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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衔枚入夜】四、 ...

  •   四、
      “啊,那时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以为——”徐顺紧紧扒着虫子的胳膊,完全不顾雅间外头那一颗颗压根儿没藏住的听墙根的脑袋,兀自沉浸往事回忆中不可自拔。
      虫子嫌弃地推着他的脸,操过桌上的茶壶狠狠掼出门去。瓷碎人惊,哗啦啦响起一通缭乱的脚步声。待外头清静些了,她转过脸瓮着鼻子道:“以为什么?我是飞魃吸人血?”
      徐顺摇头:“不——是!我以为姐姐是那边的人,故意来截我的。”
      虫子冷笑:“哼,姐人品这么低下是吧?”
      徐顺摇头又摆手:“不不不,姐姐人品贵重,一等一的好!”
      虫子脸撇向一边,犹自气不顺。
      徐顺赶紧再卖个乖:“姐,多亏了你,不然我真见不到将军了!你是我的恩人,我的福星。”
      “怎么你还想给我挂起来照亮你的人生?”
      “噗,姐真逗!”
      虫子丢过去个白眼,依旧对小子爱答不理的。
      她是真的不想搭理他,尤其不想此时此刻此处在他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要履约求娶后,搭理这个不知是真没心没肺还是故意当众拆台的混小子。
      哪个与他口头许婚了?
      分明是月朗星稀杀机倏至,两人联手抵抗了几回合,掂量着双拳难敌四手,不可恋战,互相掩护着一道跑路跳进河里。可怜徐顺跑得快但运不佳,没刨几下水居然腿抽筋儿了,咕嘟咕嘟吐着气泡直往下沉,虫子自然义不容辞薅了他一把。奈何男子骨重实在托不住,只得心一横,光揪住衣领往前划。最后抵了岸趴在滩涂上扭头一看,小子已经喝饱了水,跟个田鸡似的大腹朝天,撑得不见喘气了。
      好容易捞上来,不能眼看这人就死了,虫子一贯利己主义,实在心疼自己费的那么大力气,无论如何要给人救到底。于是把人翻过来侧过去,又是控水又抠喉咙,保证他把气管里呛的水先咳出来。可也不知小子究竟有否呛伤肺,但见他虚弱地嘤咛两声似有了呼吸,赶紧负起来撒腿往就近的医馆跑。
      就那一番,正跑着,徐顺约摸给颠醒了,脑袋耷拉在虫子肩头,嘴里嘀嘀咕咕:“水母娘娘……好看……仙子救命……报答……以身……”
      虫子只当他溺糊涂了,胡言乱语,顺嘴安抚他:“嗯嗯,姑奶奶救你一命,你记得以后多挣点儿钱报答我!”
      “没、没……”
      “知道你没钱。这辈子还不了的话就欠着,下辈子记得来给姐当牛做马。嘿哟!”虫子把人往上托一托,跟醉酒一般跑得踉踉跄跄。
      “哧,我这是何苦啊?早知道听姐夫话,在家待着百事不管,这可好,差点儿搭上小命一条。冤孽,冤家,冤大头,我他妈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碰上你个讨债鬼?一天坑我两回,我、夯夯——过了今天我再管你的闲事,我就是二百五。纯的!”
      “呕——”
      千恩万谢的报答没等来,徐顺先孝敬虫子一口酸水,把没消化的晚饭全吐她脖子里了。炊饼、鸡肉、卤鸡蛋,黏糊糊的呕吐物里居然还能分辨出几粒白瓜子,这小子吃香瓜竟连籽儿都懒得吐。
      身背百十来斤的重物,浑身湿漉漉抖霍霍,还挂着一脖子酸臭恶心的糊,虫子省悟自己应该是没有做好事的资格,决定以后日日警醒自己,要当一个勇于袖手旁观的“普通人”。
      所以她才不指望徐顺回来报答自己呢!
      所以她更没答应过徐顺报答的意思就是以身相许。
      徐顺是她的克星,她要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我不!”徐顺正义凛然,“男子汉言必行行必果,我不要下辈子,我就这辈子给姐当牛做马。”
      虫子嘴角抽笑:“牛马?犄角呢?蹄子呢?来张嘴,姐验验牙口。”
      徐顺张嘴。虫子轻轻一巴掌打开他,强行结束:“有正经事没?不说走了。”
      言罢果然起身就走。
      徐顺扥住她:“姐,我就是正经的,真心的。我们将军还答应给我保媒,当主婚呢!”
