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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131 姊妹话别会无期 ...

  •   聿珏那头尚且不知大难将临,依照白丽的安排,接见了此回甲等及第的考生,一席言谈之后,薛崇韬无论是见地、言谈间皆为高妙,在遣退旁人之后,特地留下她来相谈。

      “妳说妳家住广州?那是什么地方?”

      薛崇韬俯首,答话时长跪不动,目不斜视,“回殿下的话,草民所居之广州乃三江交会之地,南面大海,港湾处帆锦连天,大食、暹罗、高棉等人于街上摩肩擦踵,亦有诸多珍奇器物,目不暇给。”

      “哦?与京城相比何如?”

      “论繁华冠盖稍有不及,可若论物产多样、人文荟萃,则犹有过之。”

      聿珏登时睁大了眼,“若是有这么多外族聚集,可想而知……知更,给薛娘子看座。”

      “多谢殿下赐座。”

      “方纔妳说有珍奇器物,可否略说一二给本宫听听?”

      薛崇韬弯唇一笑,自怀里掏出一块透明水晶,“此镜乃草民自外族商人那里得来,偶有细小难辨之物,隔此镜视之,则一目了然。”

      聿珏捧着水晶,发现镜下的掌纹变得条条分明,她又对身边两个宫女照,不由噗哧一笑。“当真有趣!”她又问了一些外族见闻,不禁啧啧称奇。

      “薛娘子,本宫想问妳对于大煌当今局势,可有何看法?”

      “恕草民直言,我朝表面上安平和乐,实则暗藏近忧,关内连年歉收,西南战事方休、北关女真未除,各地赋税甚为繁重,百姓怨声载道……”薛崇韬眉头紧攒,末了只是摇摇头,没再说下。

      “可有解决之道?”

      “首要的当是与民生息,勿轻易言战,而后纔是奖励农桑、开放官粮,减轻赋税。”薛崇韬沉吟了一会儿,在聿珏的注视之下,话锋一转。“不过对于当今朝廷而言,要想做到这些恐怕不易罢?”

      聿珏微怔,“薛娘子的意思是……”

      “殿下如今在府内韬光养晦,莫不是要等待时机与太子一争高下?”

      没料到薛崇韬竟如此大胆直接,聿珏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妳们先下去。”她挥退旁人,而薛崇韬不敢大意的再度长跪。

      “以后要说这等话之前,先瞧瞧时机。”

      “是草民思虑不周了。”

      聿珏吁了一口长气,示意她起身,“能在不知妳我底细之下对本宫说出这样的话……莫非是妳听见了什么风声,还是有谁提点过妳什么?”

      薛崇韬坐得挺直,摇摇头道:“恕草民直言,皇后娘娘之死就是个警讯,您与太子之间的矛盾渐渐搬上台面,如今已是到了您无法忍气吞声之时。”她眉目清朗,不卑不亢的直视着聿珏,“加诸殿下问草民当今局势,更显得您已有切中时弊、忧国忧民之心;既然打算一展鸿图,最先要面对的,自然就是对您诸多猜忌的太子了。”

      “原来如此,看样子本宫的心思都给妳瞧穿了。”

      薛崇韬拱手,“草民想问殿下一句。”

      “妳说。”

      “如今您与太子,不论是朝中势力还是军伍都落居下风,您打算如何扭转乾坤?”

      薛崇韬的大胆提问不单是疑惑,更在试探;聿珏攥紧了手心,扬高了声调答来,“本宫欲拉拢与梅相不合之朝臣以壮大声势,更有得力帮手在父皇身边瞻前顾后,谷家、三皇子与聂家的兵马能助本宫一臂之力,我便是留在此处韬光养晦,以待可乘之机。”
      薛崇韬脸上不见笑容,只是缓慢的点着头;聿珏轻扣桌案,“薛娘子,妳明白告诉本宫,凭妳如此出色的才学,莫非太子那方也来说服妳?”以聿琤的作风,会看上薛崇韬一点不令人意外。

      “实不相瞒,打从发榜前夕起,便有自称梅相门生之人送来这封信。”薛崇韬自袖里取出信笺,聿珏接过视之,面色凝重。

      “那妳的意思呢?”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装客套了。

      “若草民对您说我欲投太子麾下,您会如何对我?”

