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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八、 ...

  •   看着倒卧地上奄奄一息抽搐着的老牛,不能说百感交集,但贝金确实觉到了一丝悲凉。
      她跟这牛相处仅两天,原主言说畜生通人性,试了试,催走叫停,仿佛是很顺从。直到入得林中,四野清寂再无旁人,老牛一再踟蹰,最后更一口衔住她腰上嵌竹筒的皮套用力向后扯,似不叫她往前再去。贝金便想这牛岂止是听话,它懂得分辨危险,也嗅得出人身上的某些气质,包括贝金死无所惧的那一点点面向人生的决绝。
      诚然她从未求死,只是曾经的心有所累,如今都得解脱罢了。
      奈何这奇门赌局她已无法回头,示警连连都辜负,却不想人命尚存,辛勤的老牛黄泉呜呼哉。
      “放你跑,怎往人堆里去?牛憨儿啊,憨牛儿!”贝金抚了抚老牛的额,温言安慰,另手短刀猛地刺进了牛心。老牛闷哼一声,止了抽搐,终归去矣。
      林中多松,引火恐燎原,贝金没有将青牛的尸首焚化。牛身又笨重,难以搬运,便只拣了些松枝盖上,任其孤零零卧在空地一角。
      贝金不会去贪食牛肉的。并非不忍,而是牛身上插着数枚尖刺,都有毒。
      转回身,向着来人抱拳一拱:“多谢!”
      那人没有回礼,微一颔首,犹自缄默。
      观其体态身形,无论如何像名男子。一张兽面獠牙的漆木面具把脸遮得严严实实,连眉毛都不露,光看见俩眼珠子;黑巾包头再配一身玄色劲装,又始终不言不语,当真鬼魅一般。适才他跃出的一瞬,贝金以为冷锋寒芒前来索命。意外他劈剑削牛耳以痛相激,逼得毒发癫狂的老牛稍稍偏转了方向,避开了贝金。
      贝金当机立断,挥刀斩断青牛后蹄筋腱,老牛身体顿时失衡,冲势难收,竟一记倒栽葱,连牛带角上顶着的尸首一道滚翻了出去,摔了个四脚朝天,就此动弹不得。
      遭牛角顶穿的人早也被取了下来放在地上。同样身着劲装,同样包头遮面,不过他脸上蒙的是块三角巾,并且衣料子摸起来没有旁边这位仁兄的质地好。
      贝金禁不住调侃道:“这位该不是倒霉遭了误杀吧?”
      那人仍旧只字不言,垂头想一想,俯身扯下那人面巾就着月光看一眼,旋即抖落开面巾盖在他脸上,双手合十默祷。
      贝金乐了:“活菩萨,你可投错行了!”
      “活菩萨”起身环视四周,指一指天,再指一指老牛背上解下来的毛毡。贝金会意,两手叉腰耸耸肩:“睡是肯定不能睡了,坐会儿也好!”
      便就地铺下毡子,卷着铺盖当背靠,舒舒服服坐在了天幕下。
      没有生火。倒非怕暴露,且赌约写明她须得在中心空地上野宿一晚,待升完第三支焰火,最大的生死考验就当露出它最为狰眉狞目的一面了。所以贝金只想静静地观一遍这夜色,看苍穹浩渺与世无争地悬挂,星不与月争辉,云且作轻纱,缠缠绵绵地笼住了光。
      她望天,“活菩萨”望她,都有些痴意。
      贝金回过神来,无声笑笑:“你也是个不一样的牲口啊!”
      那人歪了歪头,大概是不解。
      “牲口?”
      那人摇摇头。
      “那相家儿?”
      他顿了下,还摇头。
      “明白青子是啥吗?”
      他犹豫着点了下头。
      贝金恍然:“你穷疯了还是让人抓把柄了,赶投胎来做这营生?”
      他目光闪了闪,偏过脸去没有作答。
      贝金索然地摆摆手:“嗨,我怎么又招你说话?”却又逗一句,“十聋九哑,你不聋,如何会哑的?”
      他抬手比了个孩童的身量,又作择果状,再指指嘴。贝金直摇头,重重叹息:“唉,馋嘴惹祸,倒霉催的!你也是个淘的,没毒死真够万幸。”
      他便还低下头去。
      奇怪一张假面遮住了真颜,可贝金看眼前这人总莫名懂得他垂眸抬首间的意图,明白他是正肃、困惑、尴尬、局促,或者如此刻一般浅浅地笑了。
      又思及进来这一路出乎意外的顺畅,初以为是彼方也待试探自己虚实,静候良机,如今看来应是这位哑口的仁兄先一步与她开路清场了。
      未料到最先现身的是友非敌,且是新入行的生驹,暗忖自己这钓饵且估个五百两,杀人的刀该值几金?突然又萌生些许的不平。
      端看此人身手确乎不在自己之下,但体格略显单薄,轻盈有余耐力不足,倒适合伺机行鬼祟。虽为新人,出手却是稳健丝毫不拖泥带水,难保不是江湖落魄人,倒不知原先经历几何。
      断不会是老麻手底下笼络的。老算盘遇着大生意尝一单多派,可绝不利吃双头。既然接了活命的买卖,决计不会沾手要命的生意。雇主美其名曰护她,说到底是杀灭,阻她前路者鸡犬不留。而那方为了赢这场赌局,必然也是全力狙杀她这名赴约人。只不过贝金出手可说是自卫,哑小子这样的则是不被允许出现在赌契条目里的暗伏者,人见不得光,做的事更见不得光。
      思绪绕过一匝,反而释然了。豁上性命的生意,一生一遭的际会,活着出去两厢无干;出不得去,天收地藏的一张生面,谁人过问林中有何惊澜?一朝无回头的买卖,何尝不是另开的一盘赌局?大大小小,缠缠绕绕,人这辈子,真有意思,也真没意思!
      蓦闻得鼓声复起,贝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踏出毡外几步远,摸着后腰上的焰火抽出来安置在地上。打火石捏在手里不急着擦火点引信,忽扭回头笑呵呵问哑小子:“怎么称呼?”
      哑小子愕了愕,左右寻摸不晓得找什么,终于放弃,想了想,指指她手里的火石。
      贝金低头看看火石,眨眨眼:“石头?”
      小子连连摇头。
      “火?”
      他还一个劲儿摇头。
      “点?灯?”
      头摇得更厉害了。
      贝金皱起眉,一时犯了难:“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莫非还谐音?平上去入,不是这个石,嗯——石火风灯,流年转瞬,惜乎光阴。光阴?”她灵犀一瞬,豁然开朗,“时光!你名时,时光的时?”
      哑小子频频点头,竖起大拇哥与她比了个好。
      贝金高兴了:“行了,多了不问!无论姓名,现在起我叫你小时。”
      言罢擦石点火,急忙后撤。引信燃尽,一支响竹直窜上半天,力穷处炸开一片粲然。
      硕大的绯霞照亮了夜空,金蕊重瓣,艳红如丹,花名曰茶。
      “江南池馆厌深红,零落空山烟雨中。山茶呀,这位焰火师傅真有意思!”
      贝金望着焰火中的花色渐渐熄灭,眸底泛出了粼粼的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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