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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转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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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他和她的影子交叠在了一起。席思碧望着地板,迷惑的想,为什么破船要握她的手,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他是在……安慰她吗?好奇怪啊……
忍不住就抬起眼睛,入目处,依旧是原来的眉眼原来的五官,可是,又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她想起他拒绝高年级的学姐告白的样子;想起他对女神冷言冷语的样子;想起他拖着她的手臂强行将她拉出学生会办公室;想起在他家门口他威胁她不许说出所看到的秘密……
往日的场景于此刻清晰浮现,对映着此刻握着她手的少年,这个人……真的是破船吗?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立着,距离很近。柔和的白色灯光从他和她的头顶落下来,泛映出浅浅迷离,无声里,像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地膨胀与扩张,很不清醒。
病房里依稀传出咳嗽音。
席思碧顿时惊醒,忙将手从他手里抽出,谢灵舟丝毫也怔了一下,但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到走廊一侧的窗户前。
外面华灯灼灼,霓虹点缀着这个城市的繁华,但遥远的距离将喧嚣尽数隔开,留给此处的,依旧只有寂静。
谢灵舟的双手轻轻地搭在窗沿上,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月光将轮廓勾勒出细细浅浅的一道,看上去,有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寂寥。
席思碧心中一动。
她抿了下嘴巴,迟疑地开口:“你……明天真的去参加婚礼吗?”
“嗯。”
一阵沉默。
片刻后,换了他说:“医生有没有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啊?这个……不知道呢……”她心虚的低头,在他眼中,则变成了凄楚,少年眼中闪过柔软的情愫,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会好起来的。”
“嗯……”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谢灵舟深吸口气,转过身来,像终于下了什么决心般的说道:“对不起。”
“咦?”
他的声音如从水底升起,艰难的浮上来时,涩而真实:“以前不知道你的病,所以对你做过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对不起。”
“啊……这个啊,哈,我都忘掉了啦!”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席思碧开始强笑,抓抓头发。其实之前也曾因为他们对她的态度而生气,但是因为始终铭记着自己是来撮合他们的信念,从而在潜意识里有了奴性:不反抗,不挣扎,也不怨恨。
如今,被他这么一道歉,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破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的……怎么说呢,温柔?就好像他对他奶奶一样,腼腆的温柔着。
真的是好怪异啊!
突然,身后响起了开门声。
席思碧转头,就看见金牡丹站在病房里透过半开的房门望着他们,脸色沉静而素白。
她连忙退后几步,离谢灵舟远一点,免得再次被女神嫉妒。谁知金牡丹并没有说什么刻薄话,目光也不像以前那么尖锐,带着点病恹恹的神态,淡淡地说了句:“我要回家了。”
谢灵舟也转过身来,“我通知了你的父亲。”
金牡丹又是恹恹一笑,径自朝电梯走去,刚走到电梯口,其中一部电梯正好打开,一个女人匆匆走了出来,竟是沈如姿。
“牡丹,听说你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让阿姨看看。” 沈如姿说着握住金牡丹,开始上下打量。金牡丹的目光在她身后空空如也的电梯里扫了一下,收回来,淡漠地格开她的手,“我没事。”
“医生怎么说的?”沈如姿转向谢灵舟,“灵舟,是你送牡丹来的吗?医生检查过了没?严不严重?”
在她一连串的问话里,金牡丹走进电梯,眼看她就要离去,席思碧连忙也冲进电梯。对于她的介入,金牡丹没有拒绝,沉默着按下了1层键。
电梯门缓慢地闭合,谢灵舟和沈如姿犹如黑白相片里被定格的两个人,在视线中关闭。而另一侧,清丽无双的少女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嘴唇无色。
席思碧握紧手,紧张的说:“那个……金同学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再在医院住一夜……”
金牡丹打断她:“你也在这家医院治病么?”
“呃?哦……嗯。”敢情,女神也知道她得了间歇性精神病的事了。
金牡丹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那眼神看起来有点怜悯,但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转开,继续盯着门。
“那个……我听破船说,他明天会去参加婚礼了……”席思碧努力地想让她高兴一点。谁知道金牡丹只是微微扬了下眉,毫无半分喜悦之色。
“我……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席思碧怯怯。
金牡丹终于又转过头来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在无声中交织。
金牡丹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席思碧一呆。
金牡丹朝她走近两步,目光锐利的像面镜子,令她觉得真实的自己就要在那样清澈的眼睛里无处遁形,只能结巴:“我我……我……”
“连我爸爸都不管我了,你为什么要来鸡婆?你不知道在我眼里你一直就是个小丑般的存在吗?为什么无论我怎么讽刺你挖苦你,你一点都不生气?席思碧,你真的是个疯子吗?”
