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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侯贵女替母兴国寺 武将军醉酒戏丫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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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信阳侯府贺贵妃生辰,传出宫中有喜,圣上得御医禀报后,赐信阳侯席面一桌,信阳侯夫人不觉贪杯,早起身体欠佳,年前佛祖前的愿誓恰巧在今日,思量前后,唯恐佛祖怪罪,不得解法,一旁静立的王婆见夫人为难,道:“夫人,佛祖慈悲,这还愿之事,夫人不便,何不命二娘代去,一来女代母至诚至孝,二来姑娘冠礼在望,或许那会佛祖亲临,便许了姑娘一桩良缘。”
信阳侯夫人出嫁前,最是不耐烦王婆,若不是看在她忠心侍主的份上,如今王婆早不知在哪个庄子养老,她瞪王婆一眼,心道:人越老越糊涂,未出阁的姑娘没亲娘姊妹陪着,还什么愿,知道的至诚至孝,不知道的还当偌大侯府没了人。
信阳侯夫人也不和她费神,道:“你退下。”王婆见夫人蹙眉,欲说什么,被进来秉事的韩婆拽住,才悻悻退了下去。
韩婆离上手椅两步远的地方站立,万福后问道:“夫人,几处庄子都已将打点清楚,还愿福礼已备好,请夫人定夺。”
信阳侯夫人揉揉发紧的太阳穴,半靠在半新不旧的虎皮引枕上,半晌才道:“慧娘梳洗完毕后,嘱咐她来这边,还愿的随侍挑五个护院安插在仆役里,丫鬟再挑几个力气大些的,将耳间稍等的冬末姑姑请过来,想来是贵妃有话说。”韩婆应是,忙将诸事递了牌子安排,去请冬末姑姑。
却说冬末,双十年华,双环髻,圆盘脸上一双秋目,说不上绝色,乍看之下倒觉得清秀。行不动裙,立不弯腰,行礼之后,双手递上一封书信,恭恭敬敬退下。
韩婆暗叹,宫里出来的姑姑半分错处也无,却不知贵妃现下是何样风采。正思量间,被夫人一声长叹打断,按下抬头的念想,余光看见夫人脚边的火盆明火乍亮。
信阳侯夫人正欲问冬末,门外一声娇笑,“夫人,二姑娘到了。”冬末余光看去,又飞快的低头,忙错开路,站在韩婆身旁。信阳侯夫人的话也只得放下。
门外,倩茹停了脚步,对流朱比了噤声的姿势,提裙角,敛眉,扶住流朱伸出的手臂迈了门栏进去。欠身福礼,问母亲安。韩婆将倩茹引到一旁坐下,又拿过炭盆,翻出炭盆的红薯,剥皮后用帕子包了,放在果盘内,又在倩茹手边放一只小巧的银勺。
倩茹看向母亲,道:“母亲身上不爽利,还有心惦记女儿零嘴,好歹也顾些身体,莫让孩儿担心。”
信阳侯夫人搭着身边小丫头的手坐起,又坐到倩茹对面,自嘲道:“人老不服老不行,也就昨夜贪杯,今竟行卧不适,说来也巧,年前我向佛祖祈愿,只要贵妃能怀龙胎,便立刻金箔装点佛身,恰巧,上元节我将此事与贵妃娘娘提及,今就派姑姑来与我商量添香油钱。”言罢招呼看了看一旁的冬末,冬末施礼,并不言语。
倩茹点头,道:“母亲不必烦忧,姐姐已经命人加装香油钱,况且京城脚下,平安乐业,不若我替您去吧,姐姐宫里的姑姑,想来定是极妥帖。”
信阳侯夫人思量,“也只得如此。”
