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拙口夯》一只大雁

10、番外2

　　2.

　　证据的搜集顺利得令人不敢相信，每天都有人愿意出面作证，可他们的合作关系却出了问题。

　　里斯庭长对“卑鄙”的刺客有很大的意见，更是瞧不上那只精灵，两人出现了极大的分歧，而斯莱德被迫成为二者之间的缓和剂，过于紧绷的关系让他觉得身心俱疲，好在回到旅馆后，还有米尔在等着他，对他而言，这大概是漫长证据搜集过程中唯一的期待。

　　米尔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有些不够适应与斯莱德的相处，总是不知该要如何才好，他看斯莱德每每回来时精疲力竭的模样，便决定要主动替他分担忧虑，终于斯莱德憋不住对他开口，愤懑不止道：“我真的是受够他们了。”

　　米尔被他突如其来的抱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小心翼翼向斯莱德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斯莱德这才告诉他这几日证据搜集时他们内部的冲突与分歧。

　　里斯庭长与斯莱德都不喜欢精灵的手段，他行事狠辣，从不顾所谓的人道律法，可在情报与审讯上，他的确无人能及。证据搜集顺利至此，他至少有大半的功劳，只是斯莱德同样也不想再看到他折磨犯人时所用的手段，那几乎是他这辈子听过最为凄厉的求饶与哀嚎——他终于相信这名俊美削瘦的精灵是传闻中的那名刺客，可与刺客共事，却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好在庭审已近，搜集工作也马上就要告一段落，而猎鹰也收到了新的委托，大约在后天，他就该带着猎鹰同伴，动身前往卡拉斯之城，再也不用见到这名该死的刺客。

　　米尔不知该要如何出言安慰斯莱德，他搅拌着杯子里的热牛奶，愣愣出神发呆，却不想斯莱德从一旁凑过来，拉着他的手在他的杯中抢先啜饮几口，微微皱眉，问他：“怎么这么甜。”

　　米尔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他很爱甜食，这杯牛奶中他至少放了五勺蜂蜜。可他却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有些羞耻的小怪癖。身为帝国的骑士，他怎么能有如此软弱的爱好，他羞赧不堪，脸上如同火烧，嗫嚅着不知如何才好，斯莱德看着他，忽而俯身吻下来，舌尖在他唇上刮擦而过，而后低声笑道：“嘴唇也很甜。”

　　米尔一瞬面红耳赤，干脆捂着脸要低下头去，斯莱德按着他的肩，捏住下巴让他抬起头来，循着他的双唇亲吻，又凑到他的耳边低语道：“你可不能天天这么害羞的。”

　　他希望米尔不要害羞，可米尔反而越发害羞了，他还是低着头，连耳尖都已经红透了，嗫嚅着说：“我……我还不习惯……”

　　又有人敲了敲门，力道之重倒如同是在砸门一般，米尔吓了一大跳，而斯莱德很不开心，他走过去拉开门，只见着外面站着一名着了全覆甲的骑士，身后的盾牌上绘着王室的族纹。

　　这名骑士与米尔所在的骑士团又大有不同，他是王室内的皇家骑士，只有贵族之子才能在皇家骑士团内服役，他们只为国王办事……当然，现在是只为公爵大人办事。

　　“米尔.卡勒阁下。”他粗着嗓子大声嚷道，“公爵大人请您共用晚餐。”

　　米尔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而斯莱德主动代他询问：“什么时候？”

　　骑士从头盔后冷冰冰开口：“三天后。”

　　……

　　米尔抵达公爵府时，心中万分紧张。

　　他曾希望斯莱德能够陪同自己参加公爵的晚宴，可卡拉斯的委托一样紧迫，斯莱德在多拉等人的催促之下不得不在昨日动身离开。更何况斯莱德虽然反感那名刺客，却觉得公爵大人是个可以亲近的人。

