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心软糖》斯不达

1、第 1 章

　　祝田从书店出来之后想着抄近路去坐公交便拐进了一条胡同，然而不久她便被眼前的场面骇得住了脚步。
　　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站在她前面三步远的地方，底下众星拱月般零散躺着三个龇牙咧嘴的男生，其中一个脑门上一片湿红，正汩汩往外冒着血。
　　那男生还保持着握拳姿势的右手晃了几圈，像是在做运动后的腕关节放松活动。
　　装着纸笔等物的塑料袋砸在石子路上的声响在这种时候尤为刺耳，祝田害怕得快要哭出来，她想逃，可是双腿像被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几个想法从她脑海里呼啸而过——
　　她碰上了一场斗殴。
　　还是一场一对三的斗殴。
　　更可怕的是，赢家身上还穿着高中校服。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啊！
　　躺着的和站着的人齐齐朝她望过来，祝田恰好对上了那人的视线，身子颤了颤。
　　这个时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继续强装镇定地扮一尊瑟瑟发抖的雕塑。
　　大概是觉得被揍还要被参观很没面子，冒血男生骂了一句：“看屁啊！”
　　下一秒，他被人一脚踹在肚子上，惨叫一声后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祝田被逼着观看了男生蹲下身子挨个搜他们口袋最后摸出来一个黑色皮夹还充满鄙夷地说了句“你们出来都不带钱的？”并把皮夹揣自己兜里的全过程。
　　她好害怕，因为想起自己身上也不剩多少钱。
　　男生起身后朝她走了过来，祝田的心跳随着他的逐步逼近简直快要炸出胸膛。
　　出乎她意料，他没多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经过，只是胡同太窄，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手臂擦过了自己的肩膀。那一瞬间，心都不会跳了。
　　一步……两步……三步……
　　在她终于松了口气的同时，那渐远的脚步声忽又停了，伴着一声低沉的：“你还不走？”
　　“这、这就走……”
　　收回了一丝心神，她飞快蹲下捡起散落的东西然后拎着袋子原路返回，心想再也不抄小路了……那男生在她前面出了胡同后拐向右边，她毫不迟疑地选了反方向，即使这样要绕一大段路。
　　回到家时果然晚了，餐桌上一家三口已就位，林韵见她回来忙起身给她去厨房盛饭，声音带着些许歉意：“我们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到家……林林今天下午有体育课，运动量大饿得早……”
　　祝田说：“没关系的，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洗手后吃饭，林韵给她夹了个鸡腿。
　　“妈妈我也要吃腿！”祝林嚷道。
　　林韵看了祝田一眼，面色颇为尴尬，转头低声斥责自己女儿：“你已经吃了一个了，这个是姐姐的。”
　　“可是我还想吃！我就要吃！”祝林像是又要哭了。
　　祝田把鸡腿夹到她碗里，“没关系，给她吃吧，我不太喜欢吃肉。”毕竟为了一只鸡腿闹得家宅不宁代价太大。
　　祝林高兴了，得意地笑了一下，举着鸡腿吃起来。林韵低声叹了口气，转而给祝田夹了一大筷子菜心：“那你多吃菜，这菜我特意做得清淡，应该合你口味。”
　　“谢谢阿姨。”
　　祝□□这时才开口：“今天去学校看了？”
　　“嗯。”
　　林韵接口问道：“怎么样？还不错吧？三中可是重点中学，教学成果在全市名列前茅。”
　　“……”她忽然想到在胡同里看见的那一幕，回答得有些艰难：“还不错……”
　　至于学校，祝田就隔着铁栏看见了几栋教学楼和一班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哪能看出什么内里来。不过重点中学一般都有钱，这她看出来了，学校建得很光鲜。
　　祝□□吃得快，擦完嘴后说了句父亲该说的话：“明天就上学了，虽然晚了点，但你好好学习，说不定高三能调到前几个班去。”
　　祝田淡淡应了声。

　　高二下半学期开学第二周，三中十三班迎来了一名转学生。
　　祝田背着书包站在讲台上，小声说道：“大家好，我叫祝田。”
　　一般人转学哪有挑下学期的，何况这都开学一礼拜了，而且这文文弱弱的女生一听声音就是南方姑娘，底下顿时掌声与口哨声并起，也不知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不过青少年发神经本来就不需要特定缘由。
　　祝田低着头，脸都红了，并不喜欢被这么多人注视的感觉。
　　班主任一拍讲台：“兔崽子们安静点！”又一指倒数第二排一个空位，对祝田说：“你坐那儿。”
　　祝田顶着许多双目光的洗礼走到自己位置上，同桌是个女生，大方地和她打了招呼，她报以一个微笑。
　　第一节课下课，祝田挺了一节课的脊背终于得以放松，将要靠到椅背上就察觉有些异样，转过身去正好接过一张飘然而落的试卷。
　　大概是后桌这位趴在桌上睡觉的同学的。
　　她把试卷对折，瞥见姓名栏上“蔺柏”两个大字，正想着被趴得密不透风的桌面大概没缝隙塞试卷了，蔺柏的同桌连忙接了过去。
　　彭杨将身子探前，把声音压至极低，一字一顿地对祝田说道：“别、吵、醒、我、蔺、老、大，他、补、觉、呢。” 顿了顿又补充道：“他、有、起、床、气。”
　　祝田好奇地看了眼这个浓密的黑脑袋，想说他都睡多久了我上了一节早读外加一节课就没见他醒过，不过忍住了，只从善如流地答了句：“哦。”
　　只是没等她转回去，蔺柏已经醒了，抬起头来的时候似乎还有些发怔，眼神聚不了焦，显得有些迷茫。
　　原本清醒的祝田却一下被吓呆了，呆若木鸡的那种呆。
　　蔺柏眨了两下眼，渐渐清明，看见祝田的时候也只楞了一下，随后懒懒道：“又见面啦。”
　　“……”祝田胡乱点了下头，避瘟神一样转回了身子。
　　为什么他也在这个学校……
　　为什么他还记得自己……
　　老师我想换位……
　　身后目睹全程的彭杨八卦心膨胀起来，拉着蔺柏问道：“老大你们认识？不会吧，她今天刚转过来呢，你们咋认识的？”
　　蔺柏瞥了他一眼：“问这么多作甚？昨天刚认识。”
　　祝田欲哭无泪：老大……果然听起来就像道上混的。

