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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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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昨天晚上十点钟你在哪里?”
“宿舍。”
“具体一点。”
“如果你指的是正好北京时间十点钟零分零秒的话,没错,我在7#男生宿舍楼7层707宿舍隔壁的男厕所最外面的隔间里。”
“你在那里做什么?”
“你在蹲坑里能做什么,吃夜宵?”
“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那我也请你注意你问话的态度,我是来配合调查的,不是犯罪嫌疑人。”
“有同学看见你们在饭堂发生过冲突,第二天他就死在了男生厕所里,而他死的时候你正好还在现场,怎么解释?”
“如果你今天买了一注双色球明天发现中了五百万,怎么解释?”
“所以你的意思是王景瀚的死对你而言是一种幸运?”
“警官,我建议你回学校重新补习一下语文。”
“如果你配合调查,不这么阴阳怪气答非所问,也许你现在已经回学校看日出了。”
“……”
“那个,抱歉。”
“OK,我接受。昨天晚上快到十点钟的时候,我正在宿舍里用手机听广播,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所以把手机挂在脖子上,继续一边听一边去上厕所。平时我喜欢去最里面的隔间,昨天我照例走过去,但是刚把门推开一点点,就被骂了,原来王景瀚已经蹲在了里面,只是因为懒,没有锁上门。后来我就选择了最外面的隔间,主要是为了跟他拉开距离。接下来的几分钟就不细说了,都是上厕所的正当内容,直到广播里开始报时,北京时间二十二点整,应该就是整那个字还没说完,我听见了一声巨响,然后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摔碎以及水哗哗落地的声音。”
“……”
“怎么了,我说的不够详细?”
“不,是过于详细了,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如果逻辑严密条理清楚也是一种错,那我道歉。我只是不想继续耽误您的时间。”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的一些用词造成你的不适,见谅。”
“这话你说晚了,应该用作开场白的。”
“……既然你的眼睛看不见,那你是怎么能确定王景瀚出事了,并且第一时间选择报警?”
“没有声音了。”
“嗯?”
“我走到他的隔间门口,可是除了水管断裂后冒出来的流水声,其他别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到了,不管是王景瀚的说话,还是呼吸。”
“你的意思是,你能在嘈杂的流水声里听出一个人是否还有呼吸?”
“对。”
2.
走出警察局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然而这光太微弱,还不能触动郑羽的视觉神经。警察曾提出要送他回学校,被拒绝,不光是因为他想一个人待会儿,还因为白天与黑夜,对于现在的他,真的区别不大。
郑羽是S大四年级学生,外形阳光,成绩优异,还乐于参加各种校园运动及社会实践活动,俨然一颗嫩绿校草。然而事情在大三下学期有了个十分狗血的转折——他瞎了。
起初只是视力下降,他以为是用眼过度,没有当回事,直到忽然有一天,什么都看不见了。去医院检查,说是眼角膜病变,并且已经不可逆,只能用药延缓病情发展,同时等待合适的角膜进行移植手术。学校原本是想让他暂时休学的,可一来学院领导和老师都帮他求情,毕竟大四并没有必修课了,选修课学分他也已经修够,只等着一年期满毕业,此时休学未免浪费光阴,二来角膜移植手术也定期在了四月份,这就意味着如果手术成功,那么他在大四上学期过半时就可以恢复正常生活。所以学校最终网开一面,在郑羽签署了一份形式大于内容的无责申明(即该生失明期间在学校发生的一切意外与学校无关)后,便同意了他的继续留读。
如今经过一个寒假的休息,郑羽已经从完全看不见恢复到了可以在光线充足时感知到一些模糊的光影,比如建筑物或者人的大致方位——虽然这些在他的眼里都是黑蒙蒙的一团一团影子,但已经很大程度减低了他受伤的危险,不至于东撞西撞,而在熟悉度高的校园里,他的行动则更加自如。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昨天晚上。
微凉三月,细雨绵绵。正所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昨夜二十一点五十五分走进7#男生宿舍7楼男厕所的文艺青年郑羽同学,原本是想低吟这首诗的。大开的窗户,满是湿气的夜风,偶尔打在脸上的小雨,如果屏蔽掉卫生间特有的气息,一切都是那么的诗情画意。
然而后来郑羽明白了,随风潜入夜的可能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也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罪犯。
有一件事他在做笔录的时候反复强调,那就是在他推开王景瀚所在的隔间并且被对方狠骂的时候,他听见了另外一个人的呼吸。虽然对方极力压抑着,可还是被他听到了。也就是说,当时的厕所里,除了他和王景瀚,还有第三个人。
然而他的说法并没有被采信,因为所有被王景瀚出意外时的那声巨响第一时间吸引来的围观同学都表示,他们在现场只看见了郑羽。
郑羽知道,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但他也不愿再细想,因为那只会让他心底窜起更大寒意,并侵袭到四肢百骸。
失去视力让郑羽的听觉异常敏锐,却也远没有达到顺风耳的地步,所以如果说他能够在冲击力极强的谩骂声中听见那个呼吸,只可能是一个原因——那人距离他们,很近。
3.
