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谈流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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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谋？你怎么来了？”
孙权跟吕蒙的私交还算不错，因此偶尔也会来他这里，只不过年前孙权就一直没在吴郡，这趟来的确实突然，也不怪吕蒙惊讶。
苦安只看了一眼，发现是他就默默收回了视线，捧着小碗喝热水，心里头直犯嘀咕：怎么尽赶着今天了呢？
显而易见的，孙权被三人齐刷刷的动作吓到了，他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问道：“是我来得不巧了，可有打扰到你们？”
吕蒙起身去迎他，不算小的案桌居然因为四个人的包围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仲谋说笑了，只是普通的相聚，不过小安今日带来了他做的水煮肉片，”说到这里，吕蒙又喊了一声他的仆从，叫他拿碗过来，“我们刚开始吃没多久，仲谋要不要试试，小安的手艺你是清楚的。”
孙权飞快的想起来当初在船上他吃到的鱼，口腔里很快分泌了不少唾液，明明腹中没有饥饿的感觉，偏偏食欲好像又上来了。
“我……”
“小安应该不介意吧？”
“只是吃食，大伙儿一起吃更好。”苦安摇摇头，顺便跟孙权打了招呼：“孙二郎安，许久不见。”虽然食物是她带过来的，可东道主怎么说都是吕蒙，她没什么好介意的，就是甘宁……
是的，甘宁很介意。
这没有骚味的猪肉可是他提供的，据苦安说这还是很优质的里脊肉，本来他们两个吃是刚好饱腹，加了吕蒙是吃的满意，再多一个孙权，只能说是尝鲜。
而且他们两个跟孙权压根不熟悉好不好！
可孙权是他甘宁主公的兄弟，很有可能职位也比他的高，于是甘宁只能憋着一口气，看起来很有礼貌地对孙权问好：
“孙二郎好，在下甘宁，字兴霸。”
说起来，他们两个的确是第一次见面。
孙权不着痕迹地把目光从桌上的水煮肉片移到甘宁脸上，先是回了苦安的问好，接着对甘宁道：“久闻甘将军威名，江夏郡的火攻实在是妙，可否介意我像子明一样称你一句兴霸？”
“我……”都行。
想起这是自家上司的兄弟，甘宁咽下去了那句随意的话，转换了措辞：“我自是不会介意，孙二郎尽管这么唤我。”
赶紧结束话题，他要吃肉！
遗憾的是，孙权没有读心术，也就没有遂了甘宁的意，并且还继续客套起来了。
“那兴霸也叫我仲谋就好了，小安郎君亦是——我观小安郎君应该要到弱冠之年了，可有提前想自己的表字？”
苦安有点无语，她真的不是很愿意再多想一个名字，顿了一下，她道：“我已经及冠有一年了，并无表字，孙……仲谋叫我小安就好。”
安静听着他们讲话的吕蒙有些惊讶：“小安一年前就及冠了？可面相看着还小呢，为何不取表字？”
“我父母早已不在此世，师父也在八年前逝世，自己没有取表字的兴致。”苦安想了想，指指甘宁，又道：“说起来，兴霸长我三岁，及冠礼还是在一年半前补的。”
一声兴霸叫的甘宁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果然习惯了被苦安直呼姓名，就不容易再适应其他了。
“你们二人从巴郡一路过来，及冠礼来不及是正常，”吕蒙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不过表字还是要取的，你情况特殊，不如让主公帮你取一个？”
“……那我表字叫柚子吧。”
就叫苦柚子。
立马明白苦安说的就是水果，甘宁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剩下两个毫不知情的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哈哈哈哈你们别听他瞎说，”甘宁笑的差点挺不直身板，“不过他是真的不想取表字，若是不习惯，只当他的安是表字。”
