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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欢乐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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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酒屋这种地方,他不常来,到了地方以后他才发现那是一件已经说不上是居酒屋的大店了。服务员带领着来到包厢,拉开移门的时候,中原中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没有带钱包。他有些尴尬无措地站在门口,看到里面一桌子的菜和端庄跪坐,妆容精致的女孩。只不过她只是凝视着对面的那堵墙,面无表情,既不欣喜,也不愤怒,更没有哀愁的神色。身旁的服务员朝中原中也深鞠一躬便离开了。
男人舔了舔嘴唇,进了室内把门拉上,然后做到了她死死盯着的那堵墙前面唯一的位置上。
常年没接触过这些礼节的中原中也跪坐的时候总觉得全身拘禁的慌。
“真琴。”
他微微调了调坐姿,想着还是弄清楚今天的主题是什么再说,“你……”
女孩穿的素净,但是妆却比往常厚重了。可是再厚的妆都掩盖不了脸上气色不好的事实,疲惫的神态还是会透过其他的东西表现出来。
秋元真琴深棕的头发披垂在肩,她稍稍抬了抬手做了个请:“请试试看吧。”
中原中也视线稍移,看见她的指甲盖上毫无血色。他忍不住皱眉开口:“真琴!你最近很奇怪,你究竟——”
他湛蓝的眸子猝然颤了颤,自己刹住了话头。
——他能讲什么呢?
深棕色发丝的女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收回手来叠在膝上,坐姿庄重,眼神却已经偏离了面前的人。
正红色的唇色原本是警察这类公务员妆容的大忌,但是她最近似乎偏爱过头了。
“我是一个警察,却很不幸……得知了令人绝望的消息。”
秋元真琴的语速很缓,紫色的眸子在店内的灯下有些亮亮的。居酒屋就是这样,会一直营业到天明,所以不会因为深夜打烊让人觉得焦躁。亮堂堂的夜深人静,更容易让人清醒宁静下来。
“要达成我的愿望,看来是不可能了。”她吸了一口气,暗紫的眸光缓缓移到他的身上,“我在神社面前许愿,说想要和身旁这个人一直像这样亲密无间。”
和室包厢暖黄的灯光下,她的脸像罩了层金色的纱,终于不再那么苍白。正红的唇色,似乎也带上了古调的珊瑚。棕色的头发有些毛躁地搭在肩侧,她静默地闭上眼。
一个月余前的神社前,他们曾并肩而立。
中原中也心下一惊的同时,又好像面前杯里的茶,一点一点慢慢冷下去。
“得知你是黑手党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并没有亲密无间。你始终对我有所隐瞒,从来不让真实的自己让我看见。”
他只觉得有什么哽在喉间,但是却说不出来一句辩解的话。秋元真琴的眼眶慢慢发红,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
“……但错的是我。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必须对我毫无掩饰,而我自己,也从来没有把内心真实的想法告诉过你。”
“我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中也君,没有说过想要和中也君一直在一起。十年前没说过,回到横滨也没说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虽则有些惊讶,但更是带了点欣喜的。他长久以来未曾说出的话语,却借由她的口中说出,让他不由得脱离了实际,半张着的嘴很快地咧开成笑容。中原中也湛蓝的眼睛极快地眨了眨,不由自主支起上身前倾,带着欢喜的急促开口:“真琴,其实我——”
他本以为他表明心意的话,她就会非常开心。可是话才到一半,她明明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眼里打转了很久的泪水却更加快速地滚落下来。
“而现在……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会去想。”她睁着眼望进男人的眼中,眼泪只滑下稀薄的痕迹,“……求而不得的东西一直以来都困扰着我,但是请你过了今晚就当作我从未这么说过。”
“因为长久以来的感情,就像被疾病侵染一样,很快被疲惫和痛苦取代。”
笑容僵在了男人的脸上,他忽然从不切实际的欣喜里坠落回现实。
他不想听到,接下来他隐隐预感到会有的话。
她的声音仿佛消散在了空气里,随着弯起的微笑最后一行泪从脸上直直地像星屑一样滚下来。
“……这让我非常怨恨,所以想要结束了。”
亮蓝色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熄灭了,中原中也垂下了眼睫,缓缓又变成了跪坐的姿势。
“抱歉。”他说着,桌下的手指渐渐攥紧了垂顺贴身布料。
。
眼前的秋元真琴熟悉但又陌生。哭泣的面容早已不似当初被他按进怀里的那样泥泞和狼狈,她就那样挺直着脊背带着泪痕微笑。
那种近乎崩溃的脆弱姿态,就仿佛在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被永远地丢弃在了过去。
——他和她都是。
“但是虽然想要下定决心,却还是挂念着我亏欠了你太多。”她几乎瘦的只剩下白骨的手按着一张卡往前推了寸许:“请您收下吧。”
男人看着那张普通的银行卡有些疑惑地回望了她一眼。
“这东西不会对黑手党有什么伤害的,您放心吧。”
中原中也抿紧了唇偏过视线。
——不是的,他不是想听这些。
“请收下吧。”
她看着他,操着敬语又重复了一次,他只得接过了那张卡。
秋元真琴仍然跪坐的得端正,她微微倾身。那几乎是告别的拜礼让人印象深刻。
“请您享用吧。”
她扶着脚边的竹席撑起身子,有些僵硬地站起来。秋元真琴微张了唇,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轻轻地再一躬身,从移门内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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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店门的一刻,就好像踩进冰凉的水缸。夜风湿寒到让人想要颤抖,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就要在大街上狂奔起来。
她沿街一边跑着捂着那头棕栗色的假发,以免它意外掉落,那她就成了年少秃头的笑柄。
坐上安排好的坂口安吾接应的出租车的时候,里面的暖风熏得她一下子泪流满面。
她赶忙坐进去,甩上车门捂紧脸。
“快开车吧。”她哆嗦着说,咸水顺着脸颊不住地流淌。
秋元真琴紧闭着眼,只觉得对方越过来帮自己扣上了安全带。这么熟悉的动作,让她再次记起来被他丢弃在店中的那个人曾经的温暖。
“开车啊!”她哭喊。
“现在是红灯。”坂口安吾说。
发动机的闷响声里,忽而混进了无比熟悉的喊声。
“ まこと!”
她咬紧了牙关。
“ まこと!”
她想抬手捂住耳朵,可是毫无用处。
那个男人的声音总是会第一时间地撞入耳膜。
——他一定是在街角四处顾盼着呐喊。
坂口安吾伸手打开了音乐,CD碟里高品质的交响乐顿时充盈了车厢。
——听不见了。
她睁开眼睛,如释重负地放下手,又仿佛怅然若失,忽然很想回头。
绿灯一亮,车子果断地驶离了这里。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因为化疗的药搞得我全身都在疼。”
“可是你哭的时候还在笑。”
“那是因为……对啊,那是因为你播的乐曲。”
坂口安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好听啊,可好听了。”她瑟缩着身子,面色苍白翕动着唇:“高高兴兴的,这首叫啥来着,经常听到,可是记不起来名了。”
男人看着她的状态,加了点速度驶往医院。他一如既往沉静地开口。
“嗯,d小调第九交响曲 。”
——啊,就是那个啊。
她瑟缩着掐住自己不断哆嗦的手,微笑着:“《欢乐颂》啊……”
——欢乐颂。无词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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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的。她和中原中也原本就是因为金钱而结下的孽缘。
所以只要清算干净,慢慢的,就会解开了。