没过几天,校领导亲临7#男生宿舍楼,尤其在7层挨门挨户打卡,一来传达案子已结,定性就是螺丝松动造成高处水箱意外坠落,伤人致死;二来“慰问”受到惊吓的莘莘学子,然后在言谈中不经意插播一句,有关该事件的所有议论到此为止,再乱传,小心辅导员找你“促膝长谈”。
校领导走了,却没有带走学子们的恐慌感,尤其距离厕所最近的707宿舍,作为受害人和嫌疑人的“共同出处”,更是一片愁云惨雾。
“意外?你们信?”孙雷从枕头底下摸出烟点上,然后喊下铺的韩战,“大韩,开窗。”
韩战伸手打开推拉窗,让室内的空气流通起来:“这你要问郑羽了,他是一号目击者。”
“不好意思,”如果可能,郑羽真想翻个白眼,“该目击者高度近视。”
7#男生宿舍楼是一栋老楼,早些年都是四张上下铺住满八人,中间一张长方形木桌。这两年为了改善学生住宿条件,每个房间居住的学生减少到六人,上下铺还是四张,不过空出两个上铺位置可以给学生放行李和杂物。
707靠近窗户的两张上下铺,分别住着孙雷、宋一元和韩战、郑羽,靠近门的两张下铺则是王景瀚和刘之远,现在王景瀚死了,剩下刘之远一个人极不情愿地对着对面空铺,所以除了熄灯睡觉,其余时间他都挤在郑羽的下铺坐着,郑羽也很够意思地分出了一亩三分地。但是今天刘之远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直不在。
三年的朝夕相处,即便没上升到过命的交情,也是熟悉的朋友了,所以即便郑羽意外失明——虽然他自己不愿承认,咬死只是高度近视——大家也没有特意去差别对待他,偶尔话赶话的,还总会忘记他已经看不见了。
郑羽喜欢这样,因为会让他觉得生活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关于现场还有第三个人的事情,郑羽并没有对大家说。尽管室友们好像对“意外”的结论嗤之以鼻,但这只是对于“官方说法”习惯性地吐槽,并不是真的认为存在“凶手”,他不想增加大家的恐慌。而且就算没有这个“第三人”,大家也已经把事发地男厕所列入了禁区,证据就是当得知郑羽要去那里上厕所的时候,室友纷纷表达了各自的看法——
“你有病吧。”
“现在是晚上。”
“所以你是抱着在欢乐谷逛鬼屋的心情准备重温旧梦?”
郑羽懒得理他们,直奔厕所——他尿急啊!去更远处的浪费时间啊!而且温柔乡还是案发现场对于他没有区别他看不见啊各位!!!
一番纾解后,厕所之行圆满成功,郑羽系好裤子,转身去盥洗台洗手。
流水声打破了厕所的静谧,也冻着了郑羽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学校的水一年四季都很冰,夏天的时候挺不错的,可在这乍暖还寒的三月,就有些难过了,更要命的时即便关上水龙头,那寒意还是从指尖一路蔓延到郑羽的心底。
郑羽没有说谎,他确实不害怕这间厕所,但并不代表他不害怕发生过的那件事情。只是这害怕与他所处的环境没有关系,它以一种很抽象的形态存在于他的脑子里,偶尔被一些熟悉的东西触发,比如刚刚的流水声,才会让他脊背发凉。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间厕所里还有东西。不是那种切实可以感受到的热度,呼吸,或者其他,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
回到707没多久,北京时间二十点三十分,7#男生宿舍楼准时熄灯。原本还有微弱光亮的视野彻底漆黑一片,郑羽顿觉无趣,撇撇嘴,准备翻身睡觉,就听见宋一元问:“你们谁看见阿远了?”
阿远,刘之远。
经过宋一元提醒,707的小伙伴们才惊觉,可不是么,一晚上,包括校领导过来慰问的时候,刘之远都不在,而现在,到了熄灯时间,707里依然只有四个人。
如果换做别人夜不归宿,众人也不会大惊小怪,男生嘛,网吧包个夜,或者跟女朋友……咳,都是人之常情。但刘之远这个书呆子,天天图书馆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你说他会夜不归宿?打死707的哥儿几个他们都不会相信!
多想无益,韩战直接掏出手机:“我给他打电话。”
随着手机扬声器里传来刘之远的彩铃,707小伙伴们不自觉屏住呼吸……
歌曲过半,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情感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宿舍陷入一片死寂。
王景瀚事件的阴影依然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大家没办法不往坏处想。
“韩战,你再拨一遍。”郑羽忽然说,“别开扬声器。”
韩战不明所以,以为是郑羽不死心,便很快重播过去。
依然是同样的彩铃,只是关掉扬声器后,声音被锁在了听筒里,在707寂静而停滞的空气中若隐若现。
不过很快,大家就发现在彩铃之外,还有第二首歌曲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有些遥远,有些模糊,仿佛跋山涉水方才抵达707,与听筒中的彩铃交汇,融成微妙而怪异的协奏曲。
郑羽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是刘之远的手机铃!他的手机在厕所!”
经郑羽提醒,707的弟兄们方才恍然大悟,那从宿舍门外隐约飘进来的曲调不正是刘之远三年没变过的手机铃《献给爱丽丝》吗!
至于郑羽为什么敢肯定铃声来源于隔壁厕所而不是别的什么宿舍,只能归于,直觉。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当707众人打开宿舍门,来到走廊上仔细听时,声音的来源再明确不过了。只是——
面对一间全部小伙伴都有心理阴影并且很可能又发生一块大阴影的男厕所,进还是不进,绝壁是个问题。
宿舍熄灯,但走廊和厕所都是亮着的,这会儿也还有好几个隔壁宿舍的同学坐在走廊里玩笔记本,看见707小伙伴们的阵势,叹为观止:“至于吓成这样么,还结伴出来上厕所?”
打头阵的孙雷热情邀请:“一起?”
