾勾的盯着空荡荡的门口。

      织敏被他剧烈的动作一惊,跟着站了起来,疑惑地盯着他。李旦摆摆手让她坐下,笑道:“你们聊,我出去更衣。”
      沈琰于床上半支起身来,欠了欠,说道:“那微臣就不送殿下了。”说着,又躺了回去,和织敏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

      且说李旦信步走了出去,却又不知道该往何处走,一路上奇山怪石,花草遍地,芳菲无限,他渐渐的有些痴了,心里却仍惦记着,想要再看一眼沈嫄。
      “你迷路了?”

      忽然有个低低的、幽幽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他连忙转过身去,却是一个眼生的少女,很瘦,宽大的淡紫色衣裳穿在她身上,看起来空空荡荡的,仿佛风一吹就能把她吹走。她的眼角有一滴泪痣,眉眼间有些淡淡的忧愁。

      “姑娘是?”李旦不由自主放低放柔了声音,生怕吓着她。

      “我叫紫鞘。”少女低声说道,她葱似的白玉手指间捻着一朵黄色的迎春花,轻薄得和她人一样,“你迷路了?”她如是又问了一遍。

      “我找人。姑娘看见沈大小姐了么?”

      “小姐往花圃去了。花圃新种了好些树,小姐去看它们开花了没有。”她说着,头微微朝右上方侧了侧,若有所思似的看了一眼天空,缓步走开了,带着某种神秘与幽怨。从头到尾,她的目光都没有落在李旦的身上,更没有问他是谁。

      李旦定了定神,笑着暗骂自己一声,自言自语道:“怕什么!大白天的怎么会撞鬼?”他摇了摇头,骂自己荒唐,大步循着花香四溢之处走了过去。

      果然没走几步,就看见新开了的一片空旷之地,种植了许多树苗,有几个老妈子正在那儿松土浇水。李旦定睛一看,果然看见沈嫄手提一只竹编的花篮站在其间,面对着一株桃树沉默着。他连忙走了过去。

      那样的姿态让他莫名想到了清心斋的那两棵桃树,莫名的让他想到了沈嫄站在开满粉白色的桃花的桃树下,仰头凝视的样子。

      “你很喜欢桃花?”

      沈嫄微微摇了摇头,目中带着某种强烈无比的感情。她轻声说道:“我最不喜欢这种花,妖艳得没心没肺的。原本我不允许他们种这种树的,现在就让他们拔去好了!”她抬起头来,微启朱唇,就要唤人来砍了这两株桃树苗。

      李旦连忙伸出一只手拽住她的胳膊:“别,既然都已在这儿扎根了,就别砍去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就当是给你增添祥瑞之意了。”

      沈嫄低头往他拽住她的手看了过去。李旦讪讪笑着缩回手,说道:“唐突了。”

      沈嫄抿嘴,莞尔一笑,柔声说道:“算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让它们在这儿吧!”她说着,挎着花篮,缓缓往别的树走去。

      李旦也笑一笑,跟上她,把方才遇见的少女跟沈嫄说了一遍。

      “紫鞘很可怜。她的父亲叔伯、兄弟姐妹,都死了,就剩她一个了。据说还有个哥哥流离在外,可是一个音讯也没有,八成也死了。”沈嫄叹息一声,俯身掐下一朵红色的杜鹃花放入篮子里,“她来我这儿的时候,没日没夜的哭,眼睛都快哭瞎了。这些日子刚好些,你不要见怪。”

      “怎会?”李旦伸手替她拨开挡着的枝叶,另一手遮在她的头上,免得她头上的首饰被勾到。他的目光自从落在沈嫄身上,就再也不能离开了,莽撞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似的,笨拙地讨好起沈嫄来,“你生得真美,简直把我的魂给勾走了。自从那日马球赛之后,我日日夜夜的想着你,想再看你一眼。”

      沈嫄闻言,红晕浮上脸颊,她侧过脸来,目光在李旦的脸上停顿了一下,娇怯而妩媚。

      “别胡说。”她抬起手轻轻覆盖在李旦的唇上。李旦只觉心都快从胸口蹦出来了,他捉住那只柔若无骨的玉手,迟迟不肯松开。

      沈嫄的脸更红了,她挣了一下,缩回手来,美目中带了几分哀怨,叹息道:“那可真是太糟了。你本应该是个快意人生的人,可是一旦有了羁绊,你就再也不自由了。”她说着,兀自理了理披帛,就要从李旦身边走开。

      李旦死死地拽住她,冲动地就要把沈嫄揽到怀中。

      谁知沈嫄轻巧地转了个身,躲开他,攀着一根垂下的树枝,背对着李旦不说话。

      李旦脱口喊道:“不自由就不自由,我不在乎!自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冥冥之中都是安排好的,我已经不可自拔了!”

      他强硬地扳过沈嫄,让她对上自己的双眼,却发现有一道清泪缓缓从沈嫄的眼眶滑落,顺着脸颊没入衣襟内,消失得无隐无踪了。李旦颤抖着松开手,抬手去擦拭那道泪痕,柔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哭呢?别哭,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沈嫄凝视着他,一只手缓缓落在他的脸颊上,理了理他的鬓发,带着泪笑了:“你觉得我很熟悉么?你真的想不起来我是谁了?”

      一柄青黛色的长箫出现在他的眼前,沈嫄双手捧到他面前,问他:“还记得这柄九节箫么?”

      李旦下意识接过,脑子里不知为何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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