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的鬼都是我恋爱的神助攻》半壶宇宙

18、心脏的模样（1）

　　永安胡同本是敞亮正直的胡同，晒在太阳下，将内里的所有东西都开膛破肚展开来。
　　可初秋的雨突然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给这堂堂正正的胡同平添了几分南方小城的愁感。

　　鬼是最不怕雨的。
　　他们甚至算得上是喜欢这种摸不到触不及的东西。每逢下雨的时候，他们成群结队地站在打着伞的路人中间，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看着雨滴穿透自己的身体。

　　恐怖小说和电影里都说，雨夜是最容易撞见鬼的。
　　简玄坐在四合院的正房里喝着茶，心想这句话真是没有说错。

　　早上八点钟，医院就打来了电话，惋惜地告诉简玄，简强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不出所料，是肺癌。

　　但简玄的心情并没有什么波动，他起身穿好衣服，坐在正房的房门边，静静地看着那沾满愁绪的雨滴。
　　竟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道奇在一旁安慰他。

　　简玄点了点头，他经历过无数的生与死的离别，看尽世间世态炎凉，比任何一个人都懂得这个道理。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屋檐上的水珠连成一片，就像是一个透明的屋帘。

　　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来找简玄的客人。

　　灵媒的客人无非只有两种，一种是怀念逝者，想要从他这里最后再与逝者告别，切断最后一丝念想的。另一种却是想要拿灵魂做交换，逆天改命的。

　　而今天来的这个客人就是少有的后者。

　　那是位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个子不高，就算是飘起来也会驼着背。

　　手边的蜡烛忽闪忽闪，简玄透过灵魂看出这个男人只有四五十的年纪，但却长了一副老年人粗糙干皱的脸。
　　是位刚去世不久的客人。

　　“您就是他们口中的灵媒吧？”那位老人口齿不清，说出的话还带有明显的南方口音。

　　简玄眼睛不经意地瞟到了那位中年人的腹部，沾满了鲜红的血液，恶心的内脏一览无遗。
　　“对，我就是灵媒。”简玄收回了视线，猜测着这个历经沧桑的男人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听说，你这里可以改命数？”那位中年人试图掩盖住含糊的口音，说出一口别扭的普通话。

　　简玄哈了一口气，入了秋，天气还这真是变冷了。
　　“不过，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我知道，我不怕付出代价。”

　　简玄看着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的雨说：“一旦你想好了，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那位中年人没有半分犹豫地回答：“不会后悔的。”

　　简玄叹了一口气，进房间拿出了他的匕首、蜡烛和一个带着铜制铃铛、金线编制成的捕梦网。

　　“请坐。”简玄邀请他坐在了正房的棕色皮质沙发上。
　　可对于鬼来说，坐与不坐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他们都是悬空地飘在空中，不与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那位中年人像是怕弄脏沙发似的，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沙发的一个角上，拘谨得像个孩子。

　　“你求的是什么？”简玄点燃了一只细长的黑蜡烛，拿在左手里，右手在火焰上方来回移动着。

　　“我儿子的一生。”那位男人摸了摸皱纹横生的额头，低沉着声音说道：“是我对不起他，没有给他一个好的环境，将他生在了这么一个贫穷卑微的地方。”

　　“他的命运是天定的，和你无关。”简玄淡淡地说道。

　　“能麻烦您将右手放在心脏上吗？”他靠近那个男人，想要看清他这一眼就能看出凄惨的一生。

　　那个中年人伸出长满老茧的右手，一脸愁容地扶上心口。

　　简玄的蜡烛燃得很旺，几乎变成了一个火把，熊熊烈火随着离那个男人的距离的缩短，越发旺盛。

　　“你们家最近有喜事？”简玄紧皱着眉头。
　　这家人实在是有些不懂规矩，怎么可以刚办完白事，就接着办红事。

　　可那个中年人却一展愁容，布满皱纹的脸也舒展开来：“对，我儿子的喜事。”

　　简玄不想妄加猜测，这个男人的儿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混蛋，才会如此轻视父亲的死。他沉默不语，只能接着拿着蜡烛，继续看了下去。

