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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七(上) ...

  •   炉子上的水沸腾着,也许盖上盖子的话,就会听到警告的峰鸣声,可是世纭却全然不觉。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石树辰,揣测他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跟她说出这样的话。
      袁祖耘喜欢的不是她?
      她苦笑了一下,他喜欢谁,跟她无关吧?
      可是,她也不想跟石树辰解释,一点也不想,尽管她觉得自己有义务跟他说清楚。
      最后,她有点赌气地说:“我跟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龌龊。”
      “袁世纭,”石树辰走过来,眼里带着微怒,“你非要曲解我的意思吗?”
      “……”
      “我只是……”他看着她,有点泄气,“不想看到你受伤害。”
      世纭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忽然百感交集。她应该感谢他吗?因为他的提醒。还是应该觉得内疚?因为他这么多年的等待。但她的胸中,只有满满的忧伤,她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石树辰忽然伸出手,抚上她的眼角,细细地看着她,带着惨淡的笑容:“傻瓜……你真的很傻。”
      “……”她抿着嘴,只觉得被他抚过的眼角有点酸。
      “我要去美国了,”他说,“之前的几周就是去面试,看看环境。”
      “啊……”她讶然看着他,有一种无法猜透他究竟在想什么的感觉。甚至于,她觉得石树辰比起袁祖耘来,更加难以捉摸。
      “离开学还有很久的时间,但是我想过完年就先过去。”
      “……”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他顿了顿,又说,“你不必马上回答,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请你考虑一下。”
      这天晚上,世纭送走石树辰,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她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却不愿去冲一杯热水捧在手里,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发呆。
      过了很久,她起身去打开桌上的电脑,她翻看着网络上的列表,打开她想要的文档,一个温暖的声音立刻传来,原本冷清的房间也变得温暖起来。
      “各位‘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虽然有很多人提醒我,现在听节目不是一定要用收音机,像是我们的这档节目就有通过网络直播的方式传送到世界的各个角落,不过也许是因为做了很多年主持工作的关系,当我坐在录音室的麦克风前,就不由自主地把各位想象成正在收听收音机,就好像,尽管现在的录音室也跟以前有着很大的区别,像是主持人面前都摆着电脑而不是纸稿,但我还是习惯于拿着打印出来的纸稿一边读一边主持节目。也许,一切都是习惯成自然吧。
      “好了,在节目的开始就这样罗里八嗦地说了那么多,连导播也不耐烦地在跟我比手势,那么今天的节目就正式开始。本周纽约的天气实在很不好,先是下了三天的雨,然后又是阴天,连一点点的蓝色也看不到,不知道各位朋友又经历了怎样的一周呢?
      “本来应该先读听众来信的,但是因为本周的‘奇闻轶事’实在太劲爆了,所以书璐忍不住要拿上来先说。咳咳,是这样的,本周纽约警方正在通缉一名抢劫犯,他的真实面目没有人知道,警方暂时将他命名为‘忍者’,为什么呢?因为这名抢劫犯在某一天早晨,脸上戴着忍者面具,腰里别了一把忍者的大刀,大大咧咧地走进了某便利商店。店员一看到他进来就立刻按下了报警铃,于是他很郁闷地问店员:‘请问你报警是因为看到我进来了吗?’,店员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那当然了,谁看到他这身打扮都会想要报警的吧。于是这名抢劫犯就逃走了,来到两个街口之外的一家洗衣店,这一次,他走进去的时候店员没有报警——不是因为没有警惕性,而是这家店的报警系统坏了——于是店员内心颤抖着、假装很有耐心地问他想要什么服务,他拔出忍者刀,威胁说要抢劫,店员连忙打开收音机——对不起,是收银机——但是里面是空的,因为洗衣店早上刚营业,还没有收入。于是呢,这名抢劫犯又很郁闷地逃走了,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所以请各位收听节目的听众朋友们,如果有任何线索的话,可以告诉我们——顺便通知纽约警方,谢谢。
      “那么接下来要读一读各位的来信,是关于……‘云淡风轻’以及‘寂寞星球’。好吧,我承认现在我对你们两位很好奇,上一次‘云淡风轻’给‘寂寞星球’出了一道选择题,题目是说‘糖果和糖纸应该如何选择’,‘寂寞星球’来信说,想请我转告‘云淡风轻’——似乎有点拗口,不过没关系——想说的是,‘不论糖果还是糖纸,都没有必要再执着下去,何必一定要做选择呢,为什么不忘记它们呢?’。那么,‘云淡风轻’,以上就是‘寂寞星球’对你提出的问题的回答,你还满意吗?如果有任何想说的话,请发送至书璐的官方邮箱哦,下面让我们来听一首麦姐去年专辑的主打歌……”
      世纭盘起双腿,蜷缩在电脑面前的旋转椅上,随着重力缓缓地转着。
      “云淡风轻”应该听到了“寂寞星球”的回答吧……
      那么这个回答,他还满意么?

