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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正文 ...

  •   金城的卖面郎招三,年过三十,尚未娶妻。很多人问他为什么?答曰:“我区区一个卖面的穷小子,又长得丑,哪会有人愿意把女儿许给我?”
      这话说得实在,却有人不太赞同。
      这金城卖面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惟独就只有招三做的面,深得天下第一庄——远寒山庄庄主的青睐。
      每逢远行前夕,或者远行归来,寒庄主都会派人请招三到庄上去做面——对于金城的小老百姓们来说,这是何等的荣誉!
      “做面而已,又不是做媳妇,何来光彩?”
      于是,大家都说,卖面的招三是个老实人。
      ×××
      这天,参加武林大会归来的寒庄主,又派人来请招三。
      招三收拾了下摊子,便随人去了。
      方入庄,远远就听见女性的娇笑声。
      大厅内,一身黑衣的庄主寒崎与一貌美的绿衣少女围桌而坐,相谈甚欢。
      郎才女貌——看到这个情景,招三脑中就只想到这个词。
      领路的仆人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庄主、上官小姐”。招三垂下头,未说话。
      上官小姐看见招三,问:“寒大哥,这是什么人?”
      听到少女的问题,寒崎的一双眼盯着招三许久,答道:“一个卖面的小贩。”
      一个卖面的小贩。闻言,招三头垂得更低。
      “我听说寒大哥好面食,不如我今日亲自做一碗给寒大哥尝尝,可好?”
      “改天吧。”寒崎一口拒绝,“我今天只想吃他做的。”
      招三合上双眼,睁开,抬头微笑道:“寒庄主,小的这就去做面。”
      寒崎喉头动了动,一时语塞,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招三鞠了鞠身,低着头快步离开。
      寒崎望着招三的背影至看不见,方收回视线,不自觉叹息一声。
      ×××
      夜,远寒山庄西厢庭院,招三一人独立,望月无言。
      “招。”
      寒崎从后接近,低唤了一声,见对方没有回应,亦背手同立。
      一时静默。
      良久,寒崎才说:“武林盟主的千金出游此地,盟主请我代为照顾。”
      “寒庄主何须向小的解释?”招三冷冷道。
      “招……那句话只是为势所逼,你知道,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的确,寒庄主所说句句实话。”他招三不过是一个卖面的。
      寒崎哑言。看着那孤寂的背影,皱起眉头。
      “寒庄主尊贵之躯与小民在一起实在有失颜面,”招三低下头,看着自己破旧的布鞋,思虑片刻,幽幽道,“崎,你我还是……”
      结束吧。
      如此简单的三个字,却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为何说不出?招三心里比谁都清楚。
      “招。”叫着招三的名,寒崎伸出手,却在半空中突然停住,拳头紧握,叹息一声后将手收回,没有言语。
      招三抿抿唇,仰头长叹一声,“我回去了。”
      ×××
      他们的相识,是从三年前。
      他们的开始,是因为寒崎的一句话——“我没见过一个卖面的,有你这样的眼神。”
      演变成如今这样的关系,是在去年元宵之后。
      招三心中明白——他与寒崎的关系,不为世人所容。一旦东窗事发,江湖上将会掀起多大的波浪,他也很清楚。
      他不过是一个卖面的小贩,而寒崎呢?
      ——是要结束的。
      他与寒崎之间,没有半句承诺;对于这段关系,也从未直面过。
      要切断,真的是轻而易举。
      ……然而,当真要面对时,招三总是难以决断。
      若是当初不去注意寒崎该有多好!
      招三这么想着却又摇摇头——因为招三也从没见过,那么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会去注意一个卖面的小贩有什么样的眼神。
      想着,招三叹了一声,惹来食客的注意。
      搬出笑,招三胡乱编了一个分神的理由。
      突然,他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
      又是夜,远寒山庄西厢庭院。寒崎望着眼前这个滔滔不绝的不速之客,一声不哼。
      “想不到堂堂天下第一庄庄主,竟会与一个男人纠缠不清,”来客邪笑,“若传出去,不知道江湖中人会有何想法?”