　　他看到，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这个中年人躺在手术台上，闭着眼睛，身上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是濒死之际。

　　“你做了什么手术？”简玄问道。

　　那个中年人低下了头，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如果不想说，我也不会强迫你。”
　　简玄放下蜡烛，走进厨房，拿出一块动物的内脏，放在正房的中央。

　　他迅速拿起自己的匕首，快狠准地朝着那块内脏刺了过去，嘴里喃喃地说着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咒语。

　　“你儿子的一生和你的很像，没有什么出头之日，不过他比你幸运，这辈子活得算是圆满。”他回头告诉中年人：“就算这样，你还要执意要换他一生荣耀吗？”

　　那个中年人一言不发，愣愣地飘在那里。

　　简玄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我想你儿子求的并不是一世荣华富贵，而是你的平安幸福。他不会想让你这么做的。”

　　可那个中年人却没有一点想要回头的意思，他问道：“如果我坚持这么做，那会付出什么代价。”

　　简玄递给了他那个金线织成的网，拿着蜡烛靠近了他。
　　“你儿子没有出人头地的智慧，也没有巧舌如簧的心机，更没有脚踏实地的决心。所以，你要拿你五次轮回的命数交换。

　　“你会失去观察万物的双眼，失去洞察人世的耳朵，没有照料有加的父母，甚至会倒霉地碰上天灾人祸，孤苦伶仃地度过一生。
　　“就算这样活五次轮回，你也愿意吗？”

　　那个中年男人飘到了简玄的身边，终于说出了一句近乎标准的普通话：“我愿意。”

　　交换命数的仪式定在了三天之后的月圆之际。

　　那个中年男人了解了自己的心事，欣慰地离开了。
　　简玄喝了几口热茶，心中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灵媒手册中说过，所有想要来交换命数的祭祀，都是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不仅要用自己的命数去换取另一个人的命数，作为灵媒，还要私自加重筹码。

　　就像只要三次轮回就能完成的交易，简玄必须要加到五次。

　　而一个父亲，竟然可以为了孩子做到这种地步。而简强......

　　他拿起手机，拨打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姐。”简玄本不想让沐雨知道简强病了这个消息，那个男人就连让沐雨伤心都不值得。
　　可他现在却有些犹豫了，他不该为沐雨和简强两个成年人做这个决定。

　　“我上班忙着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话筒里传来沐雨清脆的声音。

　　“简强生病了，癌症，你有空，就看看他吧。”说罢，简玄就挂断了手机。

　　他看了看被雨浇灌着的胡同，撑着伞，走了出去。

　　半青区是宁城面积最大、居住人口却最少的一个区，经济发展状况和简玄居住的中城区比起来，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住在那里的大多是从外地过来打工的务工人员，每天凌晨就要起床，迎着朦朦胧胧的天色，坐将近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到达工作的中城区。

　　等夜深人静了，又要同样挤着地铁回去。

　　简玄一直相信苦难能够磨炼人性，但也同样认为贫穷和落后是滋生罪恶最多的地方。他们隐藏在太阳找不到的阴暗角落，沾染着苦难带来的强烈欲望，肆意生长。

　　半青区就是这样的地方。

　　简玄听鬼魂们讲过，半青区是整个宁城死人死的最多的地方。鬼魂们从那个地方涌出，带着万分的后悔和遗憾飘往远方的家乡。
　　一位曾经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的鬼魂告诉简玄，那里是宁城丑恶的聚集地。

　　毒品、赌博、性|交易在那个地方发展得风生水起，竟也使一部分人暴富了起来。另外一些务工人员经不住诱惑，也纷纷涉足于此。

　　简玄下了地铁，望着灰暗的天空，祈祷了一声。
　　他知道欲望是难以阻挡的，这些东西是永远都无法消失的。可却总期盼着卷进去的人能重返正道，找到灵魂真正向往的东西。

　　又坐了两趟公交，简玄才到了那个他感受到的地方，那个中年男人生活的地方。

　　他想要看看那个中年人溺爱着的儿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