抱着笔记本的同学黑线:“不了,你们开心就好。”
挣扎再三,孙雷、宋一元、韩战、郑羽四个人还是手牵手肩并肩踏进鬼门关……哦不,男厕所。
越往里走,钢琴声越清晰,郑羽用力去听,去分辨,忽然心头一寒:“好像……还是那间。”
孙雷一个激灵:“你可别瞎说,那间水箱坏了,还封着呢。”
郑羽看不见,只能问:“门也锁着吗?”
“那倒没有,”回答的是宋一元,“只是贴了胶……靠,胶带没了……”
四个人停在那里,谁也不敢再向前一步。
偌大的厕所里,只有贝多芬欢快的音符在诡异流动。
最后还是孙雷打头,生拉硬拽把弟兄们都薅到了最里面的隔间门前,然后用不知道哪里拿来的拖把杆,颤颤巍巍地顶开了门……
韩战挂断了手机,因为不需要了。
拖把啪地掉在地上,不知道是孙雷扔的,还是脱了手。
宋一元没有声音,连呼吸都好像止住了。
郑羽焦急起来:“到底怎么了!”
没人说话,夜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却吹不动吊在半空的刘之远。
4、
刘之远死了,畏罪自杀,有遗书。
遗书里详细说明了他是怎么弄松螺丝,伪造现场,造成王景瀚死亡假象的,同时也陈述了作案动机——他被王景瀚骗走了五千元,对方拒不归还。
刘之远的家境不好,五千元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巨到足以让他铤而走险,但郑羽就是觉得不对,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
整整一夜,先是警察问话,然后是校领导千叮咛万嘱咐务必保密,一切折腾完,已天色大亮。小伙伴们再也不愿意留在宿舍,纷纷离开,707里只剩下郑羽。他也可以离开,而且相比别人,就住在本市的他回家更便利,可是他不愿意。
王景瀚和刘之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刘之远杀了王景瀚?哈,真是他这辈子听见过的最好笑的事情。别人不了解刘之远,可是他知道,那个书呆子虽然不善交际,愣头愣脑,可内里却有一副古道热肠!他刚看不见那会儿,根本不能接受现实,更没办法适应一片漆黑的生活,是刘之远按着饭点儿一天三遍地带他去食堂,不厌其烦地给他讲这个菜是什么,那个菜是什么,让他自己选。他曾经问过对方,你干嘛不直接把饭给我打回来,要非要拉着我这么费劲。对方的回答他到现在都记得——那样的话,你就再也不会愿意走出宿舍了。
如果说现在这个能够缓慢却自由穿梭校园的郑羽最应该感谢谁,非刘之远莫属。
刘之远古道热肠,却不傻,或许大部分书呆子智商爆表情商欠费,但刘之远肯定不是,他只是懒得把心思用在琢磨人上。所以说关于王景瀚骗了刘之远钱的说法,郑羽同样存疑。且不说刘之远能不能拿出这笔钱,又或者即便有钱以他的智商是否真的会被王景瀚骗去,单说三年下来郑羽对王景瀚的了解,便无法相信对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现在两个人都死了,死无对证。
遗书他看不见,听看见的707伙伴说,确实是刘之远的笔迹,可这年头,山寨遍地,何况笔迹?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但线索都在警察那里,具体现场搜到了什么证据,他根本无从知晓,唯一能靠近事件真相的地方,只剩下那间移不走搬不动的——厕所。
5、
阳春三月,万物新生。
没有了夜幕效果的男厕所,冰冷潮湿的感觉减弱许多,如果像此刻这般还有阳光加成,便更是明亮温暖了。哪怕郑羽看不见,也能从带着暖意的日照中感觉到那份舒适。
出事的隔间在最里面,郑羽缓慢移动着脚步,走到它的门前。伸手去摸,光滑的塑料触感告诉他,门重新用胶带封上了,而且封得严严实实……
【喂。】
耳畔传来的声音让郑羽的手一抖,不敢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再没有任何动静,仿佛之前的那声只是他虚幻的臆想。
郑羽深吸口气,又慢慢呼出,正准备再次抬手……
【喂,说你呢!】
的确有人在讲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刚刚进厕所的时候明明确认了,四周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的呼吸……不,现在也没有!
没有呼吸声,却有说话声,郑羽不敢再深想,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知道该离开这里,可是脚底下像生了根,完全动不了!
【我去,你真能听见我说话?】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口气比前两句柔和,带着点意外,带着点……兴奋?
郑羽想转身面向声音来源,尽管只能看见一团黑影,也算是形式上的“面对面交流”了。可奇怪的是他平日里赖以自豪的听力,居然分辨不出声音的方向,仿佛那个人不是站在他身边,而是藏在他的脑海里说话,不需要耳朵,声音直接抵达中枢神经。
“我能听见你说话,”与其苦思冥想,不如直接询问,“你是哪个宿舍的?”
直觉告诉他,这人不像是凶手,退一步讲就算是,他也没法对抗,只能智取。
然而对方没有回答,反而把问题还给了郑羽——
【你是哪个宿舍的?】
“707。”郑羽如实回答。
【哦。】
那人应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郑羽囧,这时候不是应该轮到对方答题了吗!
【这年头谁还按套路出牌。你是不是傻?】
“我……”郑羽刚想反驳,忽然觉出不对。刚刚那句话只是他心里的吐槽,根本没有说出来,对方怎么可能听见?!
【声音这么大,想不听见都难吧。】
要么是他出现了幻听,要么是他遇见了一个会读心的神经病……
【你才神经病。】
很好,是后者。
不带这么玩儿的啊啊啊啊!
