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易逝(水浒)》清水酹月

13、浮华易逝（终）

　　花荣虽身在应天府，心却不知该往何处，只能偷偷的看着箭石发呆……

　　花荣并未将母亲家人接至应天府，而将他们安置在清风寨。其中自然也包括张清的双亲，张清不在了，他便要替他尽孝。至于为何安置在清风寨，是因为那里更远离那些官场的肮脏，可以更平安恬静的生活。

　　花荣轻酌一口酒，不知是因为酒的辛辣，还是因为心的伤痛，一滴泪竟滑入杯中，泛起圈圈涟漪……

　　花荣接过一封急信，打开看后，一时瘫坐在椅子上。侍从本要扶住花荣，却见他挥挥手，只好缓缓退下。花荣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再次艰难的拿起信，可是还是那几行字，自己最敬爱的宋江哥哥离世了……

　　花荣一时忿怒，信在手中慢慢被揉成团，他一拳重重打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花荣收拾心情，缓缓站起身，换下官衣，身着一袭白衣，不再管什么朝廷社稷，要亲去蓼儿洼吊唁……

　　“啊！不要！”

　　头好痛，缓缓睁开双眼，刺眼的阳光射入，张清摇摇头，呢喃道，“这是哪里？花荣？你不能死，我要去救你！”

　　张清想起刚刚真实的梦境，梦到花荣正在做官时接到一封书信，便赶到一处自缢而亡。张清本想起身，但刚踏下床就踉跄倒地，没有半分力气，只能喘着粗气，身上尽是酸痛之感。

　　有人听屋内有声响，放下手中的活儿，急忙进屋，见张清摔倒在地，忙把他重搀到床上。

　　“小伙子，你的伤还没好，别乱动。”那人关切道。

　　张清闭眸思索片刻，思绪渐渐清晰，想必是眼前这位大哥救了自己，感谢道，“谢谢您救了我，敢问这里是哪里？你是在哪儿救的我？”

　　“小伙子，不必客气。这里是华臾村，那日我上山采药，在半山腰发现你，见你身上尽是刮伤淤痕，更奇的是你身下还有一匹马。虽然那匹马摔死了，但你却尚有一丝气息。我就将你背了回来，算算日子，你已经昏迷了月余。”那人细细道来。

　　张清点点头，想是因为树枝阻挡了下坠的力道，而那匹马也算救了自己一命，心中不禁有丝惋惜，再次向那人道谢，“谢谢大哥的救命之恩，在下张清，敢问尊姓大名？”

　　“你就叫我老耿吧。”老耿微微一笑道。

　　“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就叫您‘耿大哥’吧，”张清沉默少顿，问道，“这里距独松关有多远？梁山战况如何？”

　　老耿恍然大悟一般，细细打量张清，道，“原来你是梁山好汉，怪不得一身甲胄。这距独松关只有五六里，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村子。前些日梁山大败方腊叛军，已班师回朝，想必一定是加官晋爵。你也快回去领功吧……”

　　张清听出老耿语气奇怪，道，“耿大哥，叛军被灭不好吗？你好像不太高兴？”

　　老耿浅叹一声，道，“好，哼，好……什么叛军不叛军，只要打起仗受苦的都是老百姓，我也看不出现在的朝廷有什么好。真想不通你们梁山都是些劫富济贫的好汉，怎么会招安，唉……”

　　张清羞愧的低下头，回想这一路来，多少人命丧疆场，他们也有亲人朋友，也会有人伤心欲绝，而就是因为有些人争权夺利，祸乱天下，到头来受苦的只有草芥似的贫民，即便赢了，那又有多少白骨尸寒……

　　“张兄弟，看的出你是个好人，老哥劝你一句，人生在世，不过浮华一瞬，终不过一捧黄土，既然大难不死，好好珍惜这条命吧。”老耿从外屋端来一碗药，道，“你的伤还痊愈，先喝了这碗药汤……”

　　张清谢着接过药汤饮下，深觉此人不是一般人，似是腹有才华，却看破世事，隐居于此。张清转念想起，刚刚那场梦，虽然是梦但是却那样真实……

　　老耿见张清眉间微蹙，“张兄弟，你有心事？”

