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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桑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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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二月天,一驾马车靠路边。
驾车的是个蒙面女子,只在头上扎了个简单马尾,不着一饰。
她从车上轻盈地跳下来,面纱底下有点龇牙咧嘴的模样,又不着痕迹地扭了扭快散架的身子,这才伸手将车厢的门移开,打起珠帘。
“桑梓,要不要休息一下?”
车厢里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搭在这女子的腕上。
晏栖桐看着官道上人来人往,想着桑梓既不愿下来,那不如再走一段路,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休息好了。可是不待她将手放下,那只依旧搭在她腕上的手微微用力,晏栖桐只好又爬上车,钻进车厢。
二月天春寒依旧,桑梓披着件狐裘大氅正跪坐在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子上,因着身子前倾去搭晏栖桐的手腕,故而一侧的大氅滑落,露出半副瘦弱的削肩。
晏栖桐帮她将大氅提起,紧紧地捂住,便仿佛只见她尖细的下巴和一双一直看着她的眼眸。
这双眼睛,如何已大好,但是桑梓的身体,还是依旧。
倒不是说她的寒病,而是始终像她刚识的桑梓一般,羸弱不胜气力。
“都怪我,”晏栖桐摘下面纱,低声道,“这条官道修得这么差,颠死了。”
桑梓闻言微微一笑,从氅下艰难地伸出手将晏栖桐按坐在她身侧,又顺势将头靠在她颈项边,缓声道:“哪里就怪你了,是我想吃桑椹了。”
听到桑椹二字,晏栖桐脸上才带了点笑意。
年前邱缨给她来了一封书信,此次出行,便是启于这封书信。
原来几年前邱缨跟随晏栖桐一同去大雪山的时候,晏栖桐给她支了个招。对于一个在曾经生活的世界里没做过任何和商业相关的人来说,晏栖桐不保证自己的主意有用,只能说是提了个建议而已。
她建议邱缨将大雪山能养出雪背蚕的桑树取一些回来种植,蚕子也带一些出来。从邱缨她家的丝绸经常要从域外带回她就发现这里的桑蚕业并不很成熟,原本这个产业链应该说是最长的。从种桑开始到养蚕,然后抽丝织成丝绸再做成衣裳,完全可以形成一体,自产自销。雪背蚕出了大雪山,就算没有那样的环境出不来十分的品质,但经营好了,有个七八分,哪怕五六分,也是一笔巨大的收益。
不过出主意的人只是动动嘴皮子,这事真正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邱缨也并未在早前的书信中如何诉苦,晏栖桐只知道并不顺利。但是邱缨的头脑却是非常灵活的,晏栖桐原意是想邱缨好好把雪背蚕化为已用,而邱缨却在她描述的那片望景中看出不一样的画面。
后来,她就种下了宏国最大的一片桑树园。
这次出行,就是因为邱缨在年前的书信中说,去年桑园第一次结果,收获不错,今年应该会有更好的收成。
晏栖桐有些莫名,不是主要用桑树来养蚕吗?结果桑梓在边上轻轻跟了一句,我与她说了,桑椹也是宝贝,曝干制丸,可以开关利窍,安魂镇神,有诸多功效。
原本听到这晏栖桐还是并无他感,关键在于桑梓又补了一句,桑椹还是聪耳明目的好东西呢。
这下子晏栖桐坐不住了,总想着去看一看那片桑园,最好是住在那,每天亲手给桑梓采摘一些新鲜桑椹,好给桑梓养眼睛。
于此,桑梓并没有说出桑椹性甘味寒,也不宜多食的话。自晏栖桐回到她身边后,一心扑在她的双眼与寒病上,到如今,无论她说多少遍寒病已消,双目也一直在好转,晏栖桐都不肯陪她外出远游。
桑梓觉得自己像一只瓷器,一直被小心呵护着。被人如此用心对待,她心里当然是欢喜的,却也不愿意晏栖桐长久与她只生活在这两三步间。
她不想,晏栖桐完全放弃回去她原来的世界后,对现在的生活毫无念想,不想这个世界除了她,晏栖桐再无其他。