【少年,咱们能冷静点儿不咆哮么,我耳朵要被你震聋了……】
你到底是谁?
【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您慢慢想,再见。
虽然不用说话就能沟通实在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但当这种体验出现在一个发生过凶杀案的男厕所里,吸引力难免大打折扣。
【哎哎别走啊,难道你不想知道谁杀的你同学吗?】
郑羽疾行的脚步骤然停下,情不自禁开口:“你知道?!”
【……】
很好,他不知道,并且成功让自己的怒气值满格,再待下去难保自己不祭出手撕鬼子这等大招……
【等、等等,先别酝酿必杀技!我是不知道凶手,但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查啊。你不是对你同学的死存疑么,有我帮你,保证事半功倍!】
“你是会飞檐走壁还是密室推理啊,”郑羽被对方的说辞逗乐了,紧绷的神经也缓解了许多,“所以,你到底哪个宿舍的啊?”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郑羽才听见他问——
【你是认真的还是逗我呢?】
郑羽皱眉:“什么意思?”
【你看不出来……呃,我和正常人有点区别吗?】
郑羽有点懵,第一反应是这不应该是自己的台词吗?
【唉,难得碰上个能说话的,怎么沟通起来就这么费劲呢!你没看见哥们儿我是飘着的吗!脚!注意我的脚!着地了吗!还有透明度,我这身体透明度起码70%以上吧,你见过谁身体跟塑料袋似的,风吹过来就一起摇摆?】
郑羽看不见,但不妨碍他在对方精准的描述下脑补出一副婀娜画面,如果非要给这幅画加一行小字注解——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见鬼了?”
【你才见鬼了你全家都见鬼了!】
“OKOK,不见鬼,不见鬼还不行吗!”这人脾气还真是一点就着,“所以你到底是啥啊。”
【能量团。】
“……”
【你那是什么表情?】
“能说地球语么?”
【一看你就不读书不看报。研究表明,所谓人类的灵魂或者说死后的意识其实就是一股能量团,这个能量团在离开物质躯体的束缚后,自由地漂移在地球磁场之间,随着时间的推移,能量减弱,直至消失。】
“……哥们儿。”
【嗯?】
“以后别看这种宣扬封建迷信的读物了。”
【……】
郑羽后悔跟这货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他是看不见,但不代表可以随便在他面前扯淡。
【你,看不见?】
现在才问会不会有点晚了?而且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吧,只要智商大于二十。
【对不起,我第一次能跟人沟通,太兴奋了,没注意。】
呵呵,不是超自然的能量团么,那还跟人沟通什……等等。
郑羽再次停下脚步,站定,第一次认真梳理跟对方“沟通”到现在的全部过程。首先,他确实直到此刻都无法判断对方的位置,就像之前说的,对方的声音好像无需经过耳朵,直接对口就是大脑;其次,对方能够听见他在心里说的话;第三,即便是最不希望他离开的时候,对方也没有伸手去阻止他,哪怕碰他一下,换句话说,到现在为止他没有接触过对方的实体;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时此刻的男厕所里,除了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的呼吸。
难道自己……真的见鬼了?
【我不是鬼!】
“行行行,没见鬼,没见鬼,正好,我本来就啥也看不见。”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或许拜失明看不见所赐,抑或者那货散发的友爱气场过于热烈,即便知道对方非人类,郑羽也没有太多害怕的感觉,反而是有趣和好奇心占了上风,“你叫什么?就算是个能量团,也总要有个名字吧。”
【唉,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是真的忘了。我是谁,来自哪里,怎么就变成能量团了,一点记忆都没有。】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你也不用这么快就切换到养成模式!】
“既然我一说见鬼你就暴走,一说不见你就舒坦,那你会不会叫不见?”
【我失去的是记忆,不是智商……】
“不见!不见!挺萌的嘛哈哈!”
【那你叫什么?】
“祝光明。”
【我问的是名字,不是愿望。】
“那么挑呢,你叫不见我也没说啥。”
【那是你起的!!!】
6、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虽然没有酒,也并未交换真名实姓,但能在男厕所里一见如故情不自禁惺惺相惜地聊上一个来小时,也绝对是真知己了。期间有个别胆儿大或者图近省事的同学来上厕所,郑羽就假装洗手,等同学离开,他便继续跟不见进行“心灵交流”,以至于到后来他手都要洗皱了。
【难怪最近白天都没什么人来上厕所了,原来是发生了这么恐怖的事情。】
大哥,你也很恐怖好吗!
不见是一股长期盘踞在男厕所的能量团,这是他自己讲的,至于为什么会在此处,毫无头绪。只知道白天的时候,他的能量很微弱,所以只能乖乖呆在这里,可是到了晚上,他的能量就比较强了,可以飘出去晃荡,所以日落后他通常都不会在这里,自然也无从知晓晚上发生的事情。而作为能量团呢,他虽然可以干扰人类的身体磁场,但鉴于水平实在有限,这么长时间以来,只成功干扰到郑羽一个,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可以脱离声音和听觉,直接心灵交流。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不是意外,那到底是谁杀的?】
鬼知道。
【我不知道!】
……但你不是能听到别人的心里话吗,你就在这里蹲点,挨个儿听,没准有什么线索。如果幸运,凶手正好就是这个宿舍楼里的学生,说不定还故地重游呢。
【都说了,除了你,我还没跟任何人的脑电波接上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能干点儿啥!