表字有一言表字，也有二言表字，只不过现在二言表字较为常见。
对吕蒙和孙权来说，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也没再继续纠结。
不过好奇之下，吕蒙还是追问道：“那小安说的柚子，是何意啊？”是他想的那个柚吗？
“正是你想的柚，他爱吃这种果子。”
柚子这种水果，早在先秦时就有种植记录，东汉时整理成册的《神农本草经》里就记载着名为“柚”的果子，千百年下来，这个名称在后世也在用，因此对这时候的人来说，尤其是南方的人，不算太陌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过甘宁的解释，两个年轻人纷纷大笑起来，他们丝毫不在意苦安对起表字这件事消极的态度，甚至还觉得她叛逆的有些酷。
“小安啊小安，想不到，你明明顶着一副恪守规则的脸，原来也会这样，哈哈哈！”
被调侃的苦安内心毫无波动，只用筷子点了点碗，说：“再不吃要凉了，孙二郎，我是说仲谋，剩下的水煮肉片不多，你凑合吃。”
碗比较小，他们三人先分了一波，满了，剩下的肉本来正好可以再分一次，差不多够一碗的份，孙权来了再分，只能一人半碗多一些，所以他肯定是吃的最少的那个。
“诶，能吃到就行，”孙权摆摆手，还是很乐观的，“今日小安的这份水煮肉片，是意外之喜，我本是满怀心事的来找子明说的。”
“嗯？”吕蒙刚咬下一口馍，没怎么咀嚼就囫囵吞下：“仲谋有什么心事？今天人多，指不定可以帮你出个主意。”
因为不是私事，所以说给苦安和甘宁听也没什么，于是孙权长叹一声，道：
“子明有所不知，我刚到吴郡没多久，兄长就给了我一个安置流民的任务。按说这两年太平了很多，几乎没有天灾了，可北方战乱不断，导致流民不少反增，郡内几乎没有可以安置的地方……说起来，兴霸到吴郡来都没给你安置宅邸，着实是地方不够用了。”
“无事，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挺好，”食不言寝不语算是彻底在他们这里失去地位了，甘宁边用馍夹着肉吃了一口，边有些许口齿不清地回道：“地方不够用就给他们安置在郡外，郡外野地那么多，就算是世家也管不着，反正是无主之地。”
这个问题甘宁和苦安之前就讨论过，不过那会儿他们不知道上头是什么意思，仅仅只是做了大致的思路想法。
可能是时代因素使然，孙权的思维被局限在了郡内，甘宁随口而出的一番话让他的眼睛亮了亮：“噢？兴霸继续说说？”
甘宁咽下食物，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苦安，道：“他先前就同我说过关于流民安置的事情，安置在野地这个主意也是他想出来的，不如让他说吧。”
突然，吕蒙注意到一个微妙的，十分有趣的现象。
甘宁和苦安的关系很要好，但几乎不叫苦安的名，每每都是人称代替，这是为何？
不过吕蒙没有问出口，因为他更在意流民的安置问题。
关于流民的事情，苦安一直都在关心着，有空的时候会时不时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自己还专门开了个仓库，每天搬点可以保存很长时间的食物贮存进去，等待接受流民的那天分发下去。
她沉默了两秒，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缓缓开口道：
“我们很清楚，郡内的容纳程度是有限的，且存在于郡内的士族们，虽然有着很多空闲的土地，但他们定不会愿意空出来收留流民。所以我们可以把容纳的范围扩大，比如，郡外的无主之地。”
“我自北方而来，一路上走过很多地方，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居住在郡内，有一些离郡县很远的，有溪流的地方，会存在一些小村落，那里住着十几户人家，开垦着一点点田地过日子。”
“人离不开水，而扬州不缺水，即便是在郡外也有溪流淌过。如果决定在郡外安置流民的话，可以在靠近有水源的地方，建造一些棚屋，或者夯土房……”