      虫子用力把袖子扯出来,狠狠瞪他:“滚蛋!”
      徐顺可不滚,追着虫子出了酒楼,追她穿街走巷,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
      终于打量四下无人,虫子忍无可忍站下,回身吼道:“你他妈缺心眼儿啊?”
      徐顺有点儿怵,但没跑,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回:“我心给你了。”
      虫子倒吸口气,恨不能昏过去。
      “姐你信我一回好不好?我不骗人了。那时候形势所迫,我才编——啊,对,我不叫徐顺,我本命谢翙,翙翙其羽的翙,字……”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虫子无谓地摆摆手,“我知道你身份来历都是假的,当初我也没追问过你对不对?至于你与定远将军是什么关系,那年领的什么任务,都过去了,不重要,跟我没关系,明白吗?对我来说,对我们,还有芳玉婶一家,你就是一落魄的偷鸡贼,改好了,走了。至于芳玉婶赠你盘缠,那是你同她之间的瓜葛,我不问。如今靖国军得胜还朝,你裹在里头是个什么职阶怎样身份也不用显摆给我看。军爷,相识一场,江湖的义理,交个朋友,就这样了。行吗?”
      一番话仿佛泼面的凉水,浇得谢翙眼眶泛了红,不知所措。
      “你非要同我撇得干干净净吗?是我做错什么了?我,除了骗你,还有哪里做错了?你说出来,我改。我真的,姐,我糊涂了,我不明白,我……”
      虫子也犯难了。她说话干脆,从不掂量措辞和语气,生活里遭遇的向来只有糙人赖人痞子恶棍,同他们说话客气忒多余,委婉赛哑谜,得一是一二是二,摊开了说不结隔夜仇。她忘了谢翙不是徐顺,他不是真混混。
      又忆起昔年作别,谢翙走出去好远了突然奔回来,手里攥住个东西猛地往虫子怀里一塞,扭头就跑,什么都没说。虫子低头细看,不过是根细竹管,状如筷子,稍短些,两头还钻了孔,穿着细绳。虫子认得这物什,不禁莞尔,皱皱鼻子轻说:“好个贼斥候,送姐口枚,想叫我守口如瓶吗?”
      想一想,叹一声,探手入怀摸只布包出来,打开递到谢翙眼前。
      谢翙一眼辨得,愣一下又喜一下。
      “这个!”
      “还要吗?”
      “不、不,我有。不是,姐姐不喜欢?”
      虫子半垂睑:“你觉得谁会喜欢别人嘴里叼过的不值钱的口枚?”
      谢翙脸颊微微一红,垂头默然。
      虫子撇撇嘴:“其实我就想问问,送我这个啥意思?我琢磨三年了,肯定它不是金子做的。”
      “噗——”谢翙笑了出来,刮刮鼻梁赧然道,“不是金子,不值钱。倒是洗干净的。”
      “所以?”
      “所以我身上,那时候身上没有、什么可以、当信物的。”他越说声音越低,脸也将埋到胸口了,“我想假使我能活着,我回来,我要回来找姐姐。”
      谢翙看不到,虫子脸也红了,别扭地侧过身去,干咳两声以为掩饰,故意瓮着鼻子问:“找我就为了报恩娶我?”
      谢翙老实地点点头。
      虫子失笑,抬手揉了把他颅顶:“傻小子,姐不要你这种报答。有钱是吧?走,喝酒去!”
      三两句话找回了熟络,谢翙小孩一样高高兴兴跟在虫子身后往前走,半真半假问:“姐你是不是许人家了?”
      虫子头也不回哼了一鼻子:“许没许你看不出来啊?我扎五彩缨绳了?”
      谢翙憨憨笑,试探着说:“那我还是有机会提亲的吧?”
      虫子猛回身叩了他一记爆栗,咬牙切齿:“再胡说八道,断交!”
      谢翙揉着脑门委屈地嘟起嘴:“为什么不行啊?”
      “姐比你大。”
      “女大三抱金砖呢!姐就比我大一年又七个月。”
      “你怎么知道我生年月日?”
      “芳玉婶告诉我的。”
      “啧!”
      虫子翻了翻眼,转身继续走。
      谢翙追着她磨:“姐——”
      “不行!”
      “你嫌我丑?”
      “放屁!”
      “嫌我出身低?”
      “我认识你祖宗是谁啊?”
      “那你为啥不准我提亲?不许说年纪。”
      “我认识你是谁啊?”