      十二月的上海,渐渐冷了起来,下雨的日子最难熬,有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寒冷,好像无论再穿多少衣服也不会觉得暖。但世纭却不以为意,在过去的七、八年里,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比此时更寒冷的冬天,所以她心里反而觉得高兴,一种难以言喻的高兴。
      周末的白天,世纭约了子默一起去看车,她的银行账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笔钱,但是她知道那是爸爸给的,尽管她之前曾经拒绝了他的好意。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余额数字,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如果能够让父母高兴,那么她愿意接受他们给予她的所有东西。钱也好、爱也好、关心也好,既然是他们给的,她就会收下,然后等待着某一天,在一个适当的时机还给他们。
      草草地逛了一个下午,她就下了订单,连木讷的子默也觉得她的这个决定做得太快,她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有反驳。晚上吃饭的时候,项屿也来了,嘴角和指关节上贴着创可贴,不是很大的那种,而是透明的小小的,她觉得那让项屿看起来有点可爱,好像回到了他们十六、七岁的时候。
      “男人到几岁才可以不打架呢?”世纭无奈地问。
      “到……”项屿似乎很认真地想了几秒钟,“丧失了性功能的时候吧。”
      “……”世纭和子默不禁愕然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一个男人丧失了性功能之后,就对世界没有了欲望,没有欲望的男人是不会打架的,因为波澜壮阔的生活已经结束了。”他一边低头看菜单,一边头头是道地说着。
      “……很难理解你们男人的想法。”世纭下了一个结论。
      项屿抿着嘴笑了笑,不着痕迹地看了子默一眼,继续看菜单。
      这顿饭吃得稍显沉闷了一点,因为世纭发现除了她自己之外,另外的两个人很少交谈,或者说,几乎没有交谈,她不禁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的男与女之间,总是有着自己的故事,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甚至于相看两相厌……一切的一切,最后只能用“故事”二字来概括。是啊,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别人只当那是一个故事,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那是现实而残酷的生活。
      吃完饭,世纭提前走了,她约了八点到蒋柏烈的诊室。这是她第一次约在晚上,诊室的灯光是白晃晃的,明亮得有点过了头,她靠在皮椅上,睁不开眼睛。
      “今天对我们来说会是一个新的开始,”蒋柏烈拿出一罐牛奶以及一罐啤酒放在她面前,“想喝什么?”
      世纭想了想,还是选了牛奶。
      “嗯……也好。”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去给她热牛奶。他手上的绷带很新,像是刚换过的,也是白晃晃的,有点刺眼。
      “今天我之所以约你晚上来,是因为想要尝试一种新的谈话方式,当然前提是你同意的话。”
      她苦笑着听他说下去,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打算要拒绝他的要求。
      “我可以关灯吗,”他看着她,一脸温和,“那样会让你不安吗?或者我们可以尝试先开一盏小一点的灯。”
      世纭想了想,点点头:“先开小灯比较好。”
      “好的。”蒋柏烈把温热的牛奶放到茶几上,然后关了刺眼的大灯,只留下他书桌上一盏小小的、昏暗的光亮。
      世纭的眼睛一下子放松起来,感觉自己就像每一个独自在家的晚上,悄悄地隐藏在黑暗中。
      “这样可以吗?”只不过,隐藏在黑暗中的,还有另一个人。
      “可以。”
      她靠在皮椅上,可以隐约看到蒋柏烈的轮廓,他面前的笔记本没有打开,他也没有丝毫想要写下什么的样子,而是从桌上拿起一支笔一样的东西,对她说:“如果我录音的话,你会介意吗——当然是为了治疗的需要。”
      她摇摇头,不确定他看到了没有,但他应该是看到了,不然不会马上点头,并且按下手中的按钮:“那么,我们开始吧,放松点,就像平时我们谈话那样——甚至我希望你比平时更放松。”
      “好的……”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反而紧张起来。
      “首先跟我说说你的梦,最近还梦见陌生人吗?”
      “没有,”她努力地回想着,“再也没有。”
      “可以告诉我你最初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的吗,我想是跟这个梦有关吧,那很困扰你么,你第一次来就开门见山地谈到了它?”
