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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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因为自身的才貌，难以忍受平庸。当他坐在天下最高最华丽的那张椅子上，便开始用帝王的双手描绘一副锦绣帝国的丹青。
他的第一个决定，迁都洛阳。十个月后，他和他的新王朝迁入东京宫室。宇文恺与封德彝每月役使二百万人营建显仁宫。各地的奇材异石，被运送洛阳，千里络绎不绝。
他遥指洛阳西郊时，一座占地二百多亩的西苑拔地而起。
同年，为了加强对南方的统治，一百多万民工被征调，开始了一项历时六年的浩大工程，一条东北起自涿郡，东南到苏杭，全长四千多里的大运河蜿蜒成形。
从大业元年八月起，随着运河的畅通，他开始了对江都的巡查。
除此，他也从陆路往北方巡查，开凿太行山。征调百万，限期二十天，修筑长城。
他四处巡视，走遍南疆北土，他挥手造就运河，贯穿南北，又建长城，江山铁桶。
许多帝王没有做成的事，他耗时几年便一挥而就。但这些旷古绝今的浓墨重彩，依旧不能令他满足。
他急切地缔造着自己的梦想，要向世人展露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帝国。他的要求堪称苛刻，不容自己止步，也不允许臣民们喘息。
但我被父皇构筑在锦绣之上，天下与朝堂上的事藏在我的绣屏后面。
循着记忆的河流溯洄，人生最初的岸是西苑。
上林西苑，是父皇的梦里江南，人间仙境。十年的少年岁月，是不能相忘的。
西苑，如画山水。苑内有海，海中修造三个仙岛，高一百多尺，岛上建筑亭台楼阁。
当父皇第一次带我登上蓬莱岛上的高阁，看海水从龙鳞渠流入，千江汇海。我抓住他的衣角，且惊且喜。
大业五年，与我一起迁入西苑的还有阿侑。
阿侑，与我同年。是皇兄元德太子的三子，元德太子在他出生不久便薨了，仅仅十六岁。于是宫廷里曾经的玉面少年，便成了父皇常年的叹息。
阿侑虽不是长子，却是嫡出，传承了其父的样貌。
父皇对我俩分明偏爱，其他皇室子女都居于皇城，唯有我们，迁入西苑，常伴帝侧。
我们本不是布衣家庭，手足无间。如今又得恩宠，更无兄弟，可话桑麻。
唯有成婚多年的皇长姐南阳公主，被特许不必传召，便可入苑。我出生前，父亲最疼爱的女儿便是她，作为帝长女，皇后嫡出，美风仪。
当年选婚，因她的容貌与身份，煞费周折，最终赐婚给左卫大将军宇文述最小也最得宠的儿子宇文士及。作为许国公府的公子，他的武学卓著，更被父皇称赞有智谋，是关陇中的杰出子弟。
当我看着她那刻的花团锦簇，又何曾料到她后来的经历，虽然人们夸赞她“有志节，造次必以礼”，也不能把今天的岁月归还给她。
命运，在我们不曾预料到的时间地点，静静等待，企图撕碎眼前这个辉煌尊贵的家庭。
而那时，我大约只有五岁，皇姐偶尔带着刚刚学会走路的禅师来探望我们。
他们说，禅师极怕生的，但当我学着大人的样子，对他拍拍手，他竟然笑呵呵，跌跌撞撞扑到我怀里。我们两个便一起跌落在松软的毯子上。
阿侑在一旁看着，捂着肚子，笑得直跺脚。
父皇和姐姐也含住笑，过来搀扶我们。竟连倒在我怀里的禅师，也不明所以的呵呵直笑。
我们就这样爬起来，笑着哭着便长大了。
西苑的牡丹一年年谢了又开，我已经七岁了，渐渐褪去孩童的稚气面庞，她们说我承袭了母亲的姿容。我的母亲，箫后，月一样明净光华的女子。
春日里，婢女们为我绾繁复的发鬟，不待她们为我佩戴今年岁贡的金玉簪子，我穿着蝉翼般的春衫，奔出流云水榭。我的贴身侍女荷香长我二岁，那时便焦急地追在我身后，要我梳理整齐。
我的宫室流云水榭，在“蓬莱”岛上。从侧门出，登龙舟，可达父皇的御殿。
御殿傍水，可直接拾级而上。皇家图腾，从阶底一直向上延伸，是翻云覆雨的龙。白玉阶似落雪般无暇，隔着软履，还能觉出微薄凉意。
三月和风吹来，我的衣袂中好像都钻入了风的暖意，花的沁香。四面繁花，莺雀颂歌，这就是父亲所说的江南吗？
我一气呵成，奔上阶梯。
殿下。侍卫们乍见我，惊愕跪拜。
我掩住笑意，不等通传，步入殿中。
阳光从镂花窗中射进来，成了一地斑驳白影。父皇着一身黑缎袍，立于殿中央。他的面前，悬着巨画，气势磅礴。
他静默不语，专注观赏，身旁竟无人随侍。许是听见了我裙摆滑过地毯的沙沙声，他微微扭头看过来。
他的面庞，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神色，有一种藏掩不住热情，像是中宵夜的烟花般灿亮。
出云。他招手示意我上前。
我走到跟前，仰首看着墙上的画，泾渭分明，不同寻常。
父皇，这是什么。我疑惑的看着他。
天下。他俯身在我耳边。他的眼睛里有细小的火焰，隐秘燃烧。
好好看吧，这大好河山。他的手指反复磨挲着画上的两个字，显出牢不可破的坚毅神色。