一时之间可以,长久以往,那是不对的。
所以桑梓算着时日,此去邱缨的桑园,没有几个月是到不了的。桑椹熟于五六月,要赶上采摘,怕是过了年就要动身了。
原先跟着桑梓身边的瑞儿珠儿早就回未央那边去了。人是晏栖桐打发走的。她觉得自己可以照顾好桑梓,也并不太介意桑梓察觉自己心里那微些的醋意。
是的,她对那个青楼之主对桑梓事事上心一直都有醋意荡漾于怀,以前是两人情愫尚未挑明,现在自然不会太客气。
所以,这次只有她们两个人出行。
其实有什么关系呢,最早她们从山中出来,就是只有彼此而已。
桑梓坐起身子,见晏栖桐的发丝在驾车时被风吹得凌乱,便伸出手去替她捋了捋。
晏栖桐脸上的疤早就没有痕迹,所以她一直是那个明艳的大美人。可是这张脸现在却受着日晒风吹,即使蒙了面纱,也只是为了抵挡一些觊觎的目光而已。
“没事,”晏栖桐满不在乎地从脸上握住停留在那的手,“你不是给我配了上好的面脂吗。”
桑梓无奈道:“那也得你记着搽才行。”
“像我这张脸,就算使劲糟蹋,也是最美的了。”晏栖桐笑道。她现在已经比较能自如地处理自己的身份和——这张脸了。
曾经,是晏栖桐又不是晏栖桐,是克瑾又不是克瑾。
如今,或者应该说既是晏栖桐,也是克瑾。
桑梓不由抿唇一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起,所谓的异世,所谓的身份,都不再是两人之间的刺,而是开出异常鲜美的花来。
晏栖桐继续替桑梓拢好大氅,并把上面的系绳打着蝴蝶结,道:“你再坚持一下,看看驶过这段路会不会好一点。前面会进入个小镇,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一晚再走。”
桑梓低垂下眉眼,看着那双手灵巧地打结,见她要起身出去,就按住那双手,按在自己胸前。
“怎么?”晏栖桐微微屏息。
“路这么颠,你抱床被子出去垫着吧。”
晏栖桐觉得垫了被子可能被子也要被颠掉的,就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坐着有点硌得慌,没大碍。”
“我看你刚才坐的姿势都不对。”桑梓见她又要起身,便将手拂到她身后,从肩背一路抚摸下去。
“你干什么呢。”晏栖桐有点紧张地朝车门望了一眼。车门虽是关着的,万一有人好奇路边上怎么停了辆无人驾驶的马车来敲门查看可怎么办。
“我帮你揉揉吧,这样你会自在些。”桑梓一脸医者仁心的温柔道,手却一点不慢地推了她的背一把,直接让她趴在了自己膝上。
(评论)……
六月中,晏栖桐与桑梓到了邱缨的桑树园。
早已得到飞鸽传书的邱缨闻讯赶来,领着她们走过一目望去尽是桑树的园林,来到一棵大树下。
这棵树竟然也是桑树,却与那园林里的不同,是棵老桑树,枝繁叶茂,如云如盖。
这棵树旁,有两间木屋,邱缨笑道,是自得知她们要来的消息后,就开始建的。
一路风尘,尝了几颗桑椹过后桑梓就去歇息了,邱缨便拉着晏栖桐讲了许多生意上的事。晏栖桐本也不懂,却奈何不了这位结拜姊妹的热情高涨,只好陪着她指点桑园江山,听她絮叨着桑树全身都是宝,桑叶可以饲蚕,桑椹可以食用制药与酿酒,枝条还可以编筐、造纸……
等邱缨反应过来身边妹妹的心不在焉,便捂嘴笑着,将她轻轻推向木屋那边。
邱缨是深知她感情的人,晏栖桐便也不跟她多说,只取了个桑枝编的小筐,到老桑树下摘了一些紫黑的桑椹,拿到屋边的井中清洗了,这才回到木屋里。
桑梓倚坐在床头并没有睡着,见她进来,便懒懒道:“邱缨真是想我们住下来么?”
晏栖桐笑道:“我看她挺想你住下来。”
桑椹如要入药,再没有比桑梓更知道如何利用的人了。
“也罢,”桑梓朝她招了招手,从小筐中拈起一颗桑椹放在唇中,“我还想酿些桑椹酒。”
“随你,反正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刚摘的桑椹鲜甜多汁,就是颜色不太好看,吃在唇上,仿佛……
“哎呀你中毒了。”晏栖桐也学着一本正经,然后扑过去将她唇上的汁水吮了。
桑梓微微张着唇看着她。
晏栖桐抱着筐桑椹,突然又连呸了几声道:“我是乌鸦嘴。”
桑梓不禁嫣然,温柔道:“就是中了你的毒呀。”
晏栖桐立在那,不由笑得一脸明媚灿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