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非野百合》谁夏流

3、斯羚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我的童年算不上幸福。
　　在我未出生时，本家叔父联合外来狮族夺了我父亲的权，重伤的父亲不久便不治身亡。所以我既是父亲的遗腹子。也是首领叔父的眼中钉肉中刺。被叔父霸占的母亲也不敢与我太过亲近。
　　我的兄弟，就叫他嗷呜吧，正是叔父带来的长子。他随他的父亲而来，所以没有母亲。我们都是孤单的孩子，可能也因此才能走近彼此。
　　与他的父亲不同，嗷呜自小就是温柔的狮子，只是爱哭了些。每当别的小朋友欺负他时，我便会挺身而出，也许这也是叔父默许我和嗷呜亲近的原因。
　　那两年里，我和嗷呜虽然都得不到多少父恩母爱，但有彼此的陪伴，日子总不算太坏。直到青春期的到来。
　　我想不到叔父竟然如此狠心，在嗷呜两岁时就将他扫地出门，美其名曰鼓励嗷呜出门闯荡历练，其实只是防子如同防川罢了，日渐强壮的儿子岂能久留？都说“虎毒不食子”，只可惜我们不是老虎。
　　我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深刻地明白，在不久的将来，我就要被嫁给叔父。是默默忍受这生活的无尽折磨，还是奋起反抗寻找自己的未来？青春期里迷茫的我，头脑终日被出逃的念头缠绕。
　　也就是在那时，我遇见了飞羚。从此得以体会“斯羚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那一日，我站在高岗上发呆，正是雨季，草原上草长莺飞，显得生机勃勃。我留意到不远处的河边一场狩猎正在发生。
　　三只我不熟识的少年雄狮匍匐在幽深的草涧中，“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在大河边喝水的一只飞羚，以一左一中一右的阵势逐渐缩小着包围圈。那飞羚没有硕大修长的犄角，是个女孩子。此时似乎还不知自己身处险境。
　　“真是不小心啊，就这样丢了性命……”，我正为她惋惜，说时迟那时快，左边的雄狮已迅速猛扑上前，一中一右的两只雄狮则仍旧埋伏着不动。——声东击西，这是我们狮群的习惯套路，此刻就等着被惊动的她向相反方向逃命即可，那里等待夹击她的两只狮子才是真正的圈套。
　　不料，她却一闪身径直向左腾空一跃，矫健的身姿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左边的雄狮扑了个空不说，还差点栽进河中，立刻急转头追击时必胜的优势已不再，三头雄狮只得紧跟在后追赶，这包围圈竟然就这么破了。
　　相比起庞大的身躯，我们狮族那颗心脏却小得可怜，远远无法提供我们长途追击的耐力。往往冲刺不了多远就会筋疲力尽。尤其当遇上这么灵活善跑的猎物时，更是常常无可奈何。
　　果然，那只飞羚的身影越跑越远，三头少年雄狮则逐渐停下了脚步，接受了空爪而归的事实。

　　此后我又见识了几次她与这三头雄狮间的夺命追击，不知是那三头雄狮盯上了她，还是她盯上了他们，这一羚三狮仿佛被联结在了一起，总是你追我赶的。这种“一棵树上吊死”的狩猎活动，目击的次数一多，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不是邪教，就是游戏了。
　　有一次，那飞羚一个箭步从宽阔的大河上一跃而过，只留下对岸三只傻乎乎的雄狮向她行着注目礼，这大河至少有9米宽，草原上的走兽除了飞羚有这般弹跳本事，恐怕谁都无法在一瞬间穿越，游过来追赶定是来不及的，只是自讨没趣。
　　那飞羚瞥了瞥三只笨狮身后不远处的一具鸵鸟尸体，嗤笑地吆喝着：“你们还是回去吃——鸡——吧——”
　　三笨蛋中最机智的那头这次仍旧反应灵敏，将右爪放在嘴边，张大嘴咆哮起来：“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这强盛的气势一瞬间随着回声飘荡在草原上空，久久不散。