席思碧张大了嘴巴,不知该怎么回答。
金牡丹垂下眼睛,涩涩一笑,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真有趣,我堂堂金牡丹,美貌金钱才华一样不缺,却只有一个疯子真正的关心着我……真有趣啊……”
“你……你不要这样说,大家都很关心你的……”
“大家?谁?”金牡丹嘲讽的勾起唇角,“就像我这次摔下楼梯一样,谢灵舟送我到医院,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沈如姿来看我,那是因为她想讨好我爸爸……”这时底楼到了,电梯门慢慢打开,灯光明亮的大堂里竟然站了很多人,金牡丹望着那些人,淡淡说,“而这些人,也不过是冲着我金大小姐的身份来的罢了。”
果然,看见她出现,那些人全都围了上来,嘘寒问暖,一时间,人声鼎沸。
金牡丹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一一回答:“谢谢,谢谢你们来看我……我没事,只是走楼梯时不小心踩空了……好的,下次一定注意,让你们担心了,真是不好意思……明天请一定来参加我父亲的婚礼,再见……”
在海洋般的鲜花礼物和人群中,金牡丹优雅的走到门口,加长型凯迪拉克已在悄然等候,司机打开车门,她回身,遥遥看向依旧僵立在电梯口的席思碧,微微一笑:“好好养病吧,皮球。”
然后上车离去。
席思碧觉得有点难过。
关夜夕说女神是故意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为的是要挟破船去参加婚礼;
破船说,女神根本不是真的喜欢他;
女神自己也说,她只不过是为了报复;
然而,在刚才电梯里她那落落寡欢的眼神里,在刚才人潮中她那巧笑嫣然的唇角里,她却看见了深深深深的一种悲凉。
女神,绝对是真的喜欢阿都尼的。否则不会为了寻找他,而入世这么多次。但在这一世里,他们的关系如此错综复杂,两人的性格又都这么别扭,看不到丝毫曙光。
自己该这么办呢?
怎么做才能帮到他们呢?
在席思碧的怔忡里,电梯门自动关起,升回21楼,电梯门刚开,谢灵舟就快步走了进来,按下1键。
沈如姿冲过来,格住电梯门,急声说:“灵舟,明天会来吧?真的会来吧?啊?”
谢灵舟沉默了几秒钟后,抬起眼睛,“你这么急迫的要我参加你的婚礼,是希望真的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仅仅为了面子问题?”
沈如姿一怔。
谢灵舟扬起弧线优美却稍嫌凉薄的嘴唇,“我会去的,金夫人。”话落,按下关闭键。这一回,沈如姿没有再阻拦。
电梯里,很安静。
谢灵舟低垂着头,碎碎的发覆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浓浓阴影,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能感受到某种悲伤。
鬼使神差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冲动,席思碧忽上前握住他的手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灵舟抬眼看她,略带惊诧。席思碧眯起眼睛朝他笑。谢灵舟定定地看了她半天,抽回手,勾着唇角说了句:“平底锅。”
席思碧的脸顿时黑了半边。
谢灵舟把头转回去,长长的睫毛下,眸色微现,那是——
水般清浅的,淡淡笑意。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当席思碧回到家,对着洗手间的镜子观摩自己的模样时,觉得一切也没那么糟糕了。起码,破船对她的态度好像开始改善了,而且她也变回原来的样子,可以重新回学校了——至于关小花的失踪……管她呢,反正关夜夕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于是,她很安心安然安稳安泰的上床睡觉,明天就会是新的一天了。
世界慢慢的变暗,然后又重新亮起,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她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梦中。
梦境里,很鲜明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也很鲜明的看到周遭的场景,每个细节都无比清晰——
参天古树,满地落叶,惊鸿掠过,带起风声悠扬。
她知道,阿都尼就要出现了,因为阳光变得炙热,风变得多情,动物们开始雀跃,鸟儿的叫声很婉转。
这个人类少年绝对是个大祸水!
也许正是因为他过分美丽,所以神才不得不让他死掉,免得世界继续为他神魂颠倒,失去平衡。
然而,这一切关她什么事?为什么她会梦见这样的情景,又为什么心底某个很深的地方,开始隐隐做疼,好像喻示着与她自己息息相关的某种不祥?