启程备妥,已是一炷香后。贵妃添得都是钱财,冬末姑姑跟随在丫鬟一众,不显山露水,应得了贵妃嘱咐,倩茹也不多问,往兴国寺赶去。
兴国寺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寺院,虽为寺,住的却都是女尼,京城百姓也兴国庵,兴国女庙的乱喊。然,追溯本源,兴国寺仍旧是兴国寺,只是这寺是前朝一公主屠尽寺内淫僧,领寺内女子出家,经战火不毁,都传兴国寺佛祖庇佑,香火渐渐鼎盛。
从兴国寺山脚下徒步进入半山腰的兴国寺。倩茹一路目不斜视,碎步疾行,不妨脚下窜出一只狐狸,倩茹大惊,身后的贴身丫鬟流朱眼明手快将倩茹扶住,婆子见二娘受惊,忙不迭的告罪,喊了身后拿方凳的小厮,用帕子擦净递与流朱,流朱用香囊滚过后方才悄声道:“姑娘,天还尚早,先休息下再赶吧,虽说登山一鼓作气方显心诚,但菩萨念姑娘孝道,定不会怪罪。”言罢,见倩茹点头,将方凳置于路旁,命婆子好生检查周遭是否有野物,才扶了倩茹坐下。少时,倩茹心下方定,起身前往兴国寺,流朱将方凳交给打理倩茹钗裙的方婆子,见方婆子将方凳收拾干净递与身边的二等丫鬟金象才紧赶几步追上自家姑娘。
半山腰春寒料峭,倩茹身上却是汗津津,流朱犹豫半晌,将倩茹灰鼠金丝围搭子松了一扣,又递给倩茹一个裹在府绸棉兜的手炉,方才进了兴国寺母亲和姐姐捐钱修建的小佛堂。上元节后,兴国寺贵人要比平常多上几分,执木鱼的沙弥是泽惠禅师的得意弟子,见倩茹一众,高颂佛号,施礼道:“师姐有礼。”倩茹敛眉,回礼。道:“师父她老人家身体康健,劳烦佑敏师妹。”佑敏将木鱼恭放一边,回到:“师父一直念叨师姐,今承恩公府老君卿来替皇后娘娘还愿,着实脱不开身。倩茹不言,示意流朱将布施的银两呈上,才道:“母亲日前偶感风寒,年前向佛祖许愿,前几日愿望大成,逐来还愿,只是那日许愿引荐佛祖之人为泽惠师父,想来师妹跟在师父前多年,交予师妹是一样的。”佑敏师太诵佛低头示意,道:请师姐诵经吧。流朱将披风等物退去,侧立蒲团一旁,扶倩茹跪好,又将裙摆整理妥帖,方才将线香引燃,插于香炉内。又从倩茹随身的百宝囊中拿出一串紫檀佛珠,双手呈上,待倩茹拿起,后退两步,静立一旁。方婆子见一切妥当,狐狸之事却依旧惴惴不安,过一时,凑到流朱跟前拽拽衣袖,流朱撇她一眼,跟着出来。方婆子将一枚素银钗放到流朱手里,努努嘴道:“二姑娘没事吧。”流朱撇嘴,心道:自己办差疏忽,还想拉我下水,主子好不好是我们可以掺嘴的?真是越发回去。虽说不愿与方婆多打交道,但流朱将钗放进锦囊,笑道:“方婆婆放心,姑娘一向宽待下人,春回乍暖,山间有个把野物也不稀奇。”方婆子听罢,心中有底,不再细问。跟了流朱回小佛堂。
待到日头高悬,经文才念完,肩舆和轿子都已经准备妥当,原本泽惠师太留倩茹品早春茶,只是午饭未尽,又恐母亲担心,方才辞别,坐上肩舆往山下赶去。下山之路走得缓慢,有只狐狸从路旁露出头来,直直的望着倩茹一行。倩茹瞧见,问流朱:“那只狐狸是不是方才那只。”流朱笑:“刚才方婆婆还担心狐狸惊了姑娘,您可倒好,巴巴的惦记上了。”
倩茹把手里帕子朝流朱扔,笑骂:“你这小白眼狼,敢打趣起主子,小心下次胡婆婆收拾你们,别又拿着什么‘你家姑娘’作伐子。”流朱笑着道:“您向来宽厚,天地良心,谁敢拿姑娘作伐子,您可别吓唬奴婢,赶明韩婆婆就该来抽奴婢藤条。”
“你这丫头……”倩茹还欲说什么,前面探路的小厮忽然汇报,几百米远处有一汉子,满身是血。倩茹忙问可曾活着。流朱听完小厮的话,低头回答:“有气。”