      寒崎依旧不为所动。
      那人又说:“不过也难怪,对方可是‘百玄生’唯一的嫡传弟子,若能从他身上获得一两本武功秘笈,可真是获益无穷……”
      寒崎斜斜地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以为终于引起对方注意,更加兴奋地说:“寒庄主,不如跟我们合作怎么样?”
      ×××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招三沉声质问道。
      那人前脚刚走,招三后一刻就出现在寒崎面前。
      丝毫不讶于招三的突然出现,然听到招三的问题,寒崎的脸色微微一变,却没有说话。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招三又问。
      想当初年少轻狂的他,曾想在江湖闯出一片天地,不料最后竟惹来一身事端。
      他的养父“百玄生”杨玄的几十种武学,他只晓三种。以他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功夫,虽赢得“三招生”的尊号,却也引来不少觊觎养父秘笈的奸人。
      这些年来,他隐姓埋名,背井离乡,就是希望保护好养父的秘笈。
      今日在闹市见着那个追逼他多年的人,心念对方为何会在此处,于是便一路跟踪至此,不料听到之前那番对话。
      招三万分震惊之余,迫切地想知道,寒崎为何会知晓他“三招生”的身份。
      看着招三一脸坚决,寒崎思索片刻,答:“去年元宵。”
      去年元宵?不就是……
      招三想起那时有人寻至金城附近,为免被发现行踪,他特地将人诱到邻县,甚至花功夫在县外的密林里将他们逐一击退。
      莫非这些让寒崎看到了?那个时候寒崎就知道他是“三招生”?
      招三突然懂了。
      难怪在去年元宵之前都一直态度不明的寒崎,元宵之后就显得像是接受了他一样——因为“三招生”这名号比卖面郎更配得上天下第一庄庄主啊!
      抑或是,寒崎也想要养父的秘笈?
      想着,招三哈哈大笑起来。
      “招。”低唤一声,寒崎走上前,伸手欲捉住招三。
      “寒庄主,你会接近我这种山野粗人,”挥开寒崎的手,招三收起笑,抬首直视寒崎的双眼,问道,“是因为我的养父是‘百玄生’杨玄?还是因为我是‘三招生’杨照?”
      “不是……”
      “你想要的,是‘百玄生’的内功心法,还是他的武功秘笈?”
      “招,我不是……”
      打断寒崎的话,招三背过身道:“明早我便离开金城。”
      ×××
      本该今晚走的,在此处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为何还要停留?
      因为那人的一句“不是”?
      招三不知道。
      但在这种时候,招三心里想的,不是今晚之后该何去何从;不是那个追逼他的人打算做些什么;更不是那个男人对自己的欺瞒。
      他想着的,只有他离开之后,那个男人将会如何。
      为什么这样,招三心里明白。
      只是,不愿意承认。
      ×××
      清早,招三挑着他的面摊,走出城门,一路上专往没有人烟的地方走,大约走了两个时辰,拦路者出现了。
      对方一共六个人,看他们手持的兵器各不相同,估计是不同门派的。
      其中一人招三认得——就是那个追逼他多年,甚至在昨夜找上寒崎,要求联手的人。
      正想着,招三就发现在那些人的最后方,一身黑衣、负手而立的寒崎,那屹立如山的模样,依旧一派大侠风姿。
      招三痴望着那人一阵,方转回那些虎视眈眈的人。
      以实力来说,这六人不强不弱——所以才想得到百玄生的秘笈吧。
      真正的高手,不会稀罕这个。
      招三瞄了瞄某人,暗叹一声。最难缠的,只有一个。
      想着,招三迈开脚步。
      第一招。
      踏云轻花叶无痕。
      “是‘轻云步’!小心,不要让他跑了!”有人看出端倪,提醒道。
      闻言,其他人立刻警戒起来。
      但招三仅是站着,没有动作。
      要走吗?招三自问。
      走了,从此金城、远寒山庄、寒崎等再与他无关。
      但他真的希望如此么?心中千回百转后,终于有了决定。
      放下面摊,招三解开与扁担绑在一起的长柱型布条,里面是一根朱红色铁棍。
      单手握棍,招三摆开架势。
      第二招。
      ×××
      寒崎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招三的身影游走在刀光剑影中。
      的确,一开始引起他注意的,是这个人的眼神。
      不像是一个为生活所迫的小贩的眼神,灵动睿智,似能看穿一切,却置一切于身外。