【你可以侮辱我的本体,但不能侮辱我的能力。】
那你也得有能力啊!
【急什么,等晚上我能量满格了,天地任遨游,不要太拉风!】
然后呢?带我飞?
【……找线索!】
7、
北京时间23:59,一个人影鬼鬼祟祟溜进7#男生宿舍楼7层男厕所里。
【用不用这么踩着点儿啊,我都到半天了。】
交流线索之前,我有个小问题。
【嗯?】
为什么我们要约在这里?既然你晚上能量满格,为什么我不能躺在宿舍床上跟你心贴心地愉悦交流?
【呃,对哦。哎呀习惯这里啦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郑羽忧伤地抚摸自己极速变粗糙的手掌,祈祷千万不要再有同学过来上厕所了。
【言归正传,我本来想去警察局找点资料看,结果正好赶上他们熬夜开案情分析会。根本没有结案,那只是学校安抚你们的说辞,警方也认为不是简单的自杀,只是线索太少,暂时还没有明确的怀疑方向。】
都哪些线索,说来听听?
【首先,砸王景瀚的瓷水箱螺丝松动不假,但即便螺丝松动,水箱也应该是连同上下水管一起倒下来,如果是这样,那么按照角度计算水箱只能是砸到厕所门上,根本不可能砸到王景瀚,但实际情况是上下水管虽然在水箱的作用力下倾斜了,但最后是水箱本身脱离了水管,然后正好砸到了王景瀚,这个概率不能说没有,但实在太小。另外这种老楼里的悬挂式水箱,清洁工是不会特意擦的,证据就是旁边几个隔间的水箱都落满灰尘,但这个隔间里的水箱却被擦得干干净净,警方在残片上出了血迹,没找到灰尘,也找到指纹。】
所以我当时没有听错,在厕所里还有第三个人,而且距离当时跟王景瀚说话的我很近,但王景瀚却没有看见他,那只能是……
【他在王景瀚的隔壁,而且很可能爬到了隔间遮挡的上方,正俯视着你们。】
郑羽用力收紧衣服,却仍觉得浑身发冷。
【再说到刘之远,他虽然是上吊身亡,但长裤的小腿后面位置沾上了84消毒液成分,两条腿都有,范围差不多位置也相似,所以警方怀疑他是先被人迷晕,然后拖到隔间里吊起来,伪造了自杀现场。裤腿后面的消毒液,就是在拖拽的过程中蹭到了地面上保洁惯用来拖地杀菌的84稀释液。】
如果是迷晕,检测不出来吗?
【不是吃进胃里,而是使用一些沾了挥发性液体的手帕捂住嘴鼻短暂迷晕几分钟的话,好像很难检测。】
那遗书呢,遗书有什么疑问吗?
【说到这个,就是最关键的了,遗书是伪造的。】
可是我室友他们都看见过遗书,说是刘之远的字迹没错啊?
【字迹是他的不假,但是人为拓写的,就是下面垫着刘之远的字,在上面一个一个描,虽然做得很妙,下笔也较为连贯,但一个是字间距有微妙的怪异,另外就还是一些横折撇捺的细节上有所不同,这个就只有笔迹鉴定专家才能看出来了。】
果然,这两桩都是谋杀。可我实在想不出,他们就是普通的大学生,为什么会有人处心积虑地策划这一切,什么仇什么怨?至于么!
郑羽想不通,因为想不通,所以更难受。那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啊,是他朝夕相处的同学,朋友,不久前还一起上课打游戏,如今却……
不见感觉到了祝光明心底涌起的悲伤,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些心疼眼前这个明明看不见却硬说自己只是高度近视的家伙。
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想去摸摸对方的头,却在看起来好像碰见的一刹那,穿了过去。
不见这才想起来自己只是一团没什么实体的能量,有些落寞地收回手。
身边人什么都看不到,自然也无法察觉他的动作。在此之前不见觉得这非常棒,因为他曾经用能量让自己在厕所镜子里显形,那头破血流的模样实在不具美感,刚碰见祝光明的时候他还担心自己会吓跑这唯一能沟通的家伙。可现在,他忽然希望祝光明能看见他,因为如果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他对于祝光明来讲只是一个声音波段,没有影像,没有温度,一旦有一天自己真的消失,那人还会记得自己吗?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沉默的空气在男厕所里蔓延了大概两三分钟,不见才想起侦查来的最重要的信息——
【对了祝光明,还有件事我没跟你说呢。】
“嗯?”郑羽不自觉出声,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好,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所幸并没有什么人在这时候进厕所来。
【王景瀚和刘之远都被保研了。】
保研?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学院刚决定下来没多久,好像还是保密阶段,所以只通知了当事人,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
如果杀他们两个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那么保研会不会就是他们被害的原因?比如那些成绩与他们很接近的,会不会觉得一旦他们消失,保研名额就会落到自己头上?
【这个可能性很大,也是目前警方重点的侦破方向。哦对了,还有一个叫韩战的也被保研了,也是你们系的,你认识吗?】
晕,什么我们系,就是我们宿舍的!
【三个一起保研,学霸宿舍啊!】
等等,韩战也被保研的话,那不就代表他也危险了?!
【哎你干什么去——】
给韩战打电话,提醒他!
【那我怎么办——】
现在是晚上,你不会跟着我回宿舍吗!!!