到了那年冬天来临的时候，我便知道那几个字背后的含义，那是一个国家的名称，高句丽。直到我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三个字成了父皇终身的沉疴顽疾，也成为帝国倾覆的元凶。
正月，父皇率一百多万人分海、陆两路，亲征高句丽。
对于我来说，这不过是在父皇华丽的帝王袍上，增添一抹锦绣罢了。数年以来，攻克吐谷浑汗国，伊吾王国，数国臣服，天下大统，何惧一个高句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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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侑确是极不高兴，因他两个哥哥都随大军东征。
我就笑他，你不过八岁，去了何用。然后，我又坏坏瞅着他，站起来也怕不及马高。
皇姑。他生气时，便这样叫我。姑父都夸赞我的骑术，射术呢。
他所说的姑父，便是皇姐南阳公主的驸马。
阿侑偏好弓箭，父皇便指了专人传授他技艺。我虽然不曾见识他的射术，但也常常听到众人的夸赞，然而，最令他得意的，还是来自长驸马的褒奖。
我因为生来体质柔弱，便和弓剑无缘，只是识字读书，做一个日日诵读的摇头娃。然而春日困乏难耐之际，皇子们却总是跨马奔驰，笑语潺潺。流入我耳中，就是一杯不能饮的苦汁。
到了晚间，我就和母后一起进膳。
父皇在时，我常在御殿中伴他用膳，因此，对食物格外挑食。父皇怕我任性，便令我在他出征的日子里，到皇后殿用膳。
母后自小便得花容，远近闻名，在众人的娇宠宝爱中长大，而岁月渐长，又成为帝国中最尊贵的女性，艳丽如故，凤仪天下。她的美丽与地位，叫人不敢仰视，我在她面前也不自觉有几分紧张。
许是因为长伴帝侧，我与母后，反而不似寻常母女间亲近。
一只穿雨而过的谷雀，青翠翠，被匠人描绘在瓷碗上。我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用手指轻轻摩挲它的羽毛。
出云。母后端坐在长桌的另外一端，看着我。
我忙放下碗，正襟危坐。
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她率先站起来，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仪。
宫娥在前面掌灯，我在母后身侧，她细细询问我的近日起居。
昂首看她时，她面庞微侧，在微光中有一种宁静柔和的美。一阵疾风，她的衣袂飘飞，恍惚间可以飞天而去。
母后。我不自觉倾身抱住她的腰。
怎么了？贴在我脸上的丝绸光滑而冰凉，母后的手却温暖异常，轻轻抚着我的发。
我怕。我以为你要被风吹走了呢。我用我短短的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
傻孩子。她弯下腰来，轻轻抚摸我的脸，淡淡笑了。
我很少见她笑，不禁看呆了。母后真好看。
母亲笑意更浓了，把我抱起来，将我的头，轻轻伏在她的肩上。
过去八年，我从未那样依附在她的怀中。
月光撒下来，照在我的脸上，明亮异常，叫我睁不开眼。于是，我倚着她的肩头，阖着眼，慢慢睡去。
往日时光，像走马灯一般掠过。我真正绕膝，做了母亲娇嗔天真的女儿。
清明刚过，谷雨时节，雨生百谷。
雨量骤增，淅沥不止。母后有旧疾，到了雨季便要闭门休养。
宫里一下子冷清起来，阿侑时常带来殿堂上的消息。几个月过去，宫廷内外，有关胜利的亢奋情绪已渐渐散去。
转眼七月，燥热难熬。母后让宫人采摘了新鲜的莲子，制成冰镇甜汤。我尤其喜欢它的朴实味道，盛在荷叶状的瓷碗里，冒着丝丝白烟，看着也觉得凉爽逼人。
盛夏午后，路过荷花池，花婷婷，叶相连。碧绿之间衬着粉娇。
莲蓬立于水里，硕大喜气。我一时欢喜，想折下给母后瞧瞧。倾身探向岸边的一株，婢仆们连忙扑过来阻我。但已迟了，我没有留意岸边青苔，脚下一滑，向后倒去。
湖水一下子涌入我的耳中，便什么也听不见了。我挥舞四肢，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攀不住。
一片漆黑，只觉得自己正向下沉去。
我的手脚已无力，安静地垂下。冷极了。莫非就这样死了？
忽然，我感觉腰上涌上一股暖流，有人揽着我的腰，把我从湖底拉上来。我用尽力气，用手死死环住来人的颈项。
湖水不停灌入我的口鼻，无法呼吸。我狂乱的抓扯。救我。救我。
暖暖的气从我嘴里渡进来，我贪婪地吸气。渐渐温暖起来，直到我们划破水面，阳光一下子照射到我眼中，溽暑的热浪一下子击倒了我。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