　　斯莱德告诉米尔不必惊慌，米尔反倒是越加紧张。而公爵府上的女仆将他领进一间屋子，告诉他公爵正在与客人会面，只怕要稍等片刻他才能赶来。

　　米尔只好坐在沙发软椅上专心等候，屋内空无一人，他便专心打量着这间屋子的装潢摆设。

　　这显然并不是公爵的书房，无论从地毯与桌布的颜色，还是桌上一些私人物品的摆放来看，这都应该是私密性更强一些的地方——譬如说公爵的卧房才对。米尔知道不少贵族都有将自己的卧房变置为半个书房的习惯，这些地方用于一些并不是特别正式的谈话，以彰显与被谈话人之间的亲密情况，这让米尔不由觉得更加紧张。

　　他紧绷着后背，坐得笔直，很快有女仆端着热茶甜点走进来，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请他自便，他却根本不敢去端那个杯子，只在心里期盼着公爵的谈话尽早结束。女仆侍立一旁，而他紧张得有些反胃，忽然房门又响了一声，他以为是公爵来了，正要站起身，却发觉进来的人似乎并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

　　那人有一双尖耳朵，女仆轻声唤他大人，与他行礼打过招呼，而米尔很快意识到这就是斯莱德口中提起过的精灵，他想出声提醒，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了那双看起来细而柔软的耳朵上。

　　精灵穿着简单的衬衣，正在翻着公文桌上成堆杂乱的文件。他在干什么？米尔不禁有些疑惑，间谍总管可以这样随意查阅公爵的文件吗？这是不是有些太过越矩了？可一旁的女仆尚且不曾插话，这件事显然不是他可以多嘴的，他盯着精灵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将目光移到了那双耳朵上。

　　细长的双耳看起来十分柔软，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精灵似乎戴了耳饰，隐在金色的发丝下，能隐隐看到一丝金属光泽。米尔忍不住就在心中想，不知道那双耳朵摸起来时会是什么样的触感……只不过听说精灵的耳朵是伴侣才能够触碰的地方，像他这样的陌生人，多看几眼都已经是极为失礼的举动——

　　“我的耳朵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精灵忽而开口询问，“您已经看了很久了。”

　　他并未转过身，手上仍在翻找着那堆积如山的文件，米尔惊得噌地站起身来，登时便有些不知所措，支吾着想要解释自己的举动，却又不知该从何解释起。而精灵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低声笑了一句，转过身来，说：“现在我知道骑士队长为什么欺负你了。”

　　米尔仍是站着手足无措，精灵拿着文件走了过来，对人类而言，他并不算高，却显得身姿挺拔，十分削瘦，他似乎习惯稍稍躬着身，下意识将自己的重心压低，米尔见过一些刺客，这似乎是大多刺客的职业习惯，他们总是在防备着一切可能突发的状况。精灵自己却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他稍稍扫了米尔一眼，看起来并不在意，而后弯下身子，从茶几上精致的小碟子中捏起一小片糕点，塞进嘴里，嘟囔着说：“请原谅，审讯工作繁杂，我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

　　米尔呆怔怔看着他，忽而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晚上。

　　一旁的女仆惊讶道：“您竟然还没有吃饭，我这就去为您准备——”

　　精灵抬手制止她，一面又顺手拿起了一块蛋糕。

　　“会被他发现的，我们谁都不想看到他发脾气不是么？”精灵说，“还有蛋糕么？我想吃蛋糕。”

　　米尔下意识便开始猜想精灵所指的人是谁，公爵大人么？因为过于关心下属而生气？他总觉得这想法哪儿有些奇怪，总归是很不对劲。

　　女仆躬身行礼正欲离开，精灵却又拦住她，笑吟吟与她说：“茶已经凉了，一并撤下去吧，换杯热牛奶上来，这位骑士大人喜欢甜食。”

　　米尔注意到他所指的是自己的那杯茶，不对，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喜欢甜食？而这在几天之前，还是个连斯莱德都不知道的秘密。

　　大约是他惊讶的目光太过明显，精灵转过眼来看他，微微笑着说：“公爵付给我很高的薪酬，我总不能在情报上让他失望。”

　　米尔注意到他的眼睛也是蓝色的，只是比斯莱德的眸色要略浅一些，显得有些冷淡寡情。精灵大多都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他也不例外，即使听斯莱德说起过精灵的阴狠冷酷，米尔也无法相信他会做出那些可怖的事情。

