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稼轩

2、预言二

　　安忆如睁开双眼，躺在床上没动。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只是刚才梦里让他又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于是他就醒了。被子规矩的盖在身上，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做什么事都很规矩——连睡觉也是。

　　闷闷地好像再也没法入睡，安忆如决定不管几点了还是起床吧。伸手掀开被褥，他坐了起来，眼睛仍然直直的目视前方，脚却在地上摸索着拖鞋。穿上站了起来，安忆如慢慢地走到了洗手间里。并没有开灯，他在黑暗中刷牙和洗脸，然后又出来走到厨房，烧了一壶水，然后坐在桌子边开了电视。

　　“早上好！今天是11月3日，星期一。现在是6：00整，天气不错……”

　　电视里传来女播音员的声音。安忆如出神的想到，出来有快一年了，父亲会找他吗？他会相信自己已经死了吗？他从位于美国的家跑到了香港，自己生活果然不容易啊，特别是，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是啊，他失明了。

　　但是他却很容易的接受了。他觉得很好，看不见，但是他离开了那个一点留念都没有的家。他觉得很值得。

　　18岁生日那天，他难得的看见了父亲，感觉好像有好几年没见到了。他突然觉得有一丝犹豫，离开，真的做得到吗？他那宛如天神一样的父亲也许察觉到了什么，整晚都盯着他。神夜也是，看他的眼神有一点悲伤，还有不舍？他也感觉到什么了吗？安忆如觉得自己安排得很好。虽然从计划开始，他就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可是，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让别人发现到什么不对的。他仍然安静的生活，按照神夜的安排出席活动，接受训练。直到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跳进他家旁边的湖里。

　　从湖的另一边上岸以后，他一刻也没敢停留，找到早就藏好的包，找出衣服迅速的换好，然后背上包，在黑夜中往闹市跑去。然后，他就登上了前往香港的飞机。

　　直到飞机起飞，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死死地抓着书包的带子，指尖有些泛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往后靠进座椅。突然疲倦席上全身，他觉得很想睡。是啊，12月底的湖水真的很冷，他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划过湖水时碰到了冰。他真的需要休息……在进入梦中的前一刻，他想到了木星。那个他唯一的朋友。作为一只狗，它已经进入老年了，毛发失去了光泽，连牙齿也变黑有些还松动脱落了。不知道，还有没机会看见它。安忆如突然很伤心，为他的朋友。

　　然后他就睡着了。在午夜之前，前往香港的飞机上。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小时候看见的画像里的女人，他的母亲。她好像对他说了什么，但他没能记住，只是那个女人眼神很忧伤，好像在为他难过，然后他又隐约看见了另一个人——一个男人，很高大，很年轻，所以应该不是父亲也不是神夜。他想看清男人的样子，但是好像眼前有层层的迷雾，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只能看见那个人嘴角的浅笑，薄薄的嘴唇，很好看。最后，那个人对他说了一句话。

　　“等着我……”

　　安忆如醒过来的时候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他愣愣的想记起母亲对他说了什么。还有那个男人，为什么让他等着他？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一片黑暗。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飞机引擎的震动，和隐约的光亮。他又把眼睛闭上了。突然好像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小时候那些奇怪的训练——被黑布蒙住眼睛，带到陌生的房间，没有人服侍他，自己摸索着度过一天，从5岁开始每月一次。还有开始这种训练之前神夜对他说的话。

　　“少爷，您要适应这种感觉。不管是黑暗还是光明，不管是看不看得见，您都要自如从容的做每一件事。因为，等您成年后，这种能力就会很重要……”

　　一开始他总会弄伤自己，或者饿着肚子一整天。但渐渐的，他学会用眼睛之外的器官去感觉周围的环境。他会静静的听，慢慢的摸，细细的闻，然后适应。房间里总会准备食物，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从房间出去之后，神夜会问他今天给他准备了什么食物，房间里有什么东西，等他都答对了之后，神夜会欣慰的摸摸他的头发，然后带他去洗澡。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失明了之后，他一点也不慌张。成年后……也许就是指18岁，午夜过去后，他就能进入了另一种生活，变成另一个人，带着失明的眼睛。

　　飞机停在了香港启德机场，他摸索着背上背包，走在所有乘客的最后。他能感觉到空姐一瞬间的不解，在对他道别的时候，她一定在想这个年轻人在上飞机的时候眼神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的没有焦距。只是处于职业习惯她还是伸手扶着安忆如走出了机舱门，然后目送他慢慢的走远。

　　多好看的男人。可惜，那双美得惊人的双色眼眸却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