      聿珏登时捏皱了信笺,然后很快的松开手心,露出笑容来。“薛娘子如此才气,正是大煌未来栋梁,即便不能为本宫所用,只要能够造福社稷,也是好的。”

      薛崇韬登时面露惊诧,“殿下您……当真是这么想的?”

      “妳莫不是以为本宫要对妳痛下杀手?”聿珏一语道破她的预料,“本宫惜才爱才之心犹胜太子,更不兴那什么铲除异己那一套。”她交还信笺,转而牵起薛崇韬,“本宫对妳甚为欣赏,现下情势虽不比太子……我只要妳明白,无论如何,本宫不会放弃与太子一争长短的机会,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专横弄权!”

      薛崇韬不由重新打量眼前这年轻貌美的公主;今日相见,着实把她对聿珏的那些个成见一扫而空。如今的云旸公主不仅能容大度、胸襟开阔,更有忧国忧民之心。

      比较起高高在上的太子,薛崇韬对眼前的聿珏更是心服口服。

      “若殿下不嫌弃草民出身卑微,草民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好容易才将薛崇韬顺利延揽过来,聿珏喜不自胜,趁着吃酒时,与白丽谈论起会晤薛崇韬时所提的那些话。

      白丽咀嚼了一阵,摇头浅笑,“此人才智虽高,倒是意外的没太多城府!”打从拿出太子递给她的密函时,多少已表明了有投效聿珏的意思。

      “或许是这样,她才能与我心意相通;我就是不喜欢那些个表里不一之人,她若真对我有所不满,能在太子底下好好替朝廷效力,我也无话可说。”

      白丽心底打了个突,敢情聿珏对她说的那些不是场面话?“殿下莫非真能忍受那人为太子所用?”

      “也不尽然!”聿珏却是抿嘴一笑,“她与傅迎春是不同类人,若非遇见伯乐,要想在官场上飞黄腾达,怕是难上加难……太子未必能用这样的人。另外一方面,自然还是惜才的;只因不能为我所用就要除之,那也未免太残忍了。”

      白丽颇不赞同的撇嘴。“虽然无晏想称赞您的大度,但仅凭仁义之心,难以成事。”

      所幸事情如她们所预想的,能夺下薛崇韬,等同再为身边添得一枚智囊。“我明白!”

      酒还没喝过一巡,柳莳松一脸惊慌的闯进书斋,“殿、殿下,不好了!”

      聿珏颦眉,“怎么回事?”

      “太子摆了仪仗出宫,再过不到一盏茶便要到了!”

      她心头一震,“太子!”酒水登时撒了几滴,她猛然撑起身子,忽觉体内一阵虚耗,险些又摔回躺椅上。
      白丽赶紧来搀,“我没事……”刚产下孩儿,气血尚虚;聿珏顺了顺气才重新开口,“当真是过来找我的?可知所为何事?”

      “太子明白就往将军府来……至于什么事,奴才可就不清楚了。”柳莳松急得满头大汗,“不过拣这个时候,恐怕不是真心来祝贺您喜获明珠的,殿下务要小心为上!”

      聿珏别开眼,神情亦是惴惴不安的。“本宫明白,你找知更画眉过来替我更衣,告知府内上下准备接驾!”

      “是!”

      *

      聿琤这是第一次踏进聿珏与谷烨卿夫妻的新居。

      当她踏入堂内,而聿珏一身朱云绣袍,领着府内上下接见时,竟让聿琤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聿珏大婚之前,聿琤送来一道圣旨,拆散了她与湘君,如今事过境迁,聿珏已为人母,而朝政大权已落入聿琤手中,皇后薨逝;姊妹情谊,也早已烟消云散。

      “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勿怪!”