吩咐家奴将这个血人送到最近的医馆,又吩咐丫鬟去寺中禀报执事禅师,做个见证。与禅师交代清楚,已过去半个时辰。
待到山下,换乘轿子,倩茹松口气,倚着轿厢假寐。方婆子见流朱疲乏,心知二姑娘也好不到哪,嘱咐抬轿仆役拐弯,择了留宝街,待阵阵香气传进轿子,倩茹暗暗皱眉,道:“方婆婆,怎的到这条街?”方婆婆靠近轿厢,递给流朱一包上好的云片糕,道:“前宝街修路,姑娘长途跋涉,筋骨疲乏,若是哪个仆役不长眼绊脚,颠了碰了姑娘,老奴即使万死也不得赎罪,姑娘明察。”倩茹倒也不是计较之人,问清楚后,又问流朱何处,流朱听罢,脆生生应道:“回府报信的已经安排妥当,泽惠禅师福礼也打点清楚,您且安心。”倩茹低低应了一声,假寐不提。
行了半晌,忽的轿子一停,倩茹身形一顿,忙问出什么事,帘子撩起一道缝,就被婆子丫鬟盖了严严实实,流朱道:“姑娘安心,不过是个醉鬼。”轿外声音更加混杂,不断有人痛苦喊叫,流朱死死的护在轿门前,喝道:天子脚下,乾坤朗朗,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冲撞信阳侯府的轿子。
醉汉放到轿夫,笑嘻嘻道:“小娘子好大嗓门,比将军府上那些小丫头豪爽多了,我教你学秦腔?秦腔好,唱给将军听,看他……”
流朱见他胡言乱语,又有武艺傍身,调戏自己事小,若是坏了姑娘名声,她就是即刻死也少不得鞭尸。不等流朱思量周全,醉汉已然把近身的俩婆子掀翻在地。流朱死死抓住轿帘,软语哄说:“你这汉子,这般无理,我又没说不去,你是哪家将军府上,待我送主人回去,赴约便是。
醉汉虽醉,却还没有糊涂到家,摆手:“你这小娘皮,和将军府上的丫头一样弯弯肠子,哄得哥哥团团转,我若和你说是哪家,回头你找几个打手套个麻袋,几下乱打,我不是外伤内伤都有。”汉子挠头,絮絮叨叨:“京城还有京兆尹那个老匹夫,他要是寻我晦气,嗝…你还是随我去吧!”说罢,抓住流朱胳膊往外走。流朱被这一扯,险些栽倒,恼怒站稳,恨恨开骂:“你这泼皮无赖,尖嘴猴腮的夯货,看你五大三粗,怎的做出事来这般没意思,我不过信阳侯府上的婢子,怎的告到京兆尹?”
醉汉想想,看着流朱,流朱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抬头瞧见韩婆带着一众护院,顿时来了底气,又道:“你这汉子,我说的从不做假,若是不信,尽管去信阳侯府上寻我。”
倩茹在轿内听得分明,又见流朱伸手让她安心,手中的围帽才略略放下。不禁思量,到底是哪家将军内臣这般莽撞无理。轿外,呼喝声渐起,倩茹将轿帘撩起一道缝,便看见韩婆婆那张严厉的面容。援兵到来,流朱又喜又怕。倒是流朱挣开醉汉挨打都不放松的手,反手就是一巴掌,一双丹凤眼似看非看,嘲讽道;“你这癞蛤蟆,敢叫姑奶奶唱小曲!”说罢,又是一巴掌。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醉汉被打的心中怒火中烧,想挣了众护院的手朝流朱扑去,众护院虽比醉汉不如,但胜在人多,哪能让他如愿,韩婆一记窝心脚,便口吐鲜血萎靡在地。流朱这才后怕,韩婆婆凉凉的看流朱一眼,躬身到轿子一侧道:“姑娘,那人已被生擒,该如何处置?倩茹看看日头,问韩婆婆可曾摆饭。韩婆婆回到:“夫人担心,不曾摆饭。”倩茹放下轿帘,半晌才吩咐,十五鞭笞,随他去吧。韩婆婆嘱咐流朱好生将二姑娘带回府上,回脸见那人脸色通红,气息不稳,将鞭子交给护院,道,别出人命,受些皮肉长长记性即可。护院低头称是,韩婆才放下心来,选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将受伤轿夫替下,清开道路,散了几文铜钱,方才跟着轿子回去。