究竟在那一天里,发生了什么?
她漫无目的的在林中行走,阳光透过树枝在她身上投递出斑驳的影子,她觉得饥饿、惶恐,以及难言的浮躁,很想抓住什么,又很想抛弃什么。
然后,前方依稀出现了个影子。
是阿都尼吗?他是来打猎的吗?没错,在千年之前,他邂逅了维纳斯,拒绝了她的求欢,然后独自一人去打猎,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怎么想不起来了?
她低下头拼命想,奇怪,明明知道的,为什么偏偏现在想不起来?身体变得更加浮躁,无数气泡在蒸腾,然后被皮肤所阻挡,两相折磨下,快要爆炸。
她怎么了?她这是怎么了?
她感到恐惧,这个梦境正朝极度不好的方向发展,她几乎已经可以预见下面的结局必定是自己无法承受的,于是她开始挣扎,像溺水的人一样气喘吁吁的挣扎,希望能醒过来。
但是,世界越来越暗,夜幕网般笼罩下来,在那样巨大的压力下,她终于爆发!
她看见自己冲过去,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冲向那个模糊的人影!
噗——
猩红色的液体喷薄出来,将黑色抹去,一切都变成了鲜红。
浮躁至此终得停歇,而她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满地的鲜血,和倒在血泊中的少年,大脑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地低下头,想看看自己的双手是否也染满了血腥,结果,看见的却是黑褐色的蹄髈和雪白色的獠牙,以及,滴淌在上面仍然温热的血迹。
“啊——啊啊啊——”
席思碧尖叫着从梦中醒了过来,捂住脑袋浑身发抖,可是周围是那么的安静,安静的像张无边无际的大嘴,要一口把她吞掉!
她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冲了出去。
开门,奔跑,不知道方向,不知道时间,不知道周遭的一切和一切。双腿的摆动带来心脏跳动的急促,扑通扑通。她听见那样的节奏声,眼泪哗哗哗的流了下来。
她跑啊跑,跑啊跑,跑了很久很久,最后停在一道门前。
黑色雕花大门,大理石门柱,银白色的路灯,映得道路一片凄清。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这来,只觉得很累很疲惫,双腿一软就那么跪倒在了栅栏旁。
已至深秋,夜冰凉。
空旷的山那头吹来寒风,换作从前只会觉得冷,而今却分明感觉到了,那里面,满含幽怨。
阿都尼……阿都尼……
“啊——”她再次发出尖叫,抱住自己的头,不想去听。别喊了,风,求求你,别喊了!
然而风声不息,继续吹啊吹,一声又一声:“阿都尼……阿都尼……”
铁制轱辘划过地面的尖锐音敲破咒语,一束灯光照到了她头上:“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尖叫?你知不知道几点钟了?还有……”声音在看见她脸的瞬间停止,然后转为惊诧,“啊!是你?”
席思碧抬起头,只见大门旁的小铁门开了半线,一个人正打着手电筒凝望着她,面目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你在这里等一下。”匆匆抛下这么一句话后,那人就又进门去了。过了大概十分钟,或者更久一点,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进,然后停在她面前。
那是一双非常好看的脚,拖着黑色的棉布拖鞋,鞋头上用银线绣着花纹,左边是十字架,右边是镰刀。
往上看,是黑色的丝绸睡袍,在月夜下,水般光滑。同色丝带松松地在腰处打了个结,懒洋洋的飘垂下来。再往上,半敞开的领口露出雪白肌肤,纹理细致,宛若美玉。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手指修长。席思碧望着那只手,原本已经干涸的眼泪再度涌出来,然后颤颤地伸手拉住,像拉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是慌乱,又是紧迫。
那人手上一带,将她拉起来揽入怀中,同时,熟悉的声音响起,如以往无数次一样,亲昵,诱哄,又宠溺:“好啦好啦,没事啦,乖,不哭了。”
她哽咽,反手紧紧抱住他,哭将出声:“关、关、关夜夕!我完了,这一次,我是真的真的完蛋了啊……呜……”
午夜十二点,月亮在云层中眨眼,路灯散发出牛奶色的光,照着身穿黑袍的少年,一双眼瞳,昙花般璀璨瑰丽,浮翠流丹,涌现着重重异彩。
“没事的。”他用一种无限温柔的声音回答她,“相信我,你不会有事,因为……有我在。有我在你身边,你就绝对什么事情都没有,乖。”
浅红色的唇角镇定自若的扬起,却是一个诡异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