      接触过后,他发现有某些东西在胸口不断地滋长、蔓延,难以控制。
      然而,真正让他承认这份情感,却是在去年的元宵夜。
      那一晚,招的身影如此刻这般,在那些追击的人之间,轻盈如燕,敏捷如豹。熟练地舞动长棍,仿佛是在料理一碗面般动人心弦。
      然而他看得最多的,始终是这个人的背影。
      他了解,招不愿回过头看他的原因。
      他也清楚,他没有能力让招为他停留——无论是作为卖面郎的招,抑或是“三招生”的招。
      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这些。招总有一天会离去,而他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着招的背影离去。
      寒崎双眼由始至终都望着招三,只想将这一刻永远牢记心中。
      然那动作更快更烈的身影,却令寒崎渐觉不对劲。
      招周身的气,不似是幻觉,更像是由其身上散发出来的。而招则一脸疲惫,呼吸声亦越发缭乱,但动作却不见迟缓,反而更加流畅有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你用的……可是‘降元’?”
      寒崎看着将最后一个人打倒在地的招三缓步走向他,以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颤抖声调问道。
      以长棍支地站在寒崎面前,招三大口大口喘着气,“正是‘降元’。”
      “降元”乃是百玄生杨玄的武功中,最最损人损己的招式——以消耗自身内力,获得一时的速度和力量,甚至可以借此化尽对手的内力、武功。
      当年,五十二岁的杨玄与邪教教主叶一新大战三日三夜胜负未果。最后万不得已,杨玄才使出此招,最后虽获得胜利,但杨玄也失去了将近一半内力,卧床休养了近三年。
      这种结果还是因为杨玄本身功力深厚、身体强健。
      若是一般武者,使用此招与自尽无异。
      如此可怕的招式,亦是三招生杨照的最后一招。
      “你……” 深知这“降元”为何种功夫的寒崎,不可置信地望着招三。
      一旁那些被招三打倒的人,虽动弹不得但意识尚在,都在催促威胁寒崎赶紧出手。
      寒崎仿佛没有听到那些人的声音,一双眼睛依旧紧紧锁在招三身上。
      此刻的招三,膝盖在抖,不,他全身都在颤抖——若不是有长棍的支撑,恐怕早已倒下。
      既便如此,招三却咧嘴笑了。
      一个属于武者的笑。
      下一秒,招三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血滴落地,染红了尘土,亦寒了目睹者的心。
      “招!” 寒崎大喝一声,只觉浑身冰冷。
      抬首望着这个高他半个头的男人,招三笑曰:“咳咳……寒庄主,你也看见了,我已经没有力量对付你了。”
      寒崎哑言。
      “不对,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对手。”顿了顿,招三又大声说:“告诉你们,百玄生的那些秘笈,早在十年前就被我一字一句全背下来,然后都烧了。”
      所以,若他死了,这些秘笈便全部失传。
      闻言,在场之人除了寒崎无不惊诧。。
      他呆呆地站立着,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毫无畏惧的人,以苍凉甚至悲怆的声调问:“你为什么不走?”
      “义父生前曾经跟我说过,走是懦夫才会做的事。”此事因他三招生而起,也该由他结束。
      寒崎张了张嘴,终是伸手将招三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
      “为什么你不走……”
      靠着对方的胸膛,招三闻着那熟悉的体味,倾听着那熟悉的心跳声,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眼前白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崎,你知道原因的。”
      正如他知道,今日这个男人会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招。” 寒崎低语。
      没再说话,招三微笑着,合上双眼。
      ×××
      三招生者,一生只懂三招也。
      第一招,护己,超云踱步,轻尘追仙;
      第二招,退敌,浑元归一,万夫莫敌;
      第三招,降元,至死方出,一出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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