　　张清沉吟片刻，道，“有些心神不宁，你说‘梦’这个东西会是暗指些什么吗？我担心我的兄弟……”

　　“‘梦’？镜中花，水中月，还可说是实，而梦最虚无飘渺，有些人就喜欢用脑子幻想。”老耿说着摇摇头。

　　“那耿大哥的意思是，梦不会是真的了？”张清虽听到老耿的话，却始终无法放下悬着的心。

　　“有些梦是可能变成真的，有些梦就仅是臆想而已，像我这种粗人哪里说得清，呵呵，”老耿笑道，拿过空药碗，“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伤，等彻底痊愈了，想怎么证实那些梦都可以。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

　　“谢谢。”张清见老耿离去，拿起枕边的同心结，心道，是自己胡思乱想吗？只是梦境吗？可恶的是，现在身体虚弱，不能赶回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梁山兄弟们经过这一劫究竟还剩多少人呢？

　　张清又休养半月，伤已彻底痊愈，想快些赶回去。老耿早已看出张清归心似箭，临走之际赠他百两白银作为盘缠，张清推却时，他却道自己在深山野林中用不到。张清只好再次谢过离去，老耿站在村口送走他，嘴角还有丝意味深长的浅笑，“没羽箭……”

　　华臾村，浮华一世，不过须臾，转瞬已逝……

　　张清走到一个市集买了一匹好马，日夜兼程赶往东京。恰逢下雨之际，坐在茶寮躲雨，正听到说书人将梁山好汉的故事，正是“没羽箭飞石打英雄，宋公明弃粮擒壮士”。

　　张清掩嘴而笑，没想到梁山的故事被老百姓津津乐道，看来这腐朽的朝廷已尽失民心，而老百姓无力反抗，只能听着好汉的故事来排解忧愤。

　　张清对那说书人道：“那你可知道这一百零八位好汉的下场？”

　　“自然知晓，这一百零八位好汉自征方腊后，活着的人那是寥寥无几，”说书人不禁摇头，听客们也扼腕叹息，“宋江和一众好汉进了朝堂……”

　　张清细细的听着，活下来的兄弟，有些出家，有些入朝，再想想那些死去的兄弟，心道，活着就是最好的结局。张清见雨停，付完茶钱，又赏了那说书的几两银子，策马而去，心道，也不用去东京了，直接到应天府找他便好……

　　花荣自从分散到任之后，无日身心得安，常想念众兄之情。一天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宋江哥哥和李逵前来，扯住自己，诉说朝廷赐酒被鸩死之事，现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高原之上。而后又说，兄弟如果念及旧情，可到坟前，看望一遭。花荣从梦中惊醒，便星夜兼程赶到蓼儿洼……

　　花荣从船上飞奔到于墓前，环顾四周，倒是和梁山水泊景色一样，怪不宋江哥哥会葬在这里。

　　吴用见花荣前来，问道：“花荣贤弟在应天府为官，怎么得知公明哥哥去世？”

　　花荣便将怪梦告知军师，吴用心叹真是天意，道，“我亦是得此异梦，因而前来。今天能在这见到贤弟最好，回想以前与公明相处的日子，恩义难舍，交情难报。我准备于此自缢，魂魄与公明同聚一处，身后之事便托与贤弟了。”

　　花荣听罢，也心灰意冷，亦说道，“军师哥哥既有此心，小弟便当随从，亦与公明哥哥同归一处。”

　　吴用忙摆手，劝道：“我指望贤弟看见我死之后，葬我于此，你怎么能也如此？”

　　花荣叹道：“小弟也寻思兄长仁义难舍，思念难忘。咱们在梁山水泊时，已是大罪之人，幸然不死，与兄弟们共荣辱。后来皇帝赦罪招安，又北讨南征，建立功勋。现在也算姓扬名显，天下皆闻。可是朝廷又对咱们生疑，必然来寻那莫须有的罪过。与其以后被奸佞所害，惨受屠戮，还不如如今随仁兄同死于黄泉，也留得个清名于世。”

