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语》蘭瑾茗

1、来不及（上）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小曦。”韩露偷偷瞟了眼不远处正撑着伞吸烟的总监，语气有些不耐烦。“不是我不想回去，只是今晚接待的客户对公司非常重要，我必须去。”

　　“一个月了，你每天晚上不是加班就是应酬。”电话那端的声音也带着些许恼意，“你只是个普通小职员，公司少了你也不会倒闭，有必要这么拼命吗？”

　　“是，我只是一个小职员，不像你已经是财务经理了。”似乎被戳到了痛处，韩露心里的那团火“蹭”得冒了起来，语气也不再平缓。

　　“所以现在是怎样，在公司里管人不够过瘾，下班了还要支配我是吗？”紧握着电话的指节微微泛白，韩露轻丨颤着身体，嗓音也提高了许多。

　　“韩露，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显然，程曦也没有料到她会发这么大的脾气，韩露突然爆发的情绪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故意找借口冷落你吗？放着好好的假期不休，熬夜加班、陪酒卖笑是我愿意的吗？”一股脑发泄完自己心中的委屈，韩露也被自己吓到了。她并不想用这样的语气同程曦交谈，但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不能够理解一下自己现在的心情。

　　“对不起，我……”

　　“好了别说了，我会尽早回去的。你吃完就休息吧，不用等我了。”余光扫到总监已经掐灭了手中的烟头，正抬起手腕看着表，韩露匆匆打断了程曦，“先这样，我还有事。”

　　“韩露……”

　　迅速将手机塞回口袋，韩露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向总监。

　　“小韩，没什么事儿吧？”总监见韩露脸色苍白，关心的问：“其实我一个人去也可以的，你忙了这么些天，今晚就回去休息吧。”

　　“我还好，谢谢总监。”韩露摇了摇头，为他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我们可能会迟一些。”系好安全带，韩露将车驶出停车场，“现在正好是下班高峰期，路上会有点堵。”

　　“没关系，来得及。”总监摸着光溜溜的脑袋，笑着回应她：“安全第一。”

　　一路上，车内十分安静。总监似乎在为稍后的应酬养精蓄锐，靠着柔软的真皮座椅闭眼小憩。而韩露表面上目不斜视的开着车，其实一直在回想着刚才与程曦的那通电话。

　　从辅道汇入主路的车流中，不出所料，前方路段果然被堵的水泄不通。韩露减了车速缓缓停下车，撑着脸看向窗外。微微细雨中，路灯闪烁着昏黄的光，她轻叹了口气，眼下一片迷蒙。

　　她与程曦，是一对恋人。她们在一起九年，有过争吵，也曾经历过分手与复合，但每一次的摩擦似乎都会转化成爱情的粘合剂，使她们的感情愈加坚固。韩露曾坚信，程曦就是那个与自己携手共度一生的人，但是最近，她的心内产生了一丝动摇。

　　从学校毕业后，韩露的生活一直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顺利。作为名牌院校毕业的优等生，她的目标就是进入一家好的企业，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公司甚至业界中的精英。然而现实却很残酷，理想中的企业并没有向她伸出橄榄枝，虽然她最终进了一家不错的公司，但却只能循规蹈矩的做着重复性的工作。

　　所以这几年来，韩露一直没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这让她的一直很沮丧。尤其在与程曦的感情逐渐稳定之后，她更想要用自己的行动，为她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所以韩露一直沉着气，等待着能够发挥她价值的机会，而这一天也终于来了。

　　年初时，公司换了大区总裁，将投资目标转回到了国内市场，而起点就落在了本市的几个重点工程项目上。这一举措，却恰好与韩露那屡遭拒绝的方案不谋而合。所以很自然地，这项任务被分配到了她的手中。

　　本以为自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机会，程曦会为她感到高兴，也会一如往常那般支持鼓励着她。但是韩露却发现，也就是从那日起，她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平日贤惠温柔的程曦，开始因为一些家常小事与自己计较，又或是因为自己早出晚归影响了她的休息而闹气别扭。争吵几乎成了她们的家常便饭。