      “嗯,本宫也知道妳刚生下一对女儿,身子还没养妥,就不必勉强了。”出乎意料,聿琤的举止温淡疏离,与之前假装亲厚仁慈的模样天差地别。

      “不知太子亲临,有何要事?”

      聿琤朱唇浅扬,“咱们姊妹之间的情分都走到这个地步,相信妳对我也早有防备,也罢!明人不做暗事,云旸公主皇甫聿珏,接旨!”

      聿珏半信半疑的再度跪下,聆听聿琤亲自读旨,直到听见命她代大煌出使西荻时,不禁脸色一变!

      “让我出使……父皇怎会做这样的决定?”聿珏闻言,不禁颤着声调反问。

      聿琤收拢圣旨,将之交到聿珏手上,“父皇明白妳与那王妃私交甚笃;如今妳顺利生下孩儿,已无有牵挂,这才把这重责大任交付予妳……这也是妳戴罪立功的绝佳机会。”她刻意把圣旨按入聿珏掌中,语调温柔无害。

      “戴罪……”聿珏却是一瞬间明白了聿琤的意图。“让我面见父皇,我要父皇亲口对我说!”

      “皇甫聿珏!圣旨白纸黑字在此,妳纵使得见父皇又能改变什么!”聿琤狠狠地将她推开,“父皇如今龙体欠安,正在寝殿好生休养着,除左右与梅相之外皆不能得见,包括妳我在内;父皇仁慈,念在咱们姊妹一场,这才特意遣我宣读圣旨,妳已经害死了母后还不够?要是父皇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妳如何担待!”

      “胡说!妳胡说!殿下才没有害死皇后娘娘……”忍无可忍的知更出言替聿珏说情,左右要阻拦已是晚了!

      “大胆奴婢!此时焉有妳说话的余地?”聿琤语调冷寒的使了个眼色,顾怀安立刻上前,“来人,掌嘴!”

      聿珏与旁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知更受罚,顾怀安卯足了劲儿,打得知更眼冒金星,甚至连嘴角都渗出血来,却仍强撑着不痛喊求饶。她心怀不忍,含泪道:“无晏!带着其他人都下去。”

      白丽狠狠瞪了聿琤一眼,“殿下……”

      聿珏紧拽着圣旨,对白丽低声道:“她既是要我代大煌出使,就不会在此对我下手,妳且放心!下去吧!”

      将军府里的人先退开,聿琤料定聿珏还有后话,也命左右退至厅外等候。

      两姊妹于是暂时独处,无有闲杂人等干扰。

      “妳告诉我,妳究竟是怎般打算的?”事到如今,聿珏也不欲再管那些尊卑客套。

      聿琤摆出一副得胜的模样,“我的好妹妹,我的打算全都写在这圣旨上了,妳居然还反问我?”

      “出使是假,要假借名义除去我是真,我说的对不?”

      “妳以为我会行有损大煌声威之事?”聿琤哼笑一声,直视着聿珏那双盈满泪水的眸子。“妳呀!一点儿没变!每遇不如意就哭哭啼啼的,给旁人瞧见了,还真以为我欺负了妳。”

      “真是妳的主意,专挑烨卿不在我身边,而且又甫生下一对女儿的空档,要我痛不欲生!”聿珏一时千头万绪,光想到要出使西荻,手上的圣旨就宛如千斤般重。“妳变得太多,变得我都快认不出妳来了!”

      聿琤来到她面前,姊妹彼此之间再无空隙,“妳无非是想问,咱们姊妹打小一块长大,好端端的,又怎会在妳我受封之后幡然一变?”

      “我知道妳一直对于得不到母后的疼爱耿耿于怀,而蔺文钰一案又让妳扎实栽了跟斗;我只是不明白……想亲口问妳一句,在妳这般恨我之前,那些个曾经有过的好、姊妹间的嘘寒问暖,都是假的?”

      聿珏压抑的嗓音执意向她讨个答案,她敛起虚假的笑,目光锐利如刀。“母后的疼爱?那种玩意儿得到了又怎样?再多的宠爱都保不住妳!”
      她指着圣旨,语调森然。“至于我们之间的情谊,聿珏,真真假假乃是宫闱间的常态,在这争夺皇位的路上,有妳就没有我,反之亦然!这件事彻头彻尾从没改变过!”