　　花荣念及兄弟们皆已离自己而去，而今最敬重的哥哥也被冤死，还哪有心思苟活于世，还不如早日与他们团聚。

　　吴用放下羽扇，劝道：“贤弟，你听我说，我已单身，又无家眷，死却何妨？你还有老母亲和一家人，你死后，他们怎么办？”

　　花荣拍拍吴用肩膀，道，“此事无妨，我已经家里的事交代好，自有人料理，吃饭过活不成问题。”

　　两人在宋江坟前大哭一场，拿起吴用带来的绳子，准备双双悬于树上自缢……

　　张清赶至应天府却听闻花荣前一日前往楚州，又披星戴月赶到楚州，还未进城见南门外的场景与自己的梦境甚是相符，便纵马而去。张清远远看到两人挂于树枝上，来不及思考，两个石子飞向绳索，霎时绳断，二人落在地上。张清心念，一定要来的及啊，我为什么要养伤啊！张清此时心急如焚，还未及跟前，马蹄未停便跳下来。

　　张清见花荣重咳几声，脸色通红，脖间淤痕未褪。张清一把抓住花荣衣领，将他拽起，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脸上，怒道，“没出息的孬种，这是为你父母打的！”言罢，又是一拳，“这一拳是为咱们死去的梁山兄弟打的！”张清又高高抬起拳头，却迟迟未落下，“本想在为我这个大难不死的人打你一拳，饶了你了！”

　　张清放开手，花荣瘫坐在地，张清本想再把吴用打醒，却碍于面子，没有下手。

　　花荣本来就呼吸困难，又被张清的重拳打得嘴角出血，本以为一切皆是幻觉，但疼痛又告诉他这是真的，花荣困难的站起身，勉强道，“你还活着？”

　　张清把一旁的吴用也扶起，怒道，“废话，不然我是鬼啊，接你们去阎王殿？要是我再晚来一会儿，你们就真的见阎王了！哼！”

　　花荣听着张清的牢骚，却绽出笑容，呢喃道，“太好了，你没死……”

　　“我是没死，可你们这算是什么？自挂东南枝？以为自己是焦仲卿啊，还学殉情？哼，梁山兄弟都死了那么多了，既然好不容易活下来就要好好珍惜，也不辜负兄弟们一番情意。你们这样，让所有人瞧不起！兄弟情义是深似海，重如山，但也不必如此生死相随吧。铭记于心，常常缅怀，也好过这逃避不负责任的做法。死何其容易，生何其痛苦？若是不死，以你们一身本事，也可造福一方，如此轻易的去了，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顺了那些奸佞之心。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被人耻笑无能，还留下孤儿寡母任人欺凌。你们看看那些身逢乱世之人，即便是最底层的百姓，不论多么艰难还坚强的生活，为家人、为责任、为自己！若是都如此轻生，还称得上什么梁山好汉！”张清一席怒言彻底把花荣和吴用骂醒，花荣和吴用皆低下头沉思。

　　吴用仰天长叹一声，道，“张清兄弟说的对，我们倒是落了下乘。放心吧，死过一次便不会再寻短见。我想辞去官职，在这里继续做个教书先生，也可以常常来找哥哥聊天。”

　　张清伸手轻拭去花荣嘴角的鲜血，道，“你呢？”

　　“我也想辞官，你还记得那个承诺吗？”花荣眼神还是那样柔和，张清的怒气也被这柔和的目光掩埋。

　　“记得，活着，待到凯旋之日，归隐山林……”张清轻轻说道。吴用知此二人心意已通，仿佛真可以看到他们傲意江湖的样子……

　　“好，既然你未死，就要守诺。”花荣浅笑道，张清微微颔首。

　　自此二人拜别吴用，却没有真的归隐山水，而是用那例无虚发的本领行侠仗义。不知过了多久，走到一处桃源，仿佛看到一对老人还在比试着……

　　人生在世，浮华一场，须臾易逝，终成黄土，莫贪虚名，且怜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