8、
如今的707宿舍除了郑羽,已经没有其他小伙伴了,甚至隔壁寝室都走了大半,一连死两个人,尽管校领导过来安抚,还是有很多同学躲了出去。
郑羽也不管现在几点,直接拨通了韩战的电话——失明之后郑羽换回了老式手机,把家人和宿舍几个兄弟都设了快捷拨号键。
“喂?”电话那头的韩战睡意朦胧,显然没有看来显就接听了。
“大韩,是我。”郑羽想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可心跳还是不自觉加速。
“嗯?这半夜的,你怎么了?”显然韩战已经听出了郑羽的声音,同时人也清醒了许多。
“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你认真听我说。”
“很重要?那我现在回学校,你当面告诉我。”
“不不不,你千万别回学校,如果你现在待的地方很安全,就待在那里不要动!”
“那好吧,你说。”
“刘之远不是凶手,他和王景瀚都是被谋杀的。”
“什么?!学校不是说……”
“那只是为了安抚我们的情绪,警方那边根本没有结案,而且调查已经有了初步方向。”
“什么方向?”
“王景瀚和刘之远都被保研了。”
“……”
“你也被保研了,对吗?”
“嗯。院领导让暂时保密,所以我还没跟你们讲……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系一共只有三个保研名额,按理说如果凶手是为了保研,那么杀掉王景瀚空出一个名额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杀掉刘之远?”
“为了让刘之远当替罪羊啊,不是还有遗书……等等,难道说……”
“也可能是以凶手的成绩和条件,空出一个甚至两个名额,仍然不够让他去争取。”
“你的意思是我也有危险?!”
“这就是我给你打电话的目的。大韩,你很可能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不管你在哪,千万要小心!实在不行,你就去警察局!”
“……行!”
挂上电话,郑羽有些脱力地躺进床里。
不见飘在他的上方,头正好挨住上铺床板。
【这下放心了吧。】
但愿。
郑羽闭上眼睛,仅有的一点光亮和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你还挺够意思的,大半夜不管不顾就去给人打电话。】
你要是住过宿舍就懂了,朝夕相处出来的兄弟感情,不是嘴上说说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住过宿舍?】
你住过?
【好吧我也不知道。】
“……”
【你要睡觉了吗?】
没,就是有点累。
【还担心韩战?】
嗯。
【放轻松啦,你都那么提醒他了,他再傻也知道要保护好自己。】
借你吉言。
【要我说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凶手要是知道你在调查,说不定也会伤害你。】
放心吧,我不会继续查了。
【什么意思?】
之前我查,是以为警方真的结案了,现在既然知道他们没有结,而且仍日夜奋战,那还用我逞什么能,我总不会比警察更厉害。
【……】
怎么不说话了?
【太有道理了,我竟无言以对。】
多看点恐怖片你就明白了,先死的都是往前冲的,行动逻辑要多神奇有多神奇,哪里黑哪里有动静偏就往哪里闯,而能活到最后的呢,都是安安分分不乱跑的。
【所以你现在是要睡觉了呗。】
不。
【嗯?】
案子我不查了,但我可以查你呀。
【嗯嗯?】
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困在这里?
【祝光明来啵儿一个!!!】
表达感激之情的方式有很多,请理性选择。
9、
“你的意思是说你在夜里游荡时还见过别的鬼……不,能量团,但是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有你不知道?”
【对,根据他们的描述,冥冥之中有一股洪荒之力会牵引着他们去向该去的地方,至于是天堂演奏竖琴还是地府投胎转世就不清楚了。】
“那为什么你没有感觉到这股牵引力?”
【不知道。话说,你为什么不用心灵交流,改发声了?】
“我已经看不见了,再不让说话,会憋死的好吗。”
【行行行,你开心就好。】
“哎?会不会是你枉死的,所以没办法前去西方极乐,只能人间徘徊?”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不会有比变成一团无记忆无朋友无人认领的三无能量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了,放心。”
【谢谢你的安慰。】
“你长什么样?”
【嗯?】
“就算大海捞针,也总要知道针长什么样吧,不然我捞啥?”
【哦哦,我用能量在镜子里成像过,大概二十出头,一米八零,五官俊朗,身形挺拔,发型因为……呃,血迹比较浓郁,无法辨认,但是身上穿的是球衣……】
“球衣?”
【对!一整套篮球比赛的球衣!】
“那上面有没有队名?或者别的什么字?”
【有的有的!】
“是什么?单位名字吗?不不,二十出头,很可能还是学生,很可能就是我们学校的,快点告诉我,球衣上印的什么,学校还是院系?!”
【24号……】
“谁问你号码了,字,球衣上的字!”
【L-A-K-E-R-S。】
“……啥?”
【L-A-K-E-R-S。】
“……”
【这是哪个学校?】
“洛杉矶湖人。”
【你知道?太好了!】
“不光知道学校,我还知道你名字了呢。”
【真的?!】
“嗯,24号,科比布莱恩特。”
【我的名字……会不会有点长?】
老天爷你能不能来一道雷把这个能量团给劈了!!!
10、
经过一夜“亲切友好”地交流,基本可以确定,不见是一名大学生,而且很可能就是本校的学生。原因当然并不是那拉轰的球衣,而是按照不见从其他能量团那里听来的说法,如果他在白天能量薄弱的时候被困在某个地方动弹不得,那么很可能是这个地方的一些什么东西成为了能量依托的媒介,所以能量可以凝聚在这里,不至于被日光消散。而这个成为媒介的东西,通常是一些与能量有关的私人物品,换句话说,不见很可能在7楼男厕所里遗落了某样东西,而这个东西,成为了他困在这里的根源。
那什么人会把物品遗落在大学男生宿舍楼的厕所里呢?