      “呵!原来是这样!母后曾说过‘打虎还要亲兄弟’,结果亲兄弟教猛虎还更可怕!”聿珏不禁流下泪来,她凝望着如此盛怒的聿琤,嫣然一笑,“是我与母后一厢情愿了!也好!我们之间的情谊,尘归尘、土归土!无论圣旨真假,我都得走这么一遭……
      “大姊,聿珏只希望妳,千万别把路走绝了;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这么叫妳,妳好自为之罢。”

      “多谢忠告,不劳妳费心了!”聿琤盯着她的脸,期盼能在上头找到一丝动摇,甚至是带着慌乱无措的模样。
      然而她所期望的,并未发生。

      尽管流着泪,聿珏的神态如此平静,是超乎她所想的坚忍,最后,温和淡然的下了逐客令。“圣旨送到了,咱们的情分已尽;太子殿下莫不是还要留下来吃茶品酒?”

      面对凛然无畏的聿珏,聿琤更是怒不可遏,她拂袖离去,留下独自泪流,冷眼目送的聿珏。
      “摆驾回宫!”
      厅外的众人见到她心情大坏,全都摸不着头绪;唯独对她心情知之甚详的裴少懿与傅迎春心里有谱,不过相较于裴少懿一脸愁容,傅迎春却是面带笑容,甚是欣慰的。

      回到毓慈宫,聿琤气得重重坐在御座上,除了裴少懿与傅迎春外,其他人皆不能得见。“她为什么不求饶?她应该知道此去西荻必死无疑!”

      “她大概就是相中了此点,这才在临死之前耍耍嘴皮子,务求激怒殿下,这不正好?殿下本就不欲手下留情,正巧把云旸公主除了……欸,妳做什么?”傅迎春说到一半,裴少懿冷不防来扯她衣袖。

      御座上的聿琤对傅迎春的话听而不闻,她静静收紧拳头,彷佛缅怀着什么似的。

      她们姊妹十岁前经常玩在一块儿,也曾同榻而眠;她虚长聿珏几岁,又曾见过皇后未受册封之前的心狠,等到聿珏出世之后,皇后就把所有的关心挪转到她身上。她则在皇帝的引导与培育下长大。
      她不明白为何聿珏总是把人性看得如此美好良善;难道就只是因为她获得了皇后的所有宠爱?

      ‘妹妹来见大姊,哪需什么报不报的?’当时的聿珏如此单纯,总是毫无心机地对着她笑。

      ‘大姊莫忧,母后常说,“打虎也要亲兄弟”,聿珏定是站在妳这一边的!’皇后这句话,恐怕是故意让聿珏来说给她听的,然而聿珏却对此深信不疑。

      ‘咱们出生时便是亲姊妹,过了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一直都是的!’

      一直都是亲姊妹。然而最让她感到忌惮的,也是聿珏这个亲姊妹。

      圣旨已下,不光是聿珏非去不可,就连自己也反悔不得。

      “殿下莫非是想起了与云旸公主的往事?”

      回过神,裴少懿已经踱到她面前,“没有……迎春说得对、说得对!”她回避着少懿的视线,支着颐笑了,“先除聿珏,如果敌手只剩下聿璋,那便不足为惧。”

      裴少懿盯着她的侧脸,在那带笑的神情间,已找不到一丝怜悯之情。
      末了,她仅是浅浅一叹。

      翌日,接获聿琤告知的梅相于朝中宣布此事,引来一番震荡,梅派朝臣认定云旸公主乃是持节出使的绝佳人选,而另一派先前与聿珏有过若干交谊的朝臣纵使察觉有异,终因碍于圣旨而噤若寒蝉。

      出使日子表定于二月,就当皇帝仍被蒙在鼓里,在凤藻宫中专心养病之际;聿珏踏上塞外的那一刻,悄悄地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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