　　他还来不及对精灵所说的话做出反应，便已听到了自门外传来的脚步与争论声。

　　“你不能这么做。”一名年轻女子低声说道，她似乎正竭力维持着自己的端庄仪态，可音调间却已有些抑不住的尖刻，“他是伊尔城中世袭的贵族。”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另外一人反而质问她，“贩奴令颁布至今已逾三年，他触犯了律法。”

　　米尔看见精灵站起了身，他下意识便也自软椅上站了起来。而后紧闭的房门从外打开，萨兰公爵自门外跨了进来。

　　公爵的身后紧跟着一名身着束腰绸缎长裙的年轻女士，米尔见过她，她很眼熟，可他一时却想不起这位夫人究竟是谁。

　　而精灵已颇为恭谨地躬身行礼，轻声唤道：“王妃殿下。”

　　米尔直至此刻才忽而想起来，她是斯黛拉王妃。他曾见过王妃几面，却早已忘了个干净，米尔慌慌忙忙朝着王妃行礼，可王妃却根本不曾注意到他。

　　她只是看着那名精灵，微微皱起了眉，然后干脆当做不曾看见他一般，转过头去，望着公爵，反问：“你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吗？”

　　“他触犯了律法。”公爵不容置疑强调着，“或许您该回去了。”

　　他站在门边，做出恭请的手势，王妃双眉紧锁，认真望了他片刻，最终也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会后悔的。”

　　他们目送着王妃离去，公爵这才转过身，十分歉意地与米尔说：“本来是想邀请您共进晚餐的，可不知不觉却到了现在这时候。”

　　他们移步餐厅，精灵撒谎借口称自己已吃过晚饭，执意留在此处，米尔越发惊慌，显得不知所措，好在公爵态度温和，晚宴十分愉快。

　　他再三向米尔致歉，并邀请他参加明日的审判。

　　离开公爵府时，米尔望着已显得有些阴沉的天空，厚厚的云层下落了些雨来，事情已至水落石出的地步，他心中却仍有些忐忑，大约是方才王妃与公爵的争论让他稍稍窥见了这件事中的端倪——这已经远不止是禁奴与贩奴这么简单了。

　　或许斯莱德说得没错，公爵现今正处于万分为难的时候，若他有一丝胆怯，只怕整个审判就会变得不尽人意。

　　而身居高位之人总是胆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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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爵推开房门，一眼便见着精灵坐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之后，望着手中的审问书紧锁双眉。

　　“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真的很难将所有人都送进监牢。”他轻声说道，“讯问的结果还算如意，只是庭审时他们大约就不会这么听话了。”

　　严苛的刑讯只能逼得那些人在一时之间坦诚，他们知道审判庭的态度，如果在庭上承认一切，那等待着他们的就只剩下死亡。

　　“无所谓。”萨兰公爵脱下自己的外衣，递交给女仆，面露疲惫，“证人的口供已经足以将他们定罪了。”

　　屋内一时静默，过了许久，他忽而又听见精灵开口说道。

　　“德莱塞，她真的很讨厌我。”精灵说，“她甚至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公爵回答：“那是她的问题。”

　　精灵忍不住发笑，一面询问：“你考虑好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了？”

　　公爵说：“绞刑。”

　　对贵族而言，赴死时的斩首才是最体面的刑罚，相对的，绞刑是对他们贵族身份的羞辱，哪怕律法上明言写清贩奴者处以绞刑，贵族们也是拥有优待的。

　　可是公爵似乎并不打算优待他们。

　　精灵稍稍有些吃惊，问：“所有人？”

　　公爵点头：“所有人。”

　　精灵又笑了，大多贵族已对他们十分不满，公爵的举动定然会触怒他们，而这些人所用的手法总是阴狠肮脏的，刺杀总是贵族们最常用的手段，当然，萨兰公爵也在一名贵族。

　　精灵朝着他微微屈膝躬身。

　　“您知道我有多憎恨贩奴者。”他轻声说，“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将永远是您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