      “我叫谢翙,字逸之,定远将军麾下六品副尉,饷——”
      虫子不耐烦地打断他:“关我屁事!”
      谢翙急了:“你也不小了!”
      “嘶——”虫子停了下来,扭头望着他,一张脸寒得似能刮下霜来,“怎么叫不小了?我是弯腰驼背瞎眼失聪,还是手抖腿瘸瘫床上了?”
      谢翙整个人僵立住,努力左右转了转脖子,以为否认。
      “姐二十出头叫不小,过三十是不是就得入土啊?”
      谢翙脖子不梗了,拼命摇头。
      “就算我年纪大了又怎么样?吃你家米啦?官府还没罚我钱呢,要你来捍卫妇德?!”
      谢翙头快摇得掉下来了。
      “姐凭本事吃饭靠义气立身,自己养得活自己,整片城西我罩着。你一小小的六品武尉,还他妈是副的,跟我比阵势,拉出人来摆一摆啊!”
      谢翙感觉脑袋快被自己摇掉了,头晕眼花。
      “慢说现如今姐且不将你区区六品官放在眼里,三年前我吆喝出片天罗地网活捉你小子,人人喊我一声小虫爷,你他妈屁都不是,就是一贼!”
      谢翙浑身一抖,眼泪在眶里转了两圈,满了,扑簌簌滚落。
      虫子也是愣怔,心知气头上呛声噎人,话说重了。
      “那个……”
      “原来如此。”
      “啊?”
      “姐姐眼里我始终是个偷东西的贼,那是我一辈子的污点,抹不掉的。我配不上姐姐!”
      虫子两手无措地举着,碰他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急得直挠头:“没有,我不是那意思。”
      谢翙哭得打噎,抽抽嗒嗒说:“我武功差,自己保命都难,还带累别人。不自量力想给靖国军送叛军的谋逆证据,自证且做不到,几乎害了将军。”
      没想到当年还有更凶险的前途等着小子,虫子蓦地心下抽紧,脑筋子没转过弯,手已经伸了过去,捧住谢翙的脸不断抚去他泪痕。
      “三年里我总想,姐姐这么好,大约早许定了人家。回来见你还一个人,我就、咳咳、就坏心眼儿地庆幸,自己能趁机了。我就是这么坏,呜呜,我不配!”
      虫子觉得自己真造孽,缺德丧天良了,该遭雷劈。抬头望天,万里无云,没听见晴天霹雳,唯有耳朵里莫名响起巨浪滔天汹涌澎湃,冲得她眼明神清,看见了本心。特别胆怯畏缩,还有些死要面子的心。
      她未历情,少言辞,索性拍拍小子的面颊,展臂将他抱住,额头抵着他胸口说:“你不坏,配得上,配得富余。是我有福气了!”
      谢翙哭声骤断,不太确定。
      “别哭啦,傻小子!每回见面都哭,人家以为我祸害你了呢!”
      谢翙呼吸抽顿,鼻子还堵着:“姐姐方才那、那话,是什么、意、意思?”
      虫子抬起脸来,歪嘴坏笑:“我爹没儿子,只招赘婿,干不干?”
      谢翙傻愣愣反应了半天,恍然大悟,一个劲儿点头,脸上笑成朵喇叭花。
      “兵随军走,当赘婿可得留下,前程和——”
      “我留下。”
      “将军能——”
      “出镇时将军说过,可以替我除军籍,叫我自己选。”
      “定远将军人品真的有点儿贵重。”
      “将军同齐先生是八拜之交。”
      虫子嗅到了异样:“齐先生?你说的莫非是我,姐夫?”
      谢翙仍在咧着嘴笑,用力点了下头。
      虫子嘴角抽搐,骂了句娘,旋即撒腿往家跑。
      谢翙在后头紧追不舍,焦急喊:“姐姐不可揭穿的,将军说要保密。”
      “去你妈的,那你还告诉我!”
      “因为我答应姐姐不再骗你的。”
      “去你的答应,姑奶奶不答应!”
      “姐姐不能赖婚!”
      “去你的婚!”
      “姐姐我喜欢你,我一辈子追着你——”
      “闭嘴!!”
      “缨绳我早就编好了,结发同心。”
      “去你的同心,偷鸡贼!”
      “呜哇——”
      谢翙遗憾地发现,眼泪攻势貌似不好使了。看来姐夫大人教的苦情计也非百试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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