排除掉年纪不相符的,只剩下,本校学生,甚至,他就住在这栋宿舍楼里。
【喂,你一宿没睡,先睡会儿再找呗,我都飘这么久了,又不差这一时半刻。】
“废话那么多,赶紧帮忙。”
【我没有实体,咋帮?】
“你有眼睛啊帅哥!”
经提醒,不见才反应过来,对啊,他何止有眼睛,他还可以随意变形啊!飘这么久,总算发现这形态的好处了!
【行了行了,你别这么一点点摸了,放着我来!】
语毕,不见咻地化成一条能量带,在男厕所的瓷砖缝、隔板底等犄角旮旯里快乐穿梭,一旦有发现,便要小伙伴撸胳膊挽袖子帮他够出来。
十分钟以后,两个人收获了七个硬币、四个烟头、两张扑克牌、一个校徽、一个戒指、一条手绳、一个学生证。
也就是郑羽胳膊细手指头长,不然有些东西还真抠不出来。
于是这厢郑羽洗手,那厢不见逐一去感受这些东西,结果郑羽手还没洗完,不见已经有了发现——
【学生证!我的学生证!】
郑羽看不见这些东西,难免有疑虑:“确定是你的?”
【确定。上面有照片。】
“你不是说你头破血流……”
【但是五官还在啊,帅的那么明显,绝地错不了。】
“我爱你的自信。”郑羽在心里翻个白眼,然后开始询问重要信息,“姓甚名谁,哪个院系?”
【等我看看哈。左帅……物理学院……2012年9月入学……】
“现在应该是大四,物理学院,大四,那不就是这个宿舍楼吗!”答案来得太容易,让郑羽有点不敢相信,“不行,我要打电话问问。”
【问什么?】
不见没有等来回答,因为那厢搭档已经掏出手机摸索着拨出一个号码,然后很快,他就听见小伙伴说:“王锐,对,是我……啊,最近挺好的……那个我问你件事,你们院有个叫左帅的,你认识吗……不不,我不认识他,就是捡……不,别人捡到了他的学生证,问我认不认识物理学院的人,想还给他……对……这样啊……怎么会……是啊,学校肯定不想外传……那好吧,谢谢你啊,嗯,再见。”
【什么情况?】
“你确实是我们学校物理学院2012级的学生,但是在上个学期,也就是大三下学期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失足坠楼,一直昏迷到现在。”
【没死?】
“没有,据说还在医院里昏迷。”
【确定是意外?】
“不能确定,但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证据表明不是意外,所以学校赔了一些钱,你家里人也没有继续追究,应该是全部心力都用在医院陪伴你了。”
【我还有苏醒的可能?】
“起码,你家里人是这么相信着的。”
左帅不再说话。
他找回了身份,找回了名字,却失去了傻傻的快乐。
“你是不是后悔了,觉得不该找回这些?”
【你现在也会读心了。】
“比起麻木的快乐,我更喜欢清醒的痛苦。”
左帅愣住,然后慢慢地,扬起嘴角。
是啊,与其不明不白地傻快乐,倒不如清清楚楚地活着,哪怕难过,哪怕痛苦,也全都是真实的。
【谢……】
“哎我刚刚那句话好帅,完全可以放到名人名言里而毫不逊色!”
得,这么自信不用自己再夸了——
【除了学生证,剩下的你看是不是得交公找失主啊。】
“几个钢镚儿几张扑克牌,我要是送到宿管那儿会被当成神经病吧。”
【谁让你送那些了,我是说戒指和手绳,看着好像都挺值钱。】
“真金白银的?”郑羽说着再次伸手去摸那些被他放到地上的东西,确实如左帅所言,戒指很重,掂量着颇有分量,摸着也挺有质感,“什么颜色的?”
【白色,很像铂金。】
“行,这个交公。”放下戒指,郑羽又去摸手绳,它本身只是普通的皮绳,但上面穿了两颗颇有分量的珠子,珠子中间还穿了一小块金属片,金属片上凹凸不平,似乎刻了什么字……
【不用摸了,两个18K金转运珠,中间那个应该也是18K金片,上面刻的是H&L,应该是一对情侣吧。】
“你怎么确定是18K,没准是24K或者镀金呢?”
【背面刻着18K呢,我刚才特意……】
“等等!你说金片上刻的什么?!”
【18K啊。】
“不是黄金纯度,是金片上刻的字母!”
【哦,H&L,怎么了?】
“……”
【喂,别吓我啊,你现在的表情非常恐怖。】
“是韩战的。”
【什么?】
“手绳是韩战的,大二的时候他女朋友送他的,我们当时还调侃,说他泡了个白富美……”
【是他的更好了,不用交公,你直接拿去还了。】
“可是他的手绳为什么会掉在这里?”
【你们宿舍就在这里,上厕所弄掉手链,有什么奇怪。】
“不,他非常宝贝这条手绳,洗澡睡觉都舍不得摘,如果丢了,他一定会发动所有人帮他去找,但实际情况并没有。”
【不发动你们不代表他自己没有去找,说不定他已经找疯了只是你们不知道。】
“可是他的手绳和你的学生证是在同一个隔板底下找到的,对吧,我记得是一起摸出来的。”
【……你该不会是想说,我的坠楼和他有关?】
“或许不只是你……”
“你一个人在这里嘟囔什么呢!”突如其来的男声划破卫生间的空气。
郑羽只觉得头皮发麻嗓子发紧,下意识把攥着手绳的手藏在背后,他面向声音来源转过身,努力露出比较自然的微笑:“韩战,你怎么回来了。”
“接到你的电话,我哪还能睡着。”对方的声音阳光而无害,只是越来越近。
郑羽不自觉后退,脸上却还撑着笑:“都说了学校才更危险,你怎么不听……”
“哪能让你一个人查啊,我来帮你……”声音已经到了跟前。
“不用……”郑羽加快后退步伐,后腰忽然重重撞到了窗台沿,无路可退了!