　　工作与生活的压力让韩露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她不明白，她们之间到底是在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本该越来越好的生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韩露沉沉的叹了口气，指尖轻点方向盘，继续等待着前方恢复通行。

　　“噼啪……”当车再次发动时，雨势忽然变大了一些。豆大的雨点急促地拍打着车窗，发出清脆声响。韩露皱了皱眉，放慢了车速。

　　“小韩，刚才是女朋友打来的电话吧？”不知何时，总监已经醒了过来。

　　韩露愕然，随即点了点头。“嗯。”

　　她有女朋友这事儿，在部门里并不是秘密。起初同事们问她这件事的时候，韩露的内心也十分的忐忑。好在他们知道真丨相后并没有因此排斥她，反倒打趣着让她把程曦带来公司给大伙儿见见。对此，韩露一直心存感激。而总监作为她的上司，也与其他人一样，不仅没有抵触，反倒在工作中给予了她很大的帮助，所以韩露一直把他当成师傅和兄长看待。

　　“她生气了？”总监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戳动着。

　　“有点吧。”韩露支吾道，“说是让我早点回去。”

　　身后突然传来了爽朗的笑声。韩露透过后视镜看向总监，见他正笑着看向自己。“你嫂子也成天让我早些回家。但这是工作嘛，没办法的事。每次我一回去晚了，她就和我闹别扭。不过我教你一招啊……”总监顿了顿，收回了手机。“女人嘛，都是要哄的。你听我的，回去向你女朋友说点好听话，卖个乖，保证她很快就消气了。这一会儿啊，你坐一坐就早些回去吧，酒就不要喝了。”

　　韩露丨点了点头，暗暗记下了总监说的话。回想这个月以来，她对程曦的关心的确少了许多。没有了出门前的亲吻，没有了睡前的晚安，也不再同她相拥着描绘着未来的生活。或许她这些天的变化，也是因为自己吧。

　　韩露熟练地停好车，决定今晚早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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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两点。

　　医院走廊里冰冷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的气味。韩露瘫坐在地上，目光涣散。上身平整洁白的衬衫此时被献血染红了一片，在日光灯下显得十分刺眼。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女子正坐在她身旁的长椅上，默默的流着眼泪。

　　一切似乎有些晚了。

　　接到程母的来电时，韩露刚与客户聊完重点方案。当看清屏幕上闪现的号码时，她先楞了片刻，紧接着向客户欠身来到了门外。还未待她开口，电话那端的人早已泣不成声。

　　急诊科内，韩露湿着身子，赤丨裸双脚，几近疯狂的寻找着程曦的身影。一次次推开病房的门扇，一间间搜寻着程曦的身影，韩露像发了狂似的穿梭在人群之中。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眼底的光渐渐暗了下来。抓着发丝无力地坐在走道中，她不愿想象那最坏的结果。

　　忽然，一群穿着警服的人护着一辆抢救床从她的身旁快速走过，疲惫的韩露终于透过缝隙见到了那个她最为熟悉的人。

　　狠狠地推开抢救床边的护士，她哭着扑在了程曦的身旁。

　　“小曦！你醒醒啊！”韩露捧着程曦的脸，并不在意周围人投射而来的诧异目光。“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然而病床丨上的那人却没有像往日那般微笑着回应她。程曦闭着双眼，早已失去了意识。她今天穿的是韩露最喜欢的一条裙子，而此刻却被泥水与鲜血浸染得辨别不出原来的模样。韩露握了握她冰凉的双手，感觉到她的气息慢慢的在减弱，心口痛得像被人生生挖了去。

　　“小姐，请你让一让，救人要紧。”身体被医护人员快速拉开，韩露愣愣的跪在原地，目送着程曦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推了进手术室。她忽然觉得自己周身的力气在那一刻都被抽了去，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爱人被推进那个冰冷的地方。

　　程母步履蹒跚的走到她的身旁，递给她一个沾染了血迹的纸袋。然后默默地走到角落中，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