孙权皱了皱眉，苦安的想法的确很新颖，也确实解决了部分的办法，但是建造哪怕是低成本的棚屋、夯土房，也仍旧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他没忍住打断了苦安，道：“可钱财是一大问题，兄长现在很苦恼钱财，即便你说是夯土墙，棚屋，一样会消耗不少财力。”
甘宁没太理解，他停下吃东西的动作，疑惑道：“都决定要解决流民的事情了，拨款应该会到位才是啊？”
“唉，建屋要钱财，给流民粮食也要钱财，粮食这件事甚至有财力都不一定能够，”孙权想想就发愁，他更想不明白的是，他兄长为何把这件令人忧愁的事情交给他，“小安说的在郡外建房，流民的人数更加控制不住了，这么一来，开销更大。”
“仲谋说的有理，流民人数不好控制。”吕蒙有时会去城门处巡察，总能看到一些因为每日进入的人数满了而进入的流民在郡外守着，每次去，每次的人都不一样。
苦安遗漏了这点，不过没有太费时间，她就又道：“关于流民人数的控制，我有两个建议，一，以军队为城墙。士兵们的力量可以控制并威慑流民，从而使得流民们变得有秩序，场面不会混乱，增进安置工作的不稳定性。二，清点每日入场流民人数。前提是士兵们做了人墙，清点进入的流民的姓名，体态，从哪里来，关注性情不稳定的流民。”
“我们没办法让郡外的流民离开，但可以整顿的他们的人数另作安排，一定程度上防止流民暴动。”
“据我所知，今年主公应该没有征战的想法，部分士兵们可以先用来解决流民的问题，我们争取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整顿好流民，处理好这件事。”
说到这里，苦安有些口渴，她拿起碗喝了一口白水，入嘴已经有些凉了。
舔舔唇，她继续说道：“至于钱财方面，建屋最好占去大半，粮食方面的问题可以由我负责，还有一点，十分重要的一点。”
“流民的身体往往会携带不少疾病，因此，我希望仲谋可以把一些钱财用在找一些郎中为他们看病，以及所需的药材上。”
“要为他们看病？”孙权多少有些不乐意，本来就没有财力了，还得给这些人花钱看病，这怎么合理呢？“不过，你的粮食从何而来，莫要小瞧了流民的数量，你确定你说的粮食够？”
苦安抿了抿唇，正要说话，甘宁冷不丁开口道：“他存的粮食足够，而且她有向士族换粮的计划。”
她偏头看了甘宁一眼，却见对方贼兮兮地冲她挑挑眉。
孙权此刻仿佛一个复读机：“向士族换粮？”
“小安，你，你怎么和他们换？”吕蒙也觉得不可思议，接着他想到了什么，讶异问道：“是用棉衣吗？！”
“棉衣？”
“是，也不是。”
苦安和孙权同时出声道。
哈哈一笑，吕蒙先给孙权解释了棉衣的事情：“小安送了我一套棉衣和棉被，很是暖和，我的老母这个冬日里都过的舒坦了，我今日就是为答谢小安这件事，才请他过来的。”
孙权虽说是听懂了今天他们撞在了一起的原因，要说什么是棉衣，他还是没懂。
记起来没给孙权做，苦安有点不太好意思：“仲谋那时没在吴郡，我就没送了，主公和周郎都有，或许你见过。”
孙权：“……”
“无功不受禄，小安送我我自是欢喜，不送也不成问题，本就是我运气不好错失了机遇。”孙权状似大方地轻描淡写揭过，内心痛的滴血一般。
他就说兄长今年怎么连披风都不穿！
不过……
“小安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兴霸说的粮食存的够又是何解？”
面对十万个为什么的孙权，苦安干脆利落的解答道：“这正是我要说的一件事。”
“我在巴郡时，就和甘——兴霸，一起创立了一个机构，目前还未取名，不过它每去一个地方，都会有一个设立点，它的名字也就叫设立点了。”
“我曾在山中受师父教导，师父是神农后人，他的祖辈收集了很多不同的种子，每一辈都在传旧的种子，找新的种子，培育好的种子传下来，直到我这一辈。”
“里面的一些种子是我们经过种植后保留的，对于它的用途相对清楚，而设立点负责的主要内容，便是将种子播种在新到的地方，并盘下田地种植得到产物，再将这些新颖有用的东西卖给当地的绅豪士族。”
“设立点积累了不少粮食，也积累了不少经验，所以我有一定的底气为这次的流民安置做贡献，并且……”