　　早知北方同胞热情开朗，祝田在新班级里算是空前地感受到了。
　　每个人都自来熟地来到她位置上搭讪几句，她有问必答，但也仅限于此。祝田本就话少，又初来乍到，处处需要适应，有人同她讲话，她便答上两句，若没有，她多是在自己位置上一坐就是一天。
　　大家起先还觉得新鲜，几日下来便也习惯了，觉得新同学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格外安静些、格外乖巧些，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柔和的棉花糖气质，看起来就很好欺负。
　　但大家都是文明人，怎么会欺负同学呢。
　　祝田在学校办了用餐卡，每日在学校吃午饭。
　　这天上午下课晚了，祝田和林檬到食堂时人已不多——林檬是她同桌，祝田如今也就和她比较亲近。
　　两人打完饭，找了张干净的桌子，餐盘刚放下，对面又多了俩人，还是熟人。
　　“哟，这么巧。”林檬看着坐在对面的蔺柏和彭杨，又对祝田说：“你坐着吧，我去拿筷子就行。”
　　祝田小声的道谢被彭杨嘹亮的“林檬姐麻烦拿多两双，谢谢啊！”盖过。
　　有求于人的时候嘴总是特别甜。可惜林檬不吃这套，头也不回直接拒绝：“美得你！你手被剁了啊！”
　　没法子，彭杨只得对蔺柏说：“老大您坐着，我去拿筷子。”
　　祝田听见对面的人淡淡“嗯”了一声。
　　………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祝田垂着脑袋，不敢看他。
　　每次看见蔺柏，她总能想到胡同里那一幕。她在这里学会了一个词：开瓢。她十分害怕被开瓢。
　　冷不丁的，蔺柏问道：“你很怕我？”
　　“没、没有。”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在抖。
　　拜托你这么问谁会回答“是的，我怕死了”啊！又不是不要命了。
　　蔺柏很轻地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祝田更紧张了，又不敢问。
　　吃饭的时候，彭杨问她：“小南你中午都不回家吃饭啊，是因为家太远么？”
　　彭杨大概是天生的聊天小能手，俗称话唠，祝田大多时候感到困扰，这个时候却无比感激他，也就不计较他擅自给自己取了外号——在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北方土著堆中的彭杨眼里，忽然出现一个南方特征明显的祝田，他觉得十分美妙，于是非要管她叫小南。
　　“嗯……是有点远。”祝田答道。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她觉得待在学校更自在些。
　　看见她点的菜色简直称得上清汤寡水，彭杨又说：“你喜欢吃素么……”说道一半想起来中国菜系分布中南方沿海的口味普遍偏淡，于是好奇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儿的口味太重了啊？”
　　祝田想了想，选择温和又诚实地表达：“是咸了点……还辣了点……”
　　“那你吃不习惯吧……”不等祝田开口，他又自问自答：“没事，吃着吃着就习惯了！”
　　“……”
　　吃着吃着，彭杨又闲不住了：“对了，你怎么忽然转学了呢，你之前不是在南方大城市上学么？”
　　这次祝田不说话了。
　　倒是一直没吭声的林檬和蔺柏受不了了。
　　林檬：“你消停点会死啊！”
　　蔺柏：“闭嘴，吃饭。”

　　晚上回到家，祝田吃完饭就在自己房内写作业。
　　祝林大概是有特殊的手工作业，小孩子在书房和客厅来回奔跑、大声说笑的声音，透过隔音不好的墙壁直钻进她耳朵里，搅得祝田心烦意乱，草草打发了习题册就不管了。
　　彭杨中午无心的一个问题令她直到现在都心情不好。
　　为什么转学呢……
　　她能理解父母离婚一事，却不能理解母亲为何主动提出放弃抚养权。
　　且不说在她十五年人生中大半时光是妈妈陪她度过的，单是自己爸爸的所作所为，她便觉得心寒。
　　爸爸和妈妈离婚不足一年，他在另一座城市却有一个十岁的女儿，多有趣啊。
　　以往工作忙碌的种种借口和随之而来的补偿礼物，现在想来，真是有趣死了。
　　多希望世上真有匹诺曹，看他的鼻子能不能把地球戳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