明明临近正午,吹进窗户打在后背上的风却是又硬又冷。
“你背后的手里藏着什么啊?”
声音已经到了耳边,郑羽能够清楚感觉到韩战的呼吸划过自己脸颊,刮起片片战栗。
“没、没什么……”
郑羽话音未落,就听见脑袋里的左帅大喊——
【郑羽!!!】
左帅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他天真地以为自己真的已经用祝光明那么囧的三个字蒙混过关,却原来,对方只是在陪他玩……
肩膀上的疼痛将郑羽拉回现实。
他忽然感觉一道强大白光划破他的混沌世界,打碎了阴霾的天,照亮了黯淡的地,而在这片光明中,他看清了扎在自己肩膀上的刀,看清了穷凶极恶的韩战,也看清了明明知道没用却还是扑在自己身上想去挡住凶器的左帅。
那家伙没有胡说,他那张脸,还真的挺英俊。
然而现在不是欣赏帅哥的时候,他不知道这光明世界会持续多久,可他知道如果不把握现在就真的逃不掉了。
说时迟那时快,失去理智的韩战已经拔出刀,准备再捅第二下!
郑羽明明已经疼得要死,可偏偏由内而外升出无穷力气,抬腿一膝盖就重重顶在了韩战的裆部!
是男人都禁不住这一下,只听咣当一声,刀脱手,韩战也倒地哀嚎。
郑羽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杀人了——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
再后来的事情,郑羽就不知道了,总之世界重回黑暗之前,他看见的是闻讯赶来的十几个同学的身影。
11、
“案子结了?”
“结了。韩战那个人心理变态,他们仨不是一起保研了嘛,但是这里面他成绩最差,王景瀚就调侃一句,你是不是走后门了啊,就被他记恨上了,你说这不是有病么。”
“可是刘之远压根儿没有调侃过他啊!”
“王景瀚不是总拉着刘之远请教问题嘛,他看在眼里,就觉得那两人是在嘀咕他呢,唉,人的思想要是走极端,多少匹马也拉不回来。”
“那左帅呢。”
“嗯?”
“物理学院那个,坠楼的。”
“哦哦,他啊,据说是在打篮球的时候和韩战发生了摩擦,吵了几句,结果没两天,就坠楼了,现在人还没醒,不过韩战已经承认了,是他干的,而且也是从7楼男厕所推下去的,你说邪门不邪门。学校领导已经准备把厕所封死了,改个仓库啥的。”
“还没醒?”
“什么?”
“那个左帅,你说他还没醒?”
“呃,我也是道听途说啦,我跟他们院的人又不熟。”
郑羽已经在医院里住了两个多月,起初是治疗肩膀的刀伤,后来伤好差不多,角膜手术的排期又到了,便直接做了手术。今天眼睛拆纱布,如果没有意外,他将重获光明,所以宋一元和孙雷一起来到医院,准备见证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阿姨怎么还没回来。”宋一元来回踱步,有点着急。
十分钟以前,郑羽的母亲说去找医生询问一下是否可以拆纱布。
“一个月都等了,不差这几分钟。”郑羽倒是淡定,或许黑暗里待久了,反而磨平了性子。
“哦对了,还忘和你说个事儿,”孙雷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乐不可支,“你那几嗓子杀人了救命啊据说喊得撕心裂肺,连对面宿舍楼体院的兄弟都听不下去了,好几个练标枪的百米冲刺奔过来的,要不是他们,还真未必能那么顺利把那小子按住。”
“我撕心裂肺?你被捅你也懵好吗!”郑羽不服气地还嘴,心里却是一阵暖融融。
韩战因为一句调侃就能去杀人,左帅却也因为两天相处,就能为别人挡刀。这个世上有冰冷恶意,但更多的,是火热情感。
“小羽,医生来了!”郑妈妈人未到声先至。
没一会儿,郑羽感觉到医生开始解他的纱布。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郑羽几乎以为手术失败了,却听见医生轻笑:“别紧闭着了,睁眼吧。”
郑羽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敢慢慢张开眼睛,小心翼翼,颤颤巍巍。
终于,阳光再一次照耀进他的视野,而这光明里,是一张张关切的脸——父母,朋友,医生……
“喂,”宋一元伸手在他眼前晃,“怎么不说话?看不见?”
郑羽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看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长舒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宋一元没好气道:“一动不动的吓死个人,还以为你见鬼了。”
郑羽愣了一下,随即苦笑:“倒是真挺想见的……”
宋一元没听懂,刚想问,就见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你说想见,我就来了,是不是显得我特别上赶着……”
那是刻在大脑最深处的声音,无需影像,无需温度,只一个音节就能唤起记忆!
郑羽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口,带着激动,带着忐忑,带着期待,直到那抹身影在视野里逐渐完整……
“哪里一米八零身形挺拔了!”
“哪里没有一米八零身形挺拔!”
“最多一米七八你个骗子!”
“我今天穿的运动鞋底薄!”
“……”
“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赢了。”
这是一个温暖世界,即使偶尔寒冷,仍值得我们用力去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