　　他们之间这诡异的行为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这些充满了仪式感的“大逃杀”到底是怎样一场“孽缘”？距离我计划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越来越渴望能接近他们，在出走前解开这个谜团。
　　这一天，机会终于到来了。
　　当时我在一棵高大的树上，伏在树杈间，将上身搭在一条粗壮的枝丫上，双爪垂下，边嚼树叶边享受午后的闲暇时光。
　　突然，远处出现了四个熟悉的身影，是她和三笨蛋！又是追逃大戏！我不由得“虎”躯一震。
　　不消一会儿，远处的三笨蛋依旧没出息，呼哧带喘地停了下来，而她，已经跳跃着飞奔到了我的眼前，正要从我的树下经过。
　　我未经思考，一纵身跳下，扑在了她的身上。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我的手掌压住她的脊背，刺刀般的利爪却被我紧紧蜷缩。不知这么一个标准的“推倒”动作有没有令她受伤。
　　我歪头看向她的小脸，一双眼底已经噙满泪水，两只白色的耳朵开始颤动，满脸都写着惊恐，我心下立即意识到自己做了坏事。
　　虽然那时我已有不少狩猎经验，动物惊恐的眼光我也见怪不怪，但那天那一扑却不是出于猎杀，这种由好奇引发的冲动行为连我自己都始料未及，自然是感到一阵不安。再联想到她平日里欺负三笨蛋时的飒爽英姿，与此刻娇弱绵软的对比，我竟然生出一种歉意。
　　一时慌神的我避开她的目光，向她来时的方向望去，三笨蛋已经撒开腿朝这里狂奔过来，显得比我还要慌乱。是怕我抢了他们的食物？还是出自对玩伴的关切？这飞羚到底与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忍不住打量起她来，第一次的近距离接触，我才发现她的皮毛是那样金光闪闪，耳尖与小腿处的纹路也与一般的飞羚不同，修长的脖颈令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一瞬间一条大动脉的搏动通过我的手臂传来，直达我的躯体，引起我胸腔内一颗心脏的咚咚作响，似乎与她的脉搏开始了一场共振。
　　我将脸向她贴近，最终埋在她的耳后，轻轻嗅了嗅，一种异香侵袭了我的全身。这时她试图反抗，一扭头脖颈间的毛发蹭得我一阵酥麻，我的鼻子也痒得直想打喷嚏。
　　“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我强迫自己恢复理智，站起了身来，“不合胃口，你走吧。”
　　她听到我的话，一抖擞立了起来。
　　此时三笨蛋恰好赶来，在不远处停住，直勾勾地注视着我们。
　　那飞羚之前楚楚可怜的神色竟然一扫而空，朝我愤恨地瞪了一眼，转身飞奔离去。
　　三笨蛋也用极为相似的眼神瞅了我几眼后紧跟着她而去。
　　其中最温婉的那一头甚至还边跑边喊出了一句“老大好厉害啊，虎口脱险诶，等等我们！”
　　我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你们认一只羚羊做老大也就算了，但是同为狮族能不能放尊重一点，你才是虎，你们仨都是虎……
　　那之后没两天我就离开了，逃离叔父的逼婚，投奔了嗷呜。毕竟那个是非之地再不可久留。当时如果晚一秒恢复理智，继续沉迷在那只飞羚的眼波与脖颈间的话，我不是会犯下罪孽，就是也要和那三笨蛋一起加入邪教了啊！

　　当狮王争霸的赛事开场，我挂在猴面包树上发呆那天，我已两年未见那只金色的飞羚。而此时远处走来的那一只羚羊，使我不禁期待那正是她，保留着那窈窕的身段与耳后的芳香。

　　注：
　　①高角羚的额头上和脚后方黑色发斑处，具皮脂腺，会发出较强烈的气味。
　　②文中三笨蛋初期的形象灵感来源于动漫《女仆是会长大人》，啊这个动漫名，承认自己看过真的好羞耻啊，脸红隐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