流朱见韩婆婆,有意避让,却被韩婆拉住,打量几眼,又看看二等丫鬟堆里的方婆子,方才到了倩茹轿旁,问道:“姑娘,此事该如何决断?”倩茹沉吟半晌,回到:“流朱性子太跳脱,虽跟我不过月余,仍缺磨练,婆婆做主吧。”韩婆听罢,沉思半晌,方才应声。伸出手指狠戳在流朱脑门,“回去先去三等丫鬟处当差俩月吧。”流朱张嘴复又闭上,恹怏怏的跟在韩婆身后。
恍恍惚惚,待流朱回神,已然到了侯府角门处,再仔细一看,夫人立在角门处,看其情形已然是许久。韩婆扶倩茹下轿,信阳侯夫人牵了倩茹手泪汪汪道:“女儿……”韩婆躬身回到:“夫人莫慌,贼子已被制伏,二姑娘在轿内安然无恙,流朱做事不够稳妥,我已经把她发往三等丫鬟处。”信阳侯夫人拭泪,待好些才问起寺中之事,倩茹一一答了,用过午饭,才将今日形势向母亲道来。信阳侯夫人吃茶不语,倩茹坐在矮几上,好半晌才听得母亲说:“此事暂且这么办吧,我支会你父亲一声。”倩茹起身告退。
寒风冷冽,倒春寒的威力不容小觑,信阳侯夫人命丫鬟拿薄被欲小憩,可拿薄被出来的竟是韩婆。信阳侯夫人半靠在榻上的半旧靠枕上,看着欲言又止的韩婆。道:你与馥佩跟我20余年,即便劳苦功高也容不下奴大欺主,馨香,馥佩留不得。韩婆听罢,抱着薄被扑通跪在地上,双目含泪。道:“老奴见她所做之事,无半分求情念想,只是……”说到此处,声音哽咽,只得低头不语。信阳侯夫人思量半晌,自嘲道:“也罢,给她几份体面,北面庄子上缺执事,不许她踏出庄子半步。若有违背,直接乱棍打死。”说到此处信仰侯夫人不自觉抓紧衣袖。韩婆看她,又飞快低下头,心里暗道阿弥陀佛。
倩茹回了自己闺房,早有珍珠将泡好的雨前龙井放在手边,扶额半晌,随口道:“流朱……”待念出名字才记得流朱被韩婆罚去了三等丫鬟处,看看身边不发一言的珍珠,又道:“父亲,何时归家?”珍珠应是,回:“侯爷今辰时归家,小少爷便缠着侯爷教他骑射,这会应是在校场。”
“午饭也不得回么?”
珍珠退了倩茹几只大妆的金钗,回到:“不得回。”倩茹头上一松,方才嘱咐道:“我先歇会,待父亲回来喊我,我有事要见父亲。”珍珠应是,又拆了几根配钗,扶倩茹休息。待收拾妥当,喊了跑腿的韩游,珍珠见他满头大汗,心知他又称主子不在出去玩耍,但八九岁的年纪可不就是这样么。待他汗下去,珍珠才将牌子递给他,嘱咐道;“去前院找尤管家,就说姑娘想见侯爷,烦请告知。韩游拿了牌子,听完话,一溜烟跑了。珍珠还欲告诉他管家在哪,待想嘱咐,早已不见踪影,半句话在嘴边没说,摇头回屋不提。
回廊下,有个小丫头朝珍珠摆手,珍珠皱眉,过去就听得小丫头问道:“珍珠姐姐,流朱姐姐可在?”珍珠不着痕迹打量对方,才记起这丫头是沈姨娘房中的。珍珠不想和她多纠缠,道:“主子正在休息,我这不便,你且回,流朱在哪我不知。”小丫头还欲再问,珍珠打帘进屋不再理她。平白得了个没脸,小丫头撅着嘴气呼呼的走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