“我打算把设立点的全部权利，上交给主公。”
最后一句话，苦安说的很自然，孙权甚至跟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等点完头，孙权才发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他的表情从严肃，到思考，再到敬佩，最后到震惊：“你说什么？你要把你创造的设立点的全部权利交给我兄长？！”
苦安郑重答复：“是的。”
孙权几乎要从软垫上跳起，他很明白苦安的设立点不仅仅是粮食，棉衣之类的问题，一个开遍了不同地方的设立点，代表的是有效的，快速的信息收集站。
他很聪明的意识到设立点的价值所在，更是明白苦安不会不懂这点，所以他惊讶，诧异，为什么苦安可以如此轻描淡写的把自己的，或者说和甘宁的心血这么拱手让人，即便那个人是他的兄长，是他们的主公。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兴霸可有同意？不，你能讲出口，表明兴霸知情，小安，你可确定自己这么做？！”
苦安心里偷偷对着孙权翻了个白眼，面上不动如山，十分淡定：“权利给主公，表示设立点是官方机构，设立点的负责人一定程度上就成了主公的麾下，幕僚，是官方的人，对他们来说也好。”
“我都说他是君子了。”甘宁凑近吕蒙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
吕蒙表示赞同：“确实如此。”
苦安装作听不见他们两个的对话，跟孙权继续认真分析流民的问题：“先不说这个，等流民的问题解决后，我便亲自同主公讲。”
“关于安置流民的问题，我还有一点想提，就是以工代赈，流民充军，开垦荒地，放低赋税。”
“还请快快详说。”孙权恨不得自己身上带着笔和竹简，可以把苦安说的都记下来。
苦安回忆了一下自己脑子里贮存的知识，再加上原身一些杂七杂八的记忆，道：“以工代赈，西汉王莽曾考虑过用贫民去治河，《汉书》中记载，‘计定然后举事，费不过数亿万，亦可以事诸浮食无产业民。空居与行役，同当衣食，衣食县官，而为之作，乃两便，可以上继禹功，下除民疾。’尽管他讲了空话，不过他的思路可行，用在安置流民上或许有一定成果。”
孙权大概消化了一下这段话，琢磨半晌：“言下之意是，让流民们自己盖屋？这样便省去了人力的钱财支出？”
“嗯，先让部分有气力的流民进入人墙，吃饱喝足后给他们分配任务，陆续建起来再正式安置流民。”
她知道，冬天的流民们很不好过，死亡人数直线上升，让他们在寒风中等，让他们在寒风中做工，这已经是折中之下最好的办法了。
“我们自然不可能纯粹的用庞大的支出养流民，这会让吴郡和郡外都产生极大的不稳定因素，那么就该到流民充军这步了。”
“流民之中不乏有青年，可以将他们充军入伍，给军队增加人数的同时，减少了流民的数量，也减少了潜在的不稳定性。”
苦安说的名词，对孙权和吕蒙来说既陌生又熟悉，不过好在不难理解，他们都听的十分认真，并且受益匪浅。
“最后便是开垦荒地，放低赋税。流民既被吴郡帮助接纳，就是吴郡的百姓，在郡外的野地形成小村落后，他们可以在这几年里开垦荒地，不过流民开垦的田地赋税相比起来要更低，给他们生存的空间。”
“最后一点，倘若整个想法执行下来十分顺利，仲谋可以将这些计划转交给其他郡县负责流民的官员，当然，粮食问题我目前最多只能负责吴郡的，只指其他的方法。”
“等稳定下来，吴郡的范围便可以就流民的住所进一步扩大，士族的地盘会相应的缩小。不过我目前讲的都十分粗略，具体的内容以及想法你我可以详细写下再做整合。”
“仲谋以为如何？”
对此，孙权认为自己没什么好以为的，他只想痛快的说一句话：
“小安大才！”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谈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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