      “嗯……”她沉吟了一会儿,“其实刚开始做这个梦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意,只是很心血来潮地把名字都记下来——当然有些名字我也不记得了,只是觉得每一次都会梦见不同名字的人……有点奇特。”
      蒋柏烈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退出了灯光的范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但是渐渐的,那好像变成了一种习惯——我很难说清楚,究竟是记下梦里的陌生人的名字变成了一种习惯,还是做那样的梦变成了一种习惯——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竟然做了那么多类似的梦,那些人名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于是我开始觉得紧张,或者准确地说,是焦躁。”她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牛奶。
      “我好像有点……无法控制我自己,有时候像是无意识地在做一些事情,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哪,我刚才竟然做了那么多事情’,但我脑子里想的完全是别的事情。”
      “可以举个例子吗,任何你能够想到的。”蒋柏烈的声音从灯光后面响起。
      “比如……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想了很久,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停好了车——也就是说,我从家里开车去几英里之外的超市,当中经过十几个路口,遇见了红绿灯,遇见了行人,但我完全没有集中精神,只是下意识地开着车——就好像我突然之间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开车,一个在开小差。我害怕起来,因为如果开车的那个我一旦不小心,就很有可能会造成不能挽救的后果,于是差不多两年前开始,我就不敢自己开车了。”
      “那么你那个时候有没有想过去找医生?”
      她摇摇头:“从来没有,那个时候我觉得心理医生好像是……你知道,只有在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角色,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病人。”
      “我觉得你有点误解了心理医生的职责以及‘病人’的定义。”他毫不客气地指出。
      “是的,”世纭点点头,“我想我那个时候的确是……有点误解。”
      “那么最后你是怎么下定决心来找我的呢?”他一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声音听上去是饶有兴致。
      “因为……”她的性格也忽然恶劣起来,“子默说你长得很帅。”
      “……”蒋柏烈向前靠了靠,能够看到他一脸的不能接受。
      “开玩笑,其实是因为……”
      “?”
      “子默跟我说,有些话即使对最亲密的人也没办法说,但却可以对陌生人说。”
      “……”
      “虽然我不清楚子默的情况,但是却被她的这句话打动了——哦,也不能说打动,而是脑子里反复在思考这样的可能性,就像是自己一个人走在迷宫里,忽然有人跟我说‘其实还有一条路’的感觉——你能明白吗?”
      蒋柏烈的表情很有趣,皱起眉头思考了一秒钟,然后微笑着说:“能。”
      世纭也笑了:“不过就像以前我说过的,我当时也不是真的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帮助,只是忽然很想知道这条‘新的路’究竟是怎么样的,想要尝试一下……”
      “那么现在后悔吗?”他的声音很温柔,让人没办法拒绝。
      “当然不会,反而很庆幸。”她看着他,虽然看不清楚,却觉得心里很平静。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你说过,你跟你姐姐感情很好,无话不谈,你们很了解彼此是吗?”
      “是的,非常了解。”
      “你们会爱上同一个男人吗?”
      世纭愣了愣,直觉地说:“不可能。”
      “可是经常有双胞胎会喜欢同样的东西,之前你也说过,自己买了东西回去后发现她也买了,既然会喜欢同样的东西,难道不会喜欢同一个男人吗?”
      她摇头:“不会,我跟她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在关于男人的问题上,也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完全不同?”蒋柏烈挑了下眉,表示怀疑。
      “嗯,”她垂下眼睛,想象着那个跟她拥有几乎相同的脸孔的人,“对于同一个男人的感觉,我们往往——不,可以说是根本上——完全相反。我认为漂亮的,她觉得丑;我认为温柔的,她觉得凶;我喜欢的,她说完全没感觉。反之亦然,她看中的男人,我也丝毫没兴趣。”
      “可是既然会喜欢同一样东西,说明你们的审美观还是相似的,怎么可能在男人的问题上发生这么大的分歧呢——你们会不会是刻意这样?”
      “刻意?”世纭讶然,“为什么?”
      “因为,双胞胎往往想要把自己跟对方区分开来,你之前也说过,父母好像很鼓励你们有各自的想法和特点,也许小时候觉得还有另一个自己也很好,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会不会觉得厌烦?”
      “……”厌烦?她咬着嘴唇,谁厌烦谁?
      “会不会很讨厌对方跟自己一样,所以竭力想要表现出跟对方完全不同的方面,性格也好、观点也好、喜好也好,总之就是要表现地不一样。”
      “可是……我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啊,即使外表再相似,内心也会不同,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人是一摸一样的吧。”她隐隐觉得头疼。
      蒋柏烈一手托着下巴,像在思考她说的话,然后忽然轻轻按下手中录音笔上的按钮,那表示他已经结束了录音:“你知道吗,我总觉得你在为一些事后悔,深深地后悔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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