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走过那些时光》花吐症患者

20、第 20 章

　　沈臻买了提前一天的火车票，为的就是不让家里来接。大冷天，跑来跑去多麻烦，再说自己就一个小包，挎上就走，实在没有兴师动众的必要。

　　人潮涌动，她身不由己，被人群带着走，也挤压着前面的旅客。90年代的春运当属世界环保课题的顽疾，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个大站台，千禧年之后均有不同程度的翻修，敞亮宽阔，有窗明几净的清新感。此时却带着改革开放初期，独有的潮气和油腻感，人的精神是喜庆的，外表却很腌臜，和后期外表的光鲜亮丽、内在的污浊空虚，不知道哪个更赏心悦目一些。

　　鸭子一般行进的途中，沈臻耐心无比地充当着人类观察者，酸爽的脚臭味是来自谁身上？头屑满天星一样挂在头发上，口红却无比鲜亮的喇叭裤阿姨。还有更上一层楼者，头发干脆结块了，即使想洗干净，两三瓶洗发水大概也不够用。南下返乡的小夫妻，背上背着熟睡的儿子，无比温柔地哄腻着，再抬腿一脚踢在发呆的丫头身上，大声咒骂着“赔钱货，走快些”，仿佛姐姐并不是自己亲生的。没几个人指甲是漂亮的，或者嵌满污垢，或者啃得凹凸不平，或者拇指在香烟的熏陶下发黑发黄。

　　就连沈臻自己，涂再多护手霜也没用，手指生着倒签，因为恶心着别人，所以没有批判的余地。这时候，她想起了曾懿。那个人很注意对手部的保护，指甲永远用锉刀抛光，颜色粉嫩且诱惑，一弧半弯恰到好处。

　　他一遍一遍地洗手，每一次都要打出丰富的泡沫，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搓洗干净，放在水龙头下慢慢悠悠地冲，冲干净了，再拿干爽的毛巾擦干。风风火火的少年，只有这个过程，是主动放缓节奏，并且享受着的。

　　你看，沈臻对自己讲，疯狂地迷恋曾懿，并非我不自爱，而是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值得去爱。火车站客流量可与小城镇居民数量媲美，这么庞大的基数，却没有一人超越曾懿。

　　你看，沈臻自得地笑了，曾懿也并非眼光差，而是这世上，足够与他相配的，暂时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如果用干净、健康、清新，去做寻觅配偶的初始水平线，头发油腻的、鼻梁爆痘的、指甲藏污纳垢的、满口污言秽语的、重男轻女的，可能都入不了探访者的眼。

　　沈臻一路随波逐流，一面孤芳自赏，一面意/淫男神，直到视线里猛地出现了一颗头——锃亮的光头。

　　所有美好的意象全部碎成渣，像拼图被竖着提起，瞬间解体，噼里啪啦掉落在地。沈臻抛弃绅士作风，拨开前面阻挡她一探究竟的人，隔着两排铁轨和曾懿遥遥相望。

　　“站住！”，曾懿大喊，一面喊，一面跳跃着挥手。沈臻回过神来，立在那里，把手放在耳朵下，做成传声筒，认真分辨夹杂在风中的嘶吼声。

　　曾懿焦急的声音飘过来：“别过来，不要动，不要穿铁轨。我过去！我速度快！等我！”

　　少年风一样消失了，准确地说，是茫茫人海里，突然不见了一瓢葫芦。

　　沈臻把包仍在地上，绕着圆心走圈，走过第17圈的时候，她的胳膊被人拉过。“小心脚底下——石子儿。地上脏，我说了几次，不要这样搁包。现在你背我背？算了，我挎着吧。”

　　曾懿把包绕过脖子，挂钥匙链儿一样栓在脖子上，拉过沈臻的手，大步朝前走。沈臻茫然地小跑跟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曾懿，的光头。沈臻心碎了。

　　“我喜欢你。”她突然开口，语气疲惫，脸色不佳。

　　“早知道了，”曾懿有些不好意意思。

　　“谈谈你的光头。”沈臻停下脚步，曾懿埋头直往前走，被惯性扯得一个趔趄，不过马上稳住了，而且牢牢握着沈臻的手，从始至终没有放松。

　　“怎么这个时候说这个？你累不累？渴不渴？喝水吗？妈准备了蜂蜜水，我放车上了，一会儿拿给你啊。”

　　“截止一分钟前，我还喜欢你”，沈臻幽幽地说，“直到确认你的新发型，如果头发茬也算头发的话”，说到此处她悲从中头，不禁怒吼：“光头！为什么是光头？想找刺激洗剪吹，想博眼球烫染拉，你偏偏对光头情有独钟，为什么！你整个儿人现在就一少管所出来的，知道不？”

　　曾懿捂住脑门，小声念着，早知道把那顶破毛线帽戴着了。“年前理个发，我寻思着既然要削发明志，干脆场面搞大点。”

　　“所以就剃了个光葫芦？”沈臻捂住胸口，她怕自己随时会昏过去。

　　“我说了板寸。学徒手生，推的扭七裂八，好好的头发，弄得山路十八弯似的，干脆全推了。”说完曾懿瞅了一眼沈臻，放开她的手，郑重道，“我还是我，不会因为发型掉价。看来你的喜欢不是真心，是假意，变得快。”

　　沈臻笑了，捂着肚子的那种：“你也知道难看，所以才跟着说了这么久。唉！我不笑了。”

　　“要么你别看我，要么你忍着，丑也得忍着。再笑，呵呵，以后你自己刷浴缸吧。”

　　威胁立竿见影，沈臻立刻闭嘴。

　　“你怎么想到的，提前一天就在这守着？我不回来，你不白跑一趟？”

　　“老乡送了几斤肉馅，家里包饺子。妈问你要吃酸菜还是韭黄，走廊电话没人接，打到宿管那儿，说离校名单册上打了勾。我一听就知道你又耍滑头，不想让人来接，谎报行程。以后别这样，家里会担心。”

　　“恩。知道了。那最后酸菜馅儿的包了没？”

　　曾懿没好气道：“没包，一个都没有，吃西北风去吧你。”

　　那就是有了。沈臻放下心，畅想着酸菜饺子的美好未来，打着瞌睡回到家，以至于